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黄色的身影终于融入远处一片飘飞的黄色之中,触目所及,已辨不出哪儿是曾经走过的脚印。
黄叶铺了满地,掩盖住无数奔波的脚印,埋藏住许多不为人知的伤痛和眼泪。
葆儿信步踏着枯黄的落叶,漫无目的的在凄凉中踱步。不知走向何方,亦不知寻向何处。
曼儿受刑,岚月宫所有人都开始对葆儿畏畏缩缩,诚惶诚恐。身后跟着的两个小宫女,一直埋头跟在后面,一点声息都不敢发出。此情此景,让她没有勇气回到住处,去面对曼儿,面对所有变了神色的眼睛,面对宫人对她新的评价。
而刚刚昊黎郑重的承诺及随后的飘然离去,让她的心徘徊着,不知落往何处。
她想找个依靠的人,可最后,只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人说高出不胜寒,她只是徘徊在并不耀眼的地方,却已经寒得身心俱疲。
路在远方慢慢的延伸着,她在路上慢慢的走着,彷徨着。
衰草连天的日子,满目触及的都是萧索。
忽然,小山丘上几个吵吵闹闹的小小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孩子们欢快的跑着笑着,时而藏到一颗大树后面,时而又匆匆跑起来,一旁几个宫女不安的站在那儿,不时喊上一声小心。
葆儿悄悄走近,眼睛里凝满了笑意。孩子气的欢喜让她暂时忘却了烦乱的事情,一心只想着走近她们。
小的时候,葆儿只能躲在一个小角落里,偷偷看着吸着鼻涕的孩子们一起游戏,看他们为获胜欢呼,为输了耍赖,或为被欺负哭泣。那时,她唯一的愿望就是成为其中的一员,可是她从未靠近,因为母亲说她不准去。
她连原因都没有问,只是严格的遵守着母亲定下的规矩。因为潜意识里,她知道,她是个不被人喜欢的孩子。如果她真的跑出去,遭受的只是嘲笑和冷眼。
在别人跑跳玩闹的年纪,她开始学习跳舞,弹琴,读书,识字……
在别人背着书包进学堂的年纪,她开始成为上官府的粗使丫鬟,背地里偷偷的练习琴棋书画。
在别人为学得的本领四处炫耀的年纪,她已经懂得隐藏自己。
十七年的荏苒光阴,根本没有人真正知道葆儿到底懂些什么,会些什么。只是需要葆儿做的事,葆儿一直做得很好。
“奴婢参加修仪娘娘。”宫女整齐的行礼声吸引了孩子们的注意。跑闹的孩子们停了下来,睁大眼睛看她。闪亮如黑宝石的眼睛,不沾染尘世的一点污垢。那种纯净,让葆儿移不开眼睛。
“你就是父皇新封的修仪娘娘?”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双手叉腰,满脸傲气的问话。她穿着鹅黄色的百褶裙,手上脚上戴着黄金打造的铃铛,用红丝线穿着,动一下,就发出悦耳的声音。
葆儿看她在一群孩子里确实显得很是耀眼,便猜出是宫里唯一的小公主芸惜无疑。“那嫔妾给小公主请安了,小公主长的真是漂亮啊。”
芸惜偷偷笑了笑,看来对于夸奖她漂亮的这句话十分受用。然而笑过之后,却板着脸装模作样的严肃道:“拍马屁!”一开口,两排整齐雪白的小牙齿就露出来了。
不愧是宫里长大的公主,才这么丁点儿大,说话做事都是一副傲然的模样,且开口就让人难堪。葆儿无奈的耸耸肩,不以为忤。这样肆意的性子,多半是宠爱的结果。
这些孩子果然各个都是人精,芸惜一开口说话,就有人接上去了:“公主殿下长的本就是倾国倾城之貌,修仪娘娘说的都是实情,怎么能说是拍马屁呢?不过公主殿下做事向来低调,不喜张扬,大家在心里记住公主殿下貌美无双就可以了,并不一定非要说出口来啊。”
听了这番话,葆儿不由得向说话的孩子看去。是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穿着深蓝色的长袍,上面绣着大大的福字花样。
“这位小公子说的对,不知小公子怎么称号啊?”葆儿笑问道。
“我是吏部尚书周炳的长子周谦,人称神童的是也。”小男孩摇头晃脑的做自我介绍。看年纪,也不过十多岁。
芸惜很鄙视的撇撇嘴:“就会四处显摆,有什么了不起的。”那个叫周谦的男孩子呵呵的笑起来:“我和公主奉行的处世规则不同,公主无须自夸,就有人知道你的美貌。而我要让所有见过我的人知道我的才能,我只有自夸。”
他说话时,有一种傲然的自信,也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气质。到底,那些受过良好教育的孩子与一般的孩子就是不同。那他们都有些什么本领呢?
