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一声巨响,房门被一脚踹开。昊黎怒气冲冲的面孔便进入葆儿的视线。
顾不上膝上的疼痛,葆儿连忙跪下,头垂的很低很低。却是小惠子跟惯了皇上,右手扶着昊黎的背,给他顺气儿,左手招呼着屋内的丽妃,示意她快些离开。丽妃也是被吓着了,低声说了一句“臣妾告退”,便灰溜溜的逃走了,完全不是刚才的趾高气昂。
待丽妃离开,昊黎面色恢复正常,葆儿才说话:“奴婢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奴婢有罪,请皇上责罚。”
这时,昊黎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个怯怯的身影,一副等着受罪任劳任怨的小媳妇模样,仿佛他,这个万人之上的皇帝才是所有人委屈的根源。想到这,昊黎的脾气更大了。“去领一百个板子,然后关进大牢。”意思很明确,是死是活就听天由命了。
“奴婢谢皇上责罚。”没有喊饶命,也没有叫冤枉,她很规矩的答了话,很规矩的叩了头。她还能求什么,只能认命。
“皇上!”见葆儿没有说什么,小惠子拽着昊黎的衣襟跪了下来,声情并茂的说着,“请皇上听奴才一言。葆儿是皇上钦选的丫鬟,来到宫中不过一天,就这么凭丽妃的几句话将她治罪,难以服众啊。况且葆儿本是上官将军家的,您这么将她打进死牢,不是给将军颜色看吗?到时,护国夫人面子上挂不住,太后那边您也没法交代啊。请皇上息怒,饶了葆儿一次吧。”说完,小惠子频频向葆儿使眼色,让葆儿求饶。葆儿却像木头人一般,一点反应都没有。昊黎本有心放过她,看她这般倔强,心下更气,只冷声喝道:“让她这般跪着吧。”转身,步入寝宫。
小惠子可惜的频频跺脚:“我的小祖宗,你和皇上置什么气啊。他有心放过你,你怎么不领情啊。小小年纪和自己过不去干什么?他是皇上,就做的再不对,也是对的。都是宫里的奴才,能过得舒服点,就不要对不起自己,你说是不是?”
“公公,葆儿不明白。葆儿只想要个道理。皇上根本不问葆儿发生了什么,根本不管是非曲直,他应该知道,今天这事……怨不得葆儿。”她看向涂着红漆的雕花大门,里面有黯淡的光透过门扉,在她身上落下阴影,却抵不过落在心上的阴影。她已经开始学会认命了。
可是,她决不会这么窝囊的认命。
雨,淅淅沥沥的下了一夜。风,呼呼啦啦的刮了一夜。小惠子,焦躁万分的失眠了一夜。葆儿,冷冷清清的跪了一夜。顶着风,淋着雨,凄凄惨惨戚戚。
至于那万人之上的皇上呢?有谁知,他也翻来覆去一夜未眠。那倔强的眼神,那呜咽的话语,在他脑海中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他怎么会不知道,他什么都知道,只是无可奈何。若丽妃一状告到太后那儿,他还怎么保她的性命?有多少次,他想起身,把她从凄冷的雨里抱走,抱到他身边,暖暖的让他安睡。又有多少次,他按住了自己的冲动,默默祈祷雨快些停吧。
他是皇帝啊,日理万机。这会儿,竟然担心一个小丫鬟的命运。
第二天清晨,他起的格外的早。刚起身,小惠子就急匆匆的跪到窗前,为葆儿的事情。“让她走,我不想看见她。”昊黎冷声道。
那冷酷的话语像一把利刃,直直插在葆儿的胸膛。她想爬起来,却再也无法起身。
“小惠子,你送她回去,其余的事情你看着办。”昊黎看了看门外,一声很轻的呻吟他听得清。
“是,奴才遵命。”欢欢喜喜的,如逢大赦般,小惠子奉命而去。
清芷榭一如往常的喧闹。小惠子命人腾出一间空房给葆儿,又唤来御医,替葆儿诊治。打理完一切,四处转转,却听见一帮碎嘴的丫头低声议论着。平日里闲来无事,嚼舌根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偏偏小惠子也无事可做,便侧着耳朵听起来。
“你们不知道吧,葆儿那小蹄子又一夜没有回来。”
“该不会是又求着皇上……”
“还别说,在大雨里跪了一夜,求见皇上一面,皇上连理都不理,大早晨把她打发回来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就算有几分姿色,也不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不会吧,葆儿竟然是这样的人,看她平日里不争不抢的,还存了这个心思。”
“我还听说丽妃昨天大闹了一场,还罚她跪了两个时辰。那可是坑坑洼洼的石块铺成的路,想想都觉得害怕。”
“可不是嘛,仗着皇上的一夜恩宠,连丽妃都不放在眼里,也活该如此。”
“哎,你们不知道吧,皇上刚开始很生气,要把那小蹄子关进死牢,幸亏惠公公求情,外面还有个上官将军罩着才侥幸捡回一条贱命。依我看呢,直接乱棍打死更好。”
