“暖暖虽然只是个丫头,却与爱儿一起长大,别说是爱儿,我也一直待她如我半个女儿。那个仲夏夜知了没完没了地叫着,我抱着她冰冷的尸体坐在房门口,仿佛自己也死了一次,我知道,我不能再像以前那么软弱,我要紧紧拉着绳子与命运拔河,绝不能再失去我的女儿。”郑夫人咬牙切齿道。
“对不起……”我很愧疚,因为我的片面,因为我没有设身处地地去站在她的角度体会那种感受,我错怪了郑夫人。
“暖暖的死没有多少人知道,我要瞒着爱儿,大姐则要瞒着其他人。从那以后我很小心,珠宝的任何事情我都亲力亲为,府上没有一个人可以相信,他们全帮着大姐一起来暗害我们。我将院子的门在里面反锁,一步也不敢踏出去,门口也放满了碎琉璃滚珠,生怕我一个走神就会有人潜进来。风雨飘摇,我没有一刻能真正合上双眼,生怕闭得久一点,睁眼看到珠宝已经不在了,我就那么一直挨着,只等着老爷快点回来。”
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为了照顾自己病重的女儿,在这样的富家府地自力更生不说,还要处处提防谋算,的确非常不容易。
“千幸万幸,珠宝终于醒了,老爷也在两天后赶到,我也终于能安心地合上眼睛休息一会儿,我一睡就睡了两天,一次都没有惊醒,我知道有老爷在,珠宝就绝对安全了。”
“郑老爷知道大夫人的所做所为么?”我觉得这郑老爷也太不管事了。
郑夫人道:“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他对府里的事情向来不太过问,大姐对我们的态度他也心知肚明,只不过只要不是太过份,他都可以置之不理。我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决定,我一觉醒来府里就变了样,所有的人都对我恭恭敬敬,老爷还将银房的账本与钥匙交给了我,说大姐累了,以后由我来掌管权。”
可真意外,我还以为,郑夫人一定是耍了手段,在郑老爷面前打尽小报告,满城风雨地夺了管权呢,居然只是一觉醒来的事情。看来这个郑老爷,还真是不简单。
“我得了管权,就要建立威严,这样才能让下人们服我,我才能给珠宝建立更好的环境养病,那些担惊受怕不敢合眼的日子,我过得真得要吐了。容忍与退让已经让我失去太多,我让我的女儿在别人的欺压下长大,我什么都不求,就求平平安安,熬到她长大嫁出,一切就好了。但事实上,如果你不争,不仅得不到想要的,连拥有的也会失去。”
我不知道郑夫人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也许这些年,她过得也不容易,虽然她变得强悍,不再每天胆心受怕地被欺压,但她与自己疼爱的女儿渐行渐远,她开不了口,诉不了苦,只能找个已然知情的人,来解说解说这么多的原委。
“其实,事过境迁,这些事情您为什么不告诉珠宝,我想她会明白的……”
“她根本就不明白!”郑夫人突兀地打断了我的话,“她怎会明白,怎会明白看着自己的骨肉鬼门关前徘徊不回的那种钻心的痛苦?!她怎会明白因为自己的软弱差点失去自己至亲的内疚?!她一点都不明白,伤在儿身痛在娘心的那种煎熬?!她更不能明白,为娘日夜不敢合眼就怕看到她亡魂床前来告别的那种恐惧!她不知道她昏迷将死的那七天,那七天我是怎么挨过来的,我真的愿意拿自己的命换她能回一口气,看她睁眼再叫我一声娘,我哭得肝肠寸断,几近声哑再不能说话,她怎么会明白?她只会自怨自艾,毫不珍惜暖暖与我一起为她努力创造的今天,她居然还对我说,不必救她……”
我眼眶滚烫,我的确没有去体会过郑夫人当时的心情,一个软弱的人是怎样寸心炼得刚如铁,若不是这巨大的痛苦与折磨,她怎能战胜自己的天性让自己变得无所畏惧?珠宝的心如死灰对她来说,何偿不是一种报复呢?