葆儿微微一笑,计上心来。“你们在玩什么游戏啊?看起来很有意思哦。”
“刚开始挺新鲜的,不过时间长了就玩腻了,不好玩了。”芸惜垂头丧气道。
葆儿一见此景,正中下怀。“那姐姐教你们一个好玩的游戏好不好啊?”葆儿眨着眼睛,故作神秘。
果然,孩子们都被吸引了,眼巴巴的看着葆儿。
葆儿淡淡一笑,道:“这个游戏需要唱一首童谣,你们先和我学好不好啊?我先唱一遍给你们听啊。”
“燕啊燕,飞过天。天门关,飞过湾。湾头白,飞过麦。麦头摇,飞过桥。桥上打花鼓,桥下娶媳妇。娶个赖头媳妇桶桶嫁,嫁来嫁去嫁邻舍。邻舍穷,嫁竹筒,竹筒两头空。嫁相公,相公独支脚。嫁喜鹊,喜鹊叫喳喳。嫁老伯,老伯胡须卷,生个小子中状元。大家找找看,状元是谁呢?”
没教几遍,孩子们就把歌谣唱歌透熟。“大家都学会了,那么下面我们就去找状元,找到状元就让状元给我们表演一个节目怎么样啊?”
“好啊,不过我还有一个条件,每个人表演的节目不许重复。如果第一遍中状元唱歌,下一次就不许唱,需要跳舞弹琴之类的。”小公主兴冲冲的补充。看那个巴掌大的孩子一副老人精模样,葆儿很是无语。
这个要求提出,得到了大家的广泛响应。对于多才多艺的贵胄子弟来说,这确实是展示自己风采的大好时机。一直想炫耀的才能现在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展示出来了。
首先被指为状元的是内阁学士的千金冯傲雪。她不过豆蔻年纪,生的端庄典雅,一派淑女风范。只见她大大方方的抱起放在架子上的琵琶,信手拨了几声,随后清扬欢快的乐声便如山间溪水,潺潺流动开来。
一曲结束,掌声便噼里啪啦的响起了。“傲雪姐姐的琵琶真好听,就像山间流水,精妙绝伦。”周谦开口称赞。傲雪只是淡笑回应,并不说话,清冷的性子倒真如傲雪的寒梅。
第二轮游戏开始,被指为状元的是小公主芸惜。芸惜捏着写着状元的纸片,嘟着粉嘟嘟的小脸道:“既然这次我被选为状元,我就给大家跳一支舞助兴吧。”说罢,握着手绢跳起了飞仙舞,步调虽然有些凌乱,但舞中的几分味道却显得独特生动。正是禀赋天成,只是疏于练习,最后也只能划归平庸。
指望这个养尊处优的小公主下苦心练习技巧,恐怕只能算作是天方夜谭。葆儿暗暗叹息一声,并不说话。
噼里啪啦的掌声又响了起来。“公主以意动人,以形辅之,比起那些日夜不怠练习的舞姬,当真是更胜一筹啊。”有人出声赞美,小公主又是偷偷一笑,随即看向葆儿道:“听闻修仪娘娘舞步精绝,可否当众为大家舞一场,一饱眼福啊?”
