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仪娘娘,皇上请您去堂上。”葆儿正闭目养神之际,大铁门打开,一个狱卒躬身道,另一个手里拿着手铐脚铐,很小心的绑住葆儿的手和脚。那两样东西果然很沉,没走几步,就感觉腿软脚麻。
“让我过堂?”葆儿心下纳闷,也只能跟着狱卒走。七拐八绕,终于来到天牢一处很开阔的地方,只是场地周围放着各种各样的刑具,燃着火红的柴火,噼里啪啦,显得幽森恐怖。
昊黎仰躺在太师椅上,面色略显苍白,眼睛里带着微薄的怒气,他的身后站着面色僵硬的小惠子,右边是坐着的丞相许左和站着的许观,左边依次站着昊清,于百草,小喜子。
葆儿费劲的扯着链子走到他们面前,看到昊清眼中一闪而过的肯定神色,葆儿顿时安心不少。只有从这密不透风的天牢里出去,才有逃出皇宫的可能。而冷宫,是防守最松懈的地方。
葆儿站在那儿,静静的等昊黎说话。眼神扫过神色各异的众人,最后目光停留在许观身上。他站在丞相身后,气定神闲,仿佛面前是名山大川,而他只是赏景的游客而已,殊不知,此刻,是一条,不,两条鲜活的生命最最危难的时刻。
感受到葆儿的目光,许观淡淡点了点头,随即丞相也不着痕迹的点头。那边昊清在淡笑,于百草也在点头。她忽然之间感到异常欣喜,如此一来,她多半是可以出去了。
最后,葆儿的目光停在昊黎身上。他并没有看她。只是小惠子此时尽职尽责的呼叫:“大胆,见到皇上怎么不行礼?”
葆儿跪下,俯身以头触地,恭声道:“奴婢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许久,没有任何反应。葆儿硬着头皮再次道:“奴婢参加皇上……”
“朕知道。”冷硬的声音传来,截断了葆儿的话,葆儿身子顿时一僵,一种不好的预感传遍全身。
凭着以往的经验,她知道她又一次成功的惹怒他了。至于到底是什么原因,她还并不明白。
她索性站起身来,以较高的姿态与他对视。
这一举动,所有人都是一怔。小惠子吆喝出声:“放肆,没有皇上的许可,谁让你站起来的。快跪下!”
对于这番无礼的举动,昊黎并不为忤,却吓坏了旁边的人。于百草首先跪下:“皇上,娘娘身体并未复原,不能长时间接触冷硬之物,若是寒气入侵,会留下病根子,难以治愈。”
“她受不受的住是她的事情,朕只不过是小惩大诫。小惠子,对朕不敬该当如何处置?”昊黎冷漠无情的话语让葆儿全身酸凉。
那是她腹中孩子的父亲呢,怎么能对她如此无情,如此无义?若是一不小心动了胎气,伤及了孩子,该如何?不自觉的,她将手移到了小腹。无论如何,她都要保住她的孩子,那么她自己,绝对不能再受伤。
他想要的,不过就是狠狠的奚落她,将她的自尊踩在脚下,让她俯跪在地上请求他饶恕,请求他饶命。
那好,为了孩子,她可以忍,她什么都可以忍。
她霍然跪在地上,一字一顿:“奴婢冒犯皇上,奴婢该死,奴婢请皇上饶命。”说罢,左右开弓,打起自己耳光,一巴掌接着一巴掌……
“葆儿!快住手,你都吐血了!”昊清大喊,却被狱卒拦着不能走向前来。“快住手啊葆儿,你不要命了。”
“皇上,皇上,你快让她停手啊,皇上……”
终于,有人走上去,握住了葆儿的手。顿时,一股宽厚温暖的气流从她的手心源源不断传输到她的体内,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月牙色的长袍有一股素雅的幽香,淡淡传入她的鼻息,昏沉的脑袋骤然清醒。
“谢谢你,许公子,我得求他,求皇上……”葆儿淡淡开口,眼睛里已经寻不到焦距。那个明黄色,在眼前不断晃动。
“起来吧。”冷淡的声音轻飘飘的落在葆儿耳边,葆儿叩头谢恩,额头刚触到地面,整个人就完全昏了过去。
她怎么能倒下呢,她身体里还有另一个小生命。可是已经撑不住了,意识不断涣散……
流华宫。
“你说什么,娘娘是喜脉?”昊黎皱着眉头问。
“是,老臣和各位御医都仔细的检查过,确是喜脉无疑。”栓与禀报。
昊黎微微皱眉,挥退栓与,脑海中就回想起在天牢大堂的场景。她咬牙跪在地上,神态决绝,不顾一切,宁愿自戕也不愿忍受四十板子的惩处。按照她的性子,是宁愿被打死也不会求饶的,她如此的委屈求全,只是因为她知道她已经有了孩子。如果被重打,会危及到胎儿的安全,所以……
“来人,让御医于百草速来见朕!”昊黎怒气冲冲的重击椅上的扶手,将屋内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其他人都出去!”
