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恭正正色道：“谁说是光屁股女人？人家明明都穿着三角裤衩的，不过小一点而已。这种事体怎么了？有需要就是发财的门路，这是一种生意，给男人带来快乐，给女人带去实惠，做这样的生意，难道不比当妓院老板和贩卖鸦片强得多吗？男人是挣钱的，女人是花钱的，你怎么花钱，我一向不管；我怎么挣钱你管那么多干什么？要不然你去挣钱，我来花钱好了！你说我办出租汽车公司你支持，你怎么支持了？口头说说有什么用？在我困难的时候，你娘家支持过我一文钱吗？我刘恭正在商场上拼来杀去，跌倒了又爬起来，靠得还不是我自己吗？你风凉话倒会说！”
贝玉洁被狠狠地噎了一下：“你……我们贝家是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可我在你刘家辛辛苦苦地相夫教子，不光养大了我们的女儿，还把你外面生的私生女也当亲生女儿一样养大了，我就不能讲一句话吗？”
刘恭正安抚她道：“好了好了，说句话容易，要做成一件事就不那么容易了。不错，我刘恭正最喜欢做的就是让人能够开开心心地玩的事业，但是要做成，决不像玩那么轻松！我在外面打拼得已经够吃力了，回到家里来你能不能让我安生一些？”
贝玉洁委屈地：“谁不想让你安生啦？是你自己不想安生。要想安生，开了出租汽车公司，吃穿用住都足够了。可你还偏要去开赌场、开什么万国西菜社，我不明白，你非要赚那么多钱干什么？”
刘恭正大声说：“你不明白，你当然不明白！我要是小富即安，有了吃穿用住就不再用心做事，那就不是刘恭正了。你问我非要赚那么钱干什么？我告诉你，为了大世界！当年我怎么把它卖掉的，我还要怎么把它买回来！”
从茶壶嘴流出的一线细水如珠串落下，韩如冰的一双玉手正做着泡乌龙茶的一套程序。
刚刚落座的刘恭正用欣赏的眼睛在看着他。
韩如冰递了一盏闻香杯给他：“先闻闻看，香吗？”
刘恭正闭上眼睛深深地吸进一口气：“香，这味道简直要叫人身心俱化！要论香气，各种茶当中，这铁观音确实无与伦比！”
韩如冰一笑：“可是若论香艳，什么茶也比不上你那万国西菜社里的人肉大餐！”
刘恭正喝了一口，也笑道：“茶香，话却酸！似你这等高雅女人，居然也会胡乱吃醋。”
韩如冰说：“人之常情嘛，你开了那么一家豪华馆子，也不请我去品尝品尝你的招牌大菜？”
刘恭正道：“我那里的万国西菜，以晕为主，都是对付那些俗客的；若请你这样的风雅之士去吃，岂不是鄙薄了清雅？”
韩如冰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你不要给我戴高帽子，你自己整天坠入花丛，酒池肉林的，吃多了油水，跑到我这里来讨茶杀腻来了，倒还嫌我吃醋？”
“你生气啦？你听我说，我是万国西菜社的老板，不是客人，我那些西式大餐是做给客人吃的，不是给我自己吃的。再说了，在我那里秀色可餐是有规矩的：君子动眼不动手。客人都不许动手，我这个老板就更不能拈花惹草啦！”
他拉过韩如冰的手：“你不用耽心，我虽然不是柳下惠，但也不是登徒子，我总还是个有品味的男人吧？虽然我做了这个生意，每天眼前确实是酒池肉林，但我心中最惬意的地方，还是坐在你这里喝一盏清茶！至于我那里的那些美女艳妇，你都不必在意。女人不光是一堆好肉。一般吃肉的人，哪里真正懂得女人？真正好的女人，是一股神，一丝气，不可言说。这股神与气，只有你有，也只有我懂！”
这一番话竟说得韩如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呀你，真是一只好鸟，说得比八哥还好，叫得比画眉还动听！”
刘恭正看着她：“我要是一只鸟，你就是笼子。”
“我是笼子？我能关得住你？”
“关是自然关不住的，但只要你的笼门开着，我就会飞进来的！”
他张开双臂，把韩如冰温柔地拥在胸前。
“刘老板，外面有一位姓苏的女士来找你。”
在万国西菜社，王伟华敲门走进刘恭正的办公室。
“苏……丽娟？”刘恭正问。王伟华点点头。
“快请她进来！”刘恭正站起身来。
王伟华让开身体，苏丽娟一身靓妆走了进来。
刘恭正开心地：“丽娟啊，你永远是这么漂亮！”
“刘老板，你这里美女如云，哪里还会在乎我漂亮不漂亮？”
“这是哪里的话！许久不见你了，还真有点惦记呢！”
苏丽娟很有些幽怨地：“你的生意这么好，哪里还管我的生计！”
刘恭正有些诧异地：“怎么，你的生计有问题吗？”
苏丽娟说：“你知道的，男人都叫我交际花，我也是靠打扮得漂漂亮亮陪他们吃饭喝茶谈天跳舞来过生活的。可是自从你开了这个西菜社，过去的那些老朋友，来请我到饭局上去应酬的事明显地减少了，我现在过得就很清苦了啊！”
刘恭正说：“不好意思，莫非是我的生意影响了你的生意？这样吧，你如果愿意的话，不妨到我这里来做一份事情。”
