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骏睡着的时候,陆东仍然醒着,他睡意全无地盯着昏暗却散发着白森森寒意的天花板。他有着轻微的神经质失眠症,缘自高考之后的那一整个闷热而苍凉的夏天夜晚。一旦时间过了某一个点,他将一整夜难以入睡。
今夜的他满脑子装的都是“黄欣怡”这个他熟识了八年的名字,这个名字对他的意义是非比寻常的。他不断地回想起曾经跟黄欣怡相处时的情景,从高一同班时见面的第一眼,晚自习下课后送她回去的画面,旱冰场教她滑旱冰时趁机揩油的心悸,上课时传递着一张张默默无言的小纸条……但是无论如何,他都忆不起她的脸,脑袋里率先浮现出的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扎着两束幽长的头发,唯独她的头发是清晰无比的,让他觉得好像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那种触摸头发时柔软温暖的触觉也是清晰的。想起来,陆东第一眼见她,便是被她乌黑的像两条小瀑布似的头发吸引,就像被一股浓稠的黑暗紧紧吸附着。
她的头发是陆东所见过最长的,一直伸延到臀部,柔软发亮的色彩像极了广告里的美丽女郎,并且显得更加自然,更加令人觉得亲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陆东在课堂上做的事就是盯着黄欣怡扑洒着长发的背影发呆。但是高三之后,黄欣怡把长发剪了,扎了一束简单的马尾。
啊,对了,还有一不小心就会浮起红晕的脸颊,好像是把内心的情愫全彰显在脸上。她是个藏不住心悸的女孩!陆东一想到这个就不由得会心一笑。可是不论怎么努力,陆东仍然回想不起黄欣怡的五官,这真是很叫人感到痛苦而悲哀的事情。就像是夕阳下的身影,越拉越长,越拉越长。直到被黑暗吞噬。正如他和她之间的距离。
陆东的脑袋开始发涨,太阳穴里面一公分左右的距离,那一团白色肉球在隐隐地作痛着,他小心翼翼地从蔡骏身边爬起来,他到阳台上点了一根烟。
时间已经很晚了吧。他想着。可能两点半,或者三点,兴许更迟。
他的手肘撑在微凉的铁护栏上,极目眺望着远处天地之间模糊的界限,漫不经心的。夜风带着彻骨的寒意,咧咧地刮过,令他渐渐清醒。他突然下意识地盯着眼前那片林立的高楼。他想着,黄欣怡会不会就住在那群建筑物里。不管怎么样现在离她很近,兴许某一天,我和她会在这座城市的某一个点相遇。相遇时该说些什么呢?大概也只能客客气气地寒暄着,像好久不见的朋友。在交谈中我肯定会发现她变了。分别五年,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呢?
黄欣怡突然从梦中惊醒,醒来后却忘了梦见过什么,内心只依稀记得,那个梦很令人感到亲切。就仿佛胎儿蜷缩在母体时的感觉。
但为什么会惊醒?她忘了。
她习惯性地伸进枕头底下摸索着手机,手机不在。突然之间她变得烦躁不安起来,她急切的想要知道现在的时间。她爬起身掀开枕头时,却差点惊醒了身旁熟睡的男人。黄欣怡悄悄地靠近那个男人,她仔细端详着他的脸。她记忆中不曾有过这样的脸,某一时刻她甚至怀疑自己失忆了。她环顾一下四周,这是一个陌生的房间,她努力思索着,却什么也想不起来。那一刻,她想起了《雪国》里岛村常说的两个字:徒劳。
她的太阳穴突突地跳跃着,口腔泛着一股干燥苦涩的味道。她想喝水,她爬下床走进卫生间,拧开水龙头喝了好几口。她抬起头,白炽灯下是自己苍凉惨白的脸。她默默无言地盯着镜子看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