“她根本就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她要是真的懂事,就应该明白活着不是为了取悦别人,而是为了自己。”
“如果没有自由,又怎么为自己而活呢?”
“我给过她自由,但是她又闯祸了。如果将她困在这里能保她生命平安,我不惜一切。你也一样,我知道你娘并不在乎你,你爹在你很小的时候也失踪了,你根本不懂什么骨肉亲情——”
我笑了:“骨肉亲情是天生的,并不用计较时间的长短。我爹虽然给我不了真正意义上最名贵的东西,但我知道,他给我的,都是最让我感觉开心的。”
“包括你的那个便宜弟弟么?”郑夫人嘲讽道。
我愣了愣,道:“燕错是我弟弟,但他不是便宜弟弟,他是我爹的骨肉,也就是我的至亲。”
“我不用跟你讨论什么叫骨肉亲情——我叫你来,只是想问你一些事情。”郑夫人缓了缓声音,又变得高傲冷漠。我感觉到她是在很生硬的转移话题,转移这个关于骨肉亲情的话题,听郑珠宝与郑老爷他们的对话,我觉得郑珠宝并不是郑夫人亲生的,郑珠宝这么聪明,应该也有所查觉,但她没有深究,也许她觉得不管是不是亲生的,郑夫人对她的用心已经超过任何一个亲生母生能做的。
我顺着她的话道:“什么事情?”
“珠宝有一颗小晶石,一直像宝贝一样挂在身上,那颗石头并不是老爷给的,成色样子也不是什么上品,你知道那是哪来的么?”
看来郑珠宝也没跟郑夫人说过那段往事,我摇头道:“不知道,可能是她当年贪玩,自己在外边的哪里捡来的吧。”
“她病重梦呓时经常喊着一个叫‘三哥哥’的名字,你知道是谁么?”郑夫人问得我认真,我都能隐约看到她谨慎地侧着身子在等我的回答。
我还是摇头:“没听她提过。”
郑夫人不耐烦地叹了口气,一问三不知,可能对我很失望。
我小心翼翼道:“其实夫人很关心珠宝,不是吗?既然你这么好奇,为什么不自己去问她呢?”
郑夫人冷笑:“问她?在她眼里,我只不过是个刻薄尖利、总是想着去摘夺每个人的快乐的坏人而已,我们能有什么话说?”
我轻声道:“我倒没有听她这样说过您,她还跟我解释说,说您本来不是这样的性子,都是为了保护她才不得已改变自己。她说她很怀念过去你们相依为命的日子,您会抱着她哄她睡觉,会哭也会笑,会叫她爱儿……”
郑夫人不仅不感动,反而笑声更冷:“她就是这样,一直留连那些不可能回去的过去,毫无意义。”
我反驳道:“怎么会毫无意义?她曾说过会保护您,现在却反过来需要您的保护,您为什么不试着去体会她的无助与失落?”
“我不明白,我不需要明白,我只需要知道,什么对她最好就是,即使她现在以后恨我,我也愿意!”
“她没有恨过你——夫人,虽然我没有经历过你们所说的这些,但我知道,你们一定都累极了,现在那位大夫人也不在了,庄子里没有人再欺负你们,为什么你们不能再回到从前,像从前那样安安静静的过日子呢?非要这样争锋相对吗?她就要嫁离这里了,以后你们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为什么您就不能珍惜呢?”
“珍惜什么?有什么好珍惜的?!反正是要离开这里,最后的相处时光不需要饰濱的这么虚伪,她自己也心知肚明!就安安静静地再呆上一段时间,安静地离开这里吧!”郑夫人拂袖离去。
门外隐隐的我听到熊妈叫道:“夫人——”
“滚开!”郑夫人怒喝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