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了?”看到葆儿面上有清泪滑过,昊黎冷硬的声音不觉间软了下来,却仍旧是改不了本性的戏谑嘲讽。“这点血就把你吓哭了,看来朕是高看你了。”
这句话说完,看见葆儿非但没有擦干眼泪,泪珠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落得更快,昊黎竟一下子慌乱起来。他手足无措的从袖子里拿出手帕,笨拙的去擦拭葆儿的眼泪,可是如何都擦不干净。葆儿的两只眼睛就像两个泉眼源源不断的流出眼泪,越流越多。
“葆儿,你怎么了?别哭了……”昊黎话音刚落,葆儿哭的反而更凶了,眼泪鼻涕跟着一块儿流在昊黎伸出的那只手上,袖口上。昊黎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愣了愣,开口大喊:“太医,太医!”
栓与提着药箱跌跌撞撞的跑来,看到满地狼籍,不禁蹙起眉头:“皇上,老臣跟您说多少遍了,修仪娘娘不能再受到任何刺激了。娘娘精神本来就不稳定,您再刺激她,是想让她精神崩溃吗?”
听到老太医的呵斥,昊黎就像个犯了错误的孩子,尴尬的开口:“朕没有想到她那么经不起折腾。”言下之意,她把葆儿想象的和他一样精力充沛,不知葆儿听到后会作何反应。
栓与似乎也意识到和皇上说话的口气不对,捋了捋胡须道:“皇上无须担心,修仪娘娘身子骨好,下面的日子只要静心调养,还是会好起来的,只不过就要颇费些功夫了。”
“那还需要吃那种极苦的药吗?”昊黎不知怎么忽然冒出这句话,恐怕是对葆儿有愧吧。
栓与眯着小眼睛笑起来:“呵呵,皇上大可放心,如果有足够的时间调养,就不需要吃那种药了。这会儿要用比较温和的药物,一点一点慢慢来。”
昊黎皱着眉头,看到葆儿的眼泪已经止住,才悻悻的缩回手,把葆儿留给栓与诊治,自己大踏步的走了出去。
前两天的大雪基本已经完全消融了。空气里有刺人脊骨的寒意,虽然阳光明媚,也没有什么宫妃出来闲逛。
丽妃的性命保住了,然而孩子丢了,整个人跟着瘦了一圈,也再没有平日的嚣张气焰。一个仰仗肚子里的孩子升迁,抱着母凭子贵的念头生活的妃子,在失去了唯一的依傍后,内心有多绝望,没有人能想象的到吧。
梅园里经过多番调查,最后发现原来梅树底下埋了一种可以导致流产的药物。但是这种药并不是几天前埋下的,而是大半年前埋下的。药物被梅花吸收,梅花开花后散发的味道就有了促使流产的作用,从而使丽妃流产。这种隐秘狠毒的手段如果不是暗中调查,恐怕如何都发现不了。
婕妤因为是半年前入宫,免除了嫌疑,但因为直接关系到丽妃的流产,被贬为最末级的更衣,这也就意味着高雅芙**生活的辛酸结束。下半辈子,只能孤单的老死而已。
静妃因为嫌疑最大,虽然没有充足的证据证明是她所为,但似乎所有人都笃定这件事情静妃就是罪魁祸首。然因为家底雄厚,父亲官居要职,是显赫的豪门望族,被禁足半年时间反省。那么半年后,当她重获自由出来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局面恐怕就不是她所能掌控的了。
辛苦一遭,为别人做了嫁衣,现在恐怕是悔恨莫及啊。
葆儿因为失贞的事情,虽然没有被公开,知道的人也仅限于太后,但在**是再也找不到立足之地了。那么**就可以说是全全掌握在太后和歆瑶手中了。此时看来,歆瑶当上皇后就是迟早的事情了。
朝堂外面,上官家的风光更是让无数人急红了眼睛,只是暂且找不到扳倒他们的把柄迟迟没有动作。昊黎更是不断奖赏上官家,不住的为那些妒忌与怨气煽风点火。只要什么时候,找到引子,火苗能烧得多旺没有人知道。
只要那火一烧起来,大俣所有的兵权就全部回到昊黎手中,那时,他就会彻底的没有任何顾虑,放手去做想做的事情了。
而时机,马上就要来了。
心思缜密如他,这一切,恐怕早早就计算好了。
御书房。
“皇上召老臣来,是有什么心事吗?”丞相许左坦然的坐在竹椅上,含笑看着昊黎来回晃动的身影。“莫非,还是关于修仪娘娘的?”
昊黎闷闷的嗯一声,继续绕着屋子来回晃动。“她背叛了朕,朕却舍不得杀她。她生病昏厥,朕只想照顾她,她害怕瑟缩,朕想保护她,她哭泣的时候,朕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从来,朕都没有如此慌乱过……”
“如此说来,皇上确实是动了真情呢。老臣看修仪娘娘也是个贤淑玲珑的人,日后若能辅佐皇上,必定是得力的贤内助啊。”许左呵呵笑道,声音里还有些许期待。
昊黎微微叹息一声:“丞相不知,她并不是可以轻易驾驭的人,更何况,她还……如何做的上皇后的位置?”
