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型赌场里，赌台上，刘恭正正在和几个赌徒在玩二十一点。
庄家在发牌，赌徒们看着手中的牌和别人的表情，决定是否还要下一张牌。
“还要吗？”“要。”“还要吗？”“不要了。”“还要吗？”“要。”“还要吗？”“不要了。”……
几轮牌发过，翻底牌的时刻到来了：
“我十八点。”“我十九点。”“我二十点！”
一个赌徒激动地把手里的牌扔下，是一张K和一张A：“我二十一点，我赢了！”说着就要动手去搂筹码。
刘恭正慢悠悠地：“等等，我也是二十一点！”他一张一张地把手里的牌放下，共五张小牌，加起来恰好是二十一点。
庄家对那个赌徒道：“他的二十一点比你的大，他赢！”筹码推到了刘恭正面前。
那个赌徒懊恼地：“好好好，算侬额骨头高，今朝我触霉头，不是撑死就是只有十三点，好容易拿了一个二十一点，却又被他五张牌盖过，真是倒霉透了！”
刘恭正收了筹码，又转到另一张牌桌前。
发牌员问他：“先生，想玩玩吗？”
刘恭正问：“你这里也是玩二十一点吗？”
发牌员不屑地：“二十一点？那种玩法没劲。这里是玩梭哈的。”
刘恭正：“梭哈怎么个玩法？”
发牌员更加不屑地：“连梭哈都不懂，也敢进赌场。”
刘恭正：“你不要牛皮哄哄好不好，对客人要客气一点。”他指指赌场另一边的吃角子老虎机道：“你看到你们这里新进的吃角子老虎了没有？那东西就是从我那里买来的。”
发牌员立刻换了一付脸：“哦，原来先生是一方尊神，失敬失敬！”
他熟练地操起一摞牌，殷勤地给刘恭正讲解起来：“玩梭哈，四种花色中只取从8 到A，共二十八张牌。开始后，我先发给各家两张牌，第一张是暗的底牌，从第二张牌起全都自动亮出，牌面大的人优先下注，其他人想继续玩就要跟注，若不跟，就是放弃，前面下的注就算赔掉了！五张牌发齐后允许打`梭子’，就是压上全部筹码，最后的赢家赢得全部筹码。”
刘恭正想了想：“这种玩法，要么硬撑到底，或者通吃，或者全输；要么早早交枪投降，保住一条小命。对吧？”
“先生说得极对，这就是玩梭哈的刺激性！”
“那么大小怎么比呢？”
发牌员边说边熟练地摆给他看：“同花顺最大，然后是铁支（四个头），然后是葫芦（三带二），然后是同花，然后是顺子，然后是三条，然后是两对，然后是对子，最后是散牌。”
刘恭正问：“如果同为两对呢？”
“先比大对，后比小对，再比大对的花式，如果统统一样大，就比单张的大小和花式。”
“那么同花或者散牌是不是就比最大的牌？大小一样的牌则比花式：黑桃为大、然后红桃、草花、方片最小？”
发牌员道：“先生灵得很，一点就通。”
刘恭正说：“虽然要拼个鱼死网破，比起大小来倒还是讲规矩的。”
发牌员道：“赌博这种东西，本身凭得是运气，要是再不讲规矩，不就成打斗杀人了么。”
刘恭正说：“在牌面上当然是要讲规矩的，但是你们这个赌场讲不讲规矩呢？比如说，客人要是真赢了大钱，你们老板会让他拿走吗？”
发牌员有些暧昧地笑道：“先生你是明白人，那就要看是什么人了？老板惹不起的人，只好让他拿走。如果赢钱的人没有什么来路，想要拿走大笔钱就不那么容易了。”
刘恭正说：“这么说来你们还是不上规矩。虽然不敢明抢，暗劫却是家常便饭，对吗？”
发牌员笑道：“上规矩，先生你太天真了！开赌场的老板，有几个是规矩人？”
刘恭正认真说：“如果我这个上规矩的人想开一家真正上规矩的大赌场，你肯到我手下来做吗？”
发牌员愕然地看着他。
“你要办一个大赌场？”顾业成不无惊讶地问。
刘恭正点点头：“办一个空前的大赌场！不过，要办成这件事，只靠我自己是不行的，所以我来找你，请你来做我的靠山和合伙人。”
顾业成笑了：“你倒是有事能想到我。”
刘恭正说：“讲交情，你我是穿开裆裤时候的玩伴；讲实力，虽然王鼎松王老板名义上还是道上的老大，但实际上的老大，大家都知道其实是你了；讲信用，你的为人，是王鼎松和江上蛟都不能比的；要办这样的大事，我不找你找谁？”
顾业成托着下巴：“我最近也在考虑从哪里再开一条财路，你就找上门来了。办个赌场？有意思，你说说看。”
“最近我跑了一些赌场，摸了一下行情，做了一份计划书，你看—”他把一份文件放到台面上。
顾业成掀开计划书，第一页是一张一座西式大洋房的照片。
“这座洋房倒是有点眼熟的，好像是在福煦路上吧？”