却是挑衅的来了,但跟着一个小孩子根本无须置气。葆儿气定神闲的笑了笑:“公主不是在为难我吗?公主的舞姿精妙绝伦,清丽脱俗,意蕴深远,自非常人可比,怎么有人敢在公主面前献丑呢?倒不如给大家抚一场琴助兴吧。”
葆儿盘坐在地,将古琴放在膝上,调好琴音,便弹拨开来。谁想一出手,弹出的却是缠mian与哀怨。却原来,她是那么在意昊黎一次又一次毅然决然的离开。
就像独登高楼,望断秋水等待良人归来的年少怨妇,一腔愁思只能靠琴音诉说。期待某个人,会听见她的琴声,会明白她的相思,会懂得她的哀怨。然而滚滚江水,带去缠mian的音符,带去洒落的眼泪,带去哀戚的叹息。却带不回良人的身影。、
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当鬓角已成白霜,才恍然发现,一生都消逝在漫无止境的等待当中。
她纤细的手指在琴弦上跳跃着,狂乱着,心却在看不见的角落压抑着,翻腾着。
“嘣”一声,指尖有尖锐的痛觉,却是琴弦断了,指腹划破,一滴血滴在琴上,猩红刺目。
心下一惊,葆儿茫然的抬起头来,却见孩子们正凝神听着,他们身后,是牵手的昊黎和丽清妃。
琴跌在地上,哀哀的轻鸣。
她慌乱的起身,行礼。那是秘密被人偷窥的慌乱紧张。
她的眼睛里只有眼前的十指相握。那只手,不仅仅只牵过她的手,还牵过别人的手。而另一双手的主人,肚子里已经有了他的骨血,并且马上降临人间。
她嫉妒的快要发疯。她多想冲上去,将那个女人,撕成碎片。可是理智告诉她,不能。她强忍着,嘴角扯出一个轻笑。
“原来是修仪娘娘弹的曲儿啊。皇上和臣妾四处闲逛,听到这么幽怨的曲子,就过来看看,却道是谁呢,原来是修仪娘娘。”丽清妃很妩媚的冲葆儿笑笑道。
“皇上和娘娘真是好雅兴啊。臣妾与这些孩子们在玩游戏,不想把皇上和娘娘都吸引来了,看来游戏真的是很有趣啊。孩子们,咱们请皇上和娘娘同我们一起来玩好不好啊?”葆儿微笑着迎了上去。
既然成了皇上的妃子,她决定不再退让。皇上不是她一个人的皇上,也不会将全部心思放在一个人身上,那她能做的,就只能尽力争取了。
葆儿的话刚说完,芸惜就拍着手叫好,眼睛里都是渴望。“父皇和芸惜一起玩好吗?哥哥姐姐都玩得好开心啊。”看来芸惜是极其依赖这个忙碌的父亲的。
“皇上,陪公主殿下玩玩吧,皇上很少陪着公主,公主殿下常常说很想念皇上的。”周谦这会儿一副男子汉模样站了出来,果然是爱出风头的孩子。
“是啊,皇上,一起玩吧。”
丽清妃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干干的笑两声,估计心里早把葆儿从头骂到尾了。这时候拉皇上离开是万万不可能的,因为得罪了这些孩子,就得罪了很多的王公大臣。而她大腹便便,根本不可能一起坐下来玩游戏,那她便只能先行告退。
葆儿含笑送走了丽清妃,当然临走时不忘多番劝阻留下来一起玩这样的客气话。
“父皇,孩儿玩得游戏叫做封状元……”听芸惜唠唠叨叨的介绍游戏规则,昊黎不时看向葆儿,眼睛里有意味不明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