“皇上和老臣说过,当日她曾经问你信不信她,那么老臣也问问皇上,你信不信修仪娘娘呢?”许左摸着垂到胸口的长胡须,目光中有慈祥的微笑。
昊黎怔了怔,显然没有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当下只是负气道:“事实摆在眼前,让朕怎么相信她?”
“呵呵,皇上是关心则乱啊。那日得到的消息,一切皆出于慈宁宫,真假并未得知,皇上此番举动,缺少冷醒的头脑啊。再者,老臣想说的是,不管是真是假,皇上在意的只是眼前的人儿而已,若因为一时之气,彼此错过,那就是后悔终生的事情了。臣不希望皇上也如老臣一般……”许左的话音低了下去,许久才淡淡开口,“其实那些外在的东西根本无须在意,一定要跟着自己的心走啊……”
“丞相……”看到许左眼睛里闪过的落寞与荒凉,昊黎似乎有些不忍。
许左抬起手,打断昊黎,继续幽幽说道:“老臣曾经和皇上说过,老臣心里永远都藏在一个人,除了那个人,老臣心里再也容不下任何。皇上知道她是怎么走的吗?她也曾经万分悲凉的问:‘师兄信我吗?’……没有得到回答,她便背着弑师的罪名跳下了万丈深渊,而日后真相终于出来的时候,她早就不在了……当时,只要我轻轻的点一下头,只要点点头,结果就不是这样的了,可是,我还是错过了,永远都错过了,错过了一辈子啊。”
许左是眼圈微微泛红,那个儒雅慈爱的老人,在最后沧桑的岁月里,回忆起年轻时的肆意任性,也是满心的悲伤。每个人都有难忘的过往,每个人都有心酸的故事,虽然彼此的故事不一样,但留在心里的伤痛都是那么的相似,那么彻头彻尾的悲凉……
昊黎也是悲凉的长大,庆幸的是,他有个说些真心话的长者,时时提点他,用他斑驳悲伤的故事去阻挡一个又一个莽撞的错误,让那个不幸的人能在以后的日子里不再是那么不幸。
“皇上心里有她,就不要错过她。不管是什么样的女孩子,世界上永远找不到相同的另一个。”许左笑呵呵的拍拍昊黎的肩膀,强拉他坐在他的对面。随即面色一肃,转入正题。
“据密探回报,伊国现在正时刻招兵买马,高价招募将领军师,另外军队每天都会进行严格的训练,这些日子越发频繁了。估计是准备开战了。”
“原来祈国的余孽依附的是伊国,不过半年时间,他们就迫不及待的开战,倒比我们想象的心急多了。”昊黎冷嘲一声,眼神又回复平日的狂傲不羁。“不过这一次一样是——失败而归。”
“现在战事是迫在眉睫,一触即发,皇上这边的兵马都准备的怎么样了?”许左淡淡的阐述当下的形势,仔细注视昊黎的每一个反应。
昊黎微微点头:“兵力没有什么问题,但这次的战事不到万不得已,上官将军是不会出战的。他一定察觉到朕的心思,要收回他手上的兵权,所以只有紧急时刻才会出来帮衬几下,不仅立了大功,还要朕承他的情意。”
“皇上说的没错,上官家在先皇那时显赫,能将偌大一份家业守到如今,不是那么容易击垮的。更何况,皇上和太后的关系并不乐观,瑞王又是个极有野心的人物,太后和上官将军是极其疼惜他的,上官家会为了权势扶持瑞王是早晚的事情。为今之计,还是早早决断的好啊。”
“是啊,早早决断,可是理由呢?”昊黎沉思片刻,眼睛忽然一亮,低头对许左说了什么,许左怔怔看着昊黎,许久才缓缓道:“大丈夫当如是,真是难为你了,可是……罢了,想怎么做就随你吧,只是希望你日后不要后悔啊。老臣不希望皇上重蹈老臣的覆辙啊。”
昊黎微微一笑:“丞相不也说葆儿是冰雪聪明吗?总有一天她会明白朕的。而且她绝对是一个够坚强的人,她说过,她会利用一切机会活下去,哪怕,苟延残喘。”
许左淡淡点头,“看来皇上是相信修仪娘娘了,那老臣什么时间也会会她吧。看看皇上的眼光是不是真的不粗。”
“如此就劳烦丞相了。其实,朕并不怕她……怨恨朕。朕是怕她把朕彻底忘记了。”最后一句话,似乎是喃喃低语,轻到不能再轻。
有国才有家,如果连自己的位子都守不住,他还奢求什么其他呢?
瑞王也是太后的儿子,小昊黎三岁,可是那个孩子得到了昊黎没有得到的任何东西。包括先皇的称赞,包括太后的疼爱,包括快乐无忧自由自在的孩提时光,包括长大后上官一家的的悉心呵护。
那些东西,是昊黎幼年时最渴望拥有的东西,可是,那个年纪的他,为了生存,只有提着剑,踏着一个又一个尸体,慢慢向上爬。
他本来只想做一个闲适安然的王爷,平平安安,寿终正寝。谁知道命运作弄,连最尊敬的父皇也派人暗杀他……
那种信念彻底崩溃的感觉,他早就体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