听她们话说的越来越凶,好像要把葆儿活吞了一般。小惠子干咳了几声,她们这才发现小惠子已经站在她们身边。
“哟,是公公啊,什么风把您吹来了?”一个年纪稍长的宫女笑嘻嘻的套近乎。
小惠子一扬手,巴掌便打到宫女身上。宫女捂着脸,却不敢说什么。“都给咱家听着,昨天发生了什么,今早发生了什么,你们都给我烂在心里。如果再让我听到一句,或者有什么传出了清芷榭,传到了不该知道的人的耳朵里,你们就等着脑袋搬家吧。咱家今个儿饶了你们这一回,下一次……”
“是,是,奴婢谨记公公教诲,决不敢造次。”听到饶过她们,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这饶了你们也是看在葆儿的面子上,你们在清芷榭,有些用处。葆儿的衣食起居你们知道怎么做吗?要是让我发现她瘦了或者难过了,你们一个都跑不了。”小惠子说完,转悠了几圈回去了。一干丫鬟唯唯诺诺,待他走后也不敢再说什么。
内室里,葆儿躺在船上,眉头紧皱。一个年纪尚轻的青衣男子细心的擦拭着她的伤口。“葆儿,忍着点儿,一会儿就好。”她的膝盖已经肿的老高老高,连着大腿小腿都像浮肿一般。
“于大哥,你说我还能走路吗?”葆儿问道。很巧的是,给葆儿诊治的是一直很熟悉的百草堂的于百草。他们相识有不少年了,关系一直很好。
于百草的眸子里闪烁着某种莫名的光辉:“会的。我已经给你开了活血化瘀的药物,只要你按时服药,我禀明惠公公,每天给你按摩活动筋骨,会好的。只是你受苦了。”
“这些苦我挺得住,可是我再也不想在宫里呆下去了。来到这儿不过两天,我就像过了两年,我怕我再也没有勇气了。”葆儿明亮的眸子里闪过复杂的痛苦神色,那个曾经总是笑容满面的女孩子再也找不到纯净的笑容了。
于百草怔怔的不再说话。身上的伤痛他或许可以帮助医治,可心里的那道伤口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却无能为力。后宫之中,因因果果,是是非非,怎么能说的明白呢?
他有些恨起自己的懦弱。如果早早向她提亲了,她就已经是他的妻子,何须沧海桑田,今生再无交集。他白白丢弃了自己的幸福,也将葆儿推到了险恶之地。他只想等扩大了百草堂的规模,再风风光光的迎娶她过门,可这一耽搁,所有都成永远。
“葆儿,是我对不起你。我……”
“于大哥,这不是你的错。怪只怪葆儿命途多舛,今后在后宫里还要靠你多多照顾才是。”他们都是聪明人,既然过往已没有意义,又何须再提?
都忘记了,才能迎接新生活,哪怕痛苦远远多于快乐。
忽然,房门洞开,却是昊黎走了进来。看见葆儿青紫红肿的膝盖,眉头微皱。“几天可以痊愈?”
“回禀皇上,微臣驽钝,依微臣看最少也要一个月的时间。”感觉到昊黎的怒气,于百草跪地详陈。
“庸医!来人,把栓与叫来。”栓与是太医院资格最老,医术最好的太医,祖祖辈辈都是太医,深得皇上器重。
不多久,栓与提着药箱,带着几个年纪很大的太医赶来了。请安之后,仔细查看了葆儿的伤势,栓与冷汗直冒:“禀皇上,葆儿姑娘的伤势少则月半,如果看护不周,后果不堪。”
“什么?”
“皇上,葆儿姑娘不仅因为长时间不动血块淤积,并且多受冷气侵入,再者,地面凹凸不平,使膝盖以下损伤严重,一时治愈极其困难,只能靠细心调养,请皇上放心,老臣一定竭尽所能,保证姑娘的腿恢复如常。”
看样子,真的是很严重呢。“好,你们抓紧治疗,如果出什么差错,朕饶不了你们。”说罢,看了葆儿一眼,转身离去。
他的来去只是几分钟的时间,却像一团火,灼烧了所有人的心。几位太医擦擦额上的汗水,心惊的拍拍胸脯,然后着手治疗。
“百草,伤口你都处理过了?”栓与简单的看了看,开口问道。
“是,有什么不当之处请还请总管指出,学生一定努力改正。”于百草虚心请教。
栓与摸摸花白的胡须,眯眼笑道:“处理的很好,比老夫想得周到多了。我看葆儿姑娘,老夫可以放心的交给你了。小伙子,前途无量啊。”说罢,又看看葆儿,目光里充满了慈祥。“葆儿,皇上很是关心你,你可要懂得惜福啊。”
“关心我?”葆儿心里暗暗想着。“他是看看再过几天才能重新折磨我。”反正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再死一次又能怎样?打定主意,她决定豁出去了。
她从来都是不甘心,不妥协的倔强性子,她为什么要在权势面前失去自我?她会尽到丫鬟的本分,乖乖的听昊黎的吩咐,但决不允许他的玩弄,他的侮辱。
她可以忍辱负重的活着,她可以忍受别人背后的刻薄嘲讽,但她自己决不会抛去自己的尊严。不管别人怎么看,庭院深深,她是为自己活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