于百草进来时,昊黎正用闭着眼睛,指头揉着挤成一团的眉头。
“微臣参加皇上。”于百草行礼,小心翼翼。似乎感觉到山洪就要决堤的窒息味道。他的所为是不是欺君之罪呢?
“朕问你,娘娘有喜的事情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臣隐瞒皇上,罪该万死。”于百草垂首认罪。
“你倒是坦白的很,那就把当时的情景给我说出来。”
“是,微臣接到惠公公的命令就赶去天牢给娘娘诊治,便查出娘娘是怀有身孕。当时娘娘伤势很重,微臣忙着煎药没有向皇上回禀。待微臣将汤药送去,娘娘刚好醒来,微臣便首先恭喜娘娘,谁知娘娘听后让微臣立誓不准将此事透露给别人。娘娘说她想生下这个孩子,让孩子平平安安的长大,她不想孩子未出生就被谣言包围,所以她不能让别人知道……”
“她怕的是朕杀了那个孩子而不是所谓的谣言!”昊黎怒气冲冲的吐出这句话,一旁的于百草顿时腿都软了。其实,他何尝不知道葆儿的心思呢?
这一连几次的变故已经让葆儿心灰意冷,一早她就下定了死去的决心,是以一开始根本不愿醒来。可是,那个孩子的到来,燃起了她生存的渴望,让她开始小心翼翼的谋求生存。然而她不能保证皇上会不会疑心那个孩子的来历,更不能保证因为愤怒会不会一同牵连到孩子的身上,即便那个孩子是皇上的,但以皇上的狠绝,他极有可能连孩子都不会放过。
可是终究,还是没有瞒过他。
于百草垂下头去,以后的生活,就只能靠葆儿口中所说的造化了。如果他还有一点恻隐之心,他也不该拿掉那个孩子。
虽然于百草是局外人,但是他还是清清楚楚的感觉到葆儿所承受的羞辱与委屈。那个撑起她另一半天的男人,带给葆儿的,只有源源不断的痛苦。
可是,如同葆儿一般的好女孩,为什么偏偏要承受这样的苦果呢?难道,这也是所谓的造化吗?
“你以后不用去御医院了。退下吧。”淡淡的一句话,将于百草从此扫出了皇宫,可是葆儿呢,为什么还是被重重扰扰的羁绊包围着牵扯着呢?
如果她能随他一起出宫,那该多好。就如幼时的梦想,先做个小伙计,然后再当上老板……
窗外又飘雪了。今年的雪真的很多。还未过年,就已经下了三四场大雪了。可是,雪再大,也埋藏不住那些写在雪中的伤痛的故事。
史书载,景昊四年年末,御医于百草引咎去职。然其人精通药理,年轻才俊,承父业,接掌百草堂,悬壶济世,乐善好施,人称“临钧仙手”。育有一子一女,曰于熙,于韵。
然后世子孙翻起古籍,总是奇怪这样一句话:“吾之毕生所学,皆不若造化二字。穷人之能,堪奈造化。”大家津津乐道,却不知这造化二字实指他一生之所系。那个明眸皓齿的小丫头,终归是再也找不回了。
正是:芦叶满汀州,寒沙带浅流。二十年重过南楼。柳下系船犹未稳,能几日,又中秋。
黄鹤断矶头,故人今在不?旧江山浑是新愁。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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葆儿因为昊清,小喜子等人的作证脱除了嫌疑,被从天牢中释放出来,重新居住在冷宫。只是冷宫比以往热闹多了。每天御医来回穿梭,让葆儿很不舒服。她甚至老在怀疑那些太医端上去的形形色色的汤药里面,有没有偷偷加入一些能导致流产的药物。
越是这样觉得,越是不敢再喝。
她以前也跟着于百草学过一点药理。最要命的不是某一种单纯的药物,而是多种药物配合在一起,让人防不胜防。比如吃下这样东西,对胎儿来说是大有利的,可是一不小心闻到一种高贵的香料的味道,随即就开始腹痛难受。
从前听于百草讲这些的时候不置可否,现在拿过来想一想,时不时就会提心吊胆。只不过她的医术只是半吊子,包扎伤口治疗风寒还说的过去,若是碰上这皇宫中那么多珍惜药材,她就算得是黔驴技穷了。
“清姐姐,你给宇文发个消息,这两天一定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不然我就真的要疯了。”
“你这会儿根本不需要疑神疑鬼的。如果他想拿去你的孩子,根本不会这么偷偷摸摸,他一定会让人送来一碗堕胎药,让你当着他的面全部喝干净。”昊清拍拍葆儿白如玉的漂亮脸蛋,飘然而去。
“可是,他要是今天下午就端来这么一碗药怎么办?我一刻都呆不下去了……”
“好好好,我现在就写张字条送信去。”听葆儿这么聒噪下去,昊清也有发疯的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