苏丽娟把嘴撅得老高：“刘老板你太坏了，我可是有身份的女人，你难道要我像这里的那些白俄舞女那样，浑身上下脱得只剩那几片布、几根丝？”
刘恭正笑道：“不不，我怎么会那样委屈你呢，我想请你到我这里来，当个风度翩翩的女领班，不知你意下如何？”
苏丽娟破嗔为笑：“刘老板这样看得起我，我当然只好领受了。”
刘恭正也笑道：“有了你苏女士的加盟，我这个万国西菜社的档次又高了一点，我要让人们看看，我这里的女人，不光脱衣服脱得漂亮，穿衣服更是穿得漂亮！”
苏丽娟说：“我们再漂亮，也没有你刘老板办事情办得漂亮！现在人们都在说：存钱要存得放心，到上海商业银行；花钱要花得开心，到万国西菜社！”
刘恭正忽然想起：“哦对了，说起上海商业银行，佟光夫还约我到他那里去一下呢。你知道吗，听说佟光夫新近成立了一个中国旅行社。银行办旅社，好像也有点不务正业吧？”
苏丽娟道：“那还不是受了你刘老板不断花样翻新的影响！”
佟光夫的办公室里，刘恭正落座，女职员送上两杯咖啡。
佟光夫说：“恭正啊，听说你的万国西菜社生意奇好！当然了，这种在社会边缘冒险走钢丝的经营策略也遭到了不少人的批评，但我还是赞赏你这种出奇的创新精神！我们上海商业银行要更好地服务社会，也需要有这种创新精神……”
“听说你最近也不务正业，办了一个什么旅行社？”
佟光夫说：“是中国旅行社。我找你正是为了这件事。中旅正式成立，我设想了一个活动，由我太太徐美玉出面，组织一个上海知名妇女旅行团，这肯定是很有宣传效应的一个活动。被邀请的人有沪上许多头面人物的夫人，有哈逊夫人卢佳龄、有顾业成夫人陶玉兰，你刘恭正的夫人，自然也应该在被邀请之列。但是徐美玉却为此犯了难，说如果邀请了你的贝氏夫人，自然就不便邀请她的好友韩如冰；如果请了韩如冰呢，也就不能同时再请贝氏夫人。到底应该请谁呢？她拿不准主意，不好贸然决定，所以要我来探探你的口风。”
佟光夫看着刘恭正，等待着他的态度。
刘恭正略一思索，从名分上说，贝氏夫人是刘恭正的太太；而从感情上来说，他的心自然是属于韩如冰的。他淡淡一笑道：“邀谁去参加请嫂夫人自便，不过，我的太太就不要出去抛头露面了吧。”
他表明了意思，佟光夫也有数了。
不过刘恭正马上对佟光夫此举做了一番探究：“光夫兄，我知道你的上海商业银行中有一个旅行部，已经办了好几年了，一直是亏本的。听说许多股东都有怨言，要求停办。你不但力排众议坚持了下来，现在居然又投入大笔资金去正式办起了中国旅行社，不知光夫兄的真实意图是什么？”
佟光夫笑道：“你做生意有你的窍门，我做生意也有我的办法。旅行社亏本不过是表面现象，银行的盈余是可以用数计算的，而旅行社则不然，旅行社得到人们的好感，远不是用金钱能够算清的。跟你说句实话吧，上海商业银行在存款大增后，急需寻求出路，上海一地已无法满足，必须在各地开设支行。然而在这些地方，当地的军政势力往往强迫我们贷款，且以种种理由不予归还。我为了使设立分行有盈利把握，就以旅行社先去当地设点考察，如环境良好再去设行。如此，我把旅行社当作银行行动的尖兵，有了把握再大队开进，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一席话说得刘恭正连连点头：“佟兄啊佟兄，你如此深谋远虑，让我佩服。既稳扎稳打，又敢于抢占先机，在上海这个舞台上，你应该是个能够登堂入室、出将入相的角色。而我呢，只不过是个《盗魂铃》中的猪八戒，使出了全身解数，只不过让大家玩得开心，自己也活得开心而已。”
佟光夫关切地道：“恭正啊，人在这世界上做事，总要有一个目标。办好银行，就是我的目标。你东山再起后，事业发展迅猛，我为你高兴。但是开赌场和办西菜社，虽然可以日进斗金，却总是容易让人诟病，不知你的下一个目标是什么？”
刘恭正一口喝掉了一杯咖啡：“还是大世界，它是我毕生最有兴趣做的一个事业。它如何从我手中丢掉的，我还要如何把它买回来。我想等到将来，人们可能忘掉上海滩上曾经有个刘恭正，但是决不会忘记上海滩上有个大世界！”
时间到了1927年。
外滩江面上开来不少外国军舰，沉重的汽笛声似乎带着些不祥的预兆。
浦西江边。梅倩在自家阳台上看着报。已经十五岁了的混血儿子潘凯则趴在阳台栏杆上看着黄浦江里的外国军舰。
“妈妈，这些天为什么老有外国军舰向上游开？”
“你没有看报纸吗？蒋介石的北伐军正沿着长江打过来，越来越接近上海了。这些军舰大概就是去对付北伐军的。”
潘凯说：“我倒是希望北伐军能够快一点来，最好能够把这些兵舰打沉它一两艘！”
梅倩骂道：“说昏话！你爸爸这些天正担心得要命呢，那些北伐军听说就是要来对付外国佬的，不要忘了，在他们看来，你也是半个外国佬！”
潘凯认真地说：“不对，我不是外国佬，我是中国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