“对，福煦路171号！赌场的首要问题是安全。为安全计，这个新开的豪华超级大赌场地址选在福煦路171号。它的前门是公共租界，后门是法租界。如遇一个租界的巡捕来抓赌，可以逃往另一租界。”
顾业成点点头：“前后各有退路，当然是好的。不过公共租界的捕房只要打点到了，就不会来认真捉赌。而法租界捕房有王老板管，我开的赌场，他更不会来捉赌，当然好处是要孝敬到的。”
刘恭正说：“合作的方式：赌场的经营由我来负责；赌场的安全由你来负责。至于赌场的开业资本，则由我一方、你一方、如果不够的话，再由你召集广东帮的赌徒们集股分担。如何？”
顾业成想了想：“我看可以。但是你凭什么把赌客从别的赌场吸引过来呢？”
刘恭正眉毛一扬：“靠场面豪华、设施齐全和服务一流！还靠别出心裁：赌徒来此，必须乘坐汽车才能进门，否则恕不接待。”
顾业成笑道：“这招倒是灵的，设了门槛，反而倒叫人想进来看个究竟。不过光靠开车进来这一条吸人还不行吧？”
刘恭正胸有成竹：“那当然。关键是的设备，各种名目，应有尽有。对外宣称全套设备和世界赌城蒙特卡罗一样，其实中西掺杂，南北混合，种类繁多。但最主要的是轮盘赌。赌具由澳门运来，会让众多赌客感到新鲜奇特，再加上不时有中奖的刺激，赌客们自然就乐此不疲了。除了赌具之外，在这个大赌场里，各种设施一应俱全，从接送，到吃喝，到洗澡，到女人，到休息，到典当，无所不有，越是肯赌的人，对他的服务就越周道。因此，不怕没有众多赌客到这里一掷千金！”
不久之后，大赌场如期开张，一辆又一辆汽车鱼贯开进171号大门。
赌场前台，迎客生恭敬而客气地对客人：“请先付钱向账房买筹码。”
赌客道：“不是说由你们付我司机的车资吗？”
迎客生鞠躬：“是的，等您入局下注后，场内司望生会通知这里交付车资的。”
赌客道：“你们倒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迎客生鞠躬：“这是我们这里的规矩。”
赌客问：“那么要买多少筹码才能进去？”
迎客生鞠躬：“最低二百元，多则不限。”
赌客只好说：“看来你们这里的派头是比别处大，好吧，我来碰碰运气！”
他掏出钱来买筹码。正在这时候，有场内司望生传出消息来：“某某号汽车主人已入局下注，请付给司机车资。”
迎客生把几元车资付给前面已等在一边的司机。司机开开心心地走了出去。
这个大赌场里人气最旺的是轮盘赌赌台。
赌徒们纷纷选择从零到三十六之间的区域放置筹码，不同的下注位置表示赔率分别为一比三十六到一比几之间不等。
赌机上的小球掷出了，轮盘也开始滚动了。所有赌客的眼睛都随着小球和轮盘在转动着。
最中间的一个大轮盘赌台前，围着一大堆赌客和看热闹的人，赌局正进行得紧张而激烈。
在看热闹的赌客中，有李乐为那张贪婪的脸。
赌台上，轮盘在转，小球在滚。
赌台周围，是一圈紧张的面容和目光。
面容和目光下面，是一双双摆弄和移动着筹码的手。
当轮盘变慢，小球将落时，围观人们屏息期待的气氛近于窒息。
轮盘停止，小球落定，顿时爆发出完全不同的声音：
押中者欢呼雀跃，手舞足蹈，甚至跳将起来；
而输掉者再则痛心疾首，敲头捂胸，苦恼万分。
庄家先用长长的扒子扒走输者的筹码，再向押中者交付赢得的筹码，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又一轮开赌前，赌客们在赌台前徘徊思索，然后决定注下何处：
一赔一：筹码下于红数或黑数；单数或双数。
一赔两：筹码下于1至12；13至24；25至36的场位上；
一赔三：筹码放在三个纵行之一下面的场位上；
一赔五：筹码放在横向相邻线条的六个数目最右边的垂直线上，比如押1、2、3、4、5、6；
一赔六：筹码只放在分隔双零与零，零和2上边的接触线上。
一赔八：这是四个数目的赌注，可以下四个邻近的数，比如押5、6、7、8，筹码放在分隔这些数目线条的十字线上。
一赔十一：这是三个数目的赌注，比如押4、5、6，筹码放在最右边数目的右边垂直的线条上。
一赔十七：邻近数目的赌注，筹码放在分隔两个邻近数目的线条上，比如下注横向的2和3或纵向的2和5，也可以下注于00和0，把筹码分别放在这些场位的线条上。
最后一种是风险最大获利也最大的单数目的赌注，一赔三十五，即下注一元押中就可赢三十六元：筹码直接下注于零、双零或场位上三十六个数字中的任何一个。
在赌客中，有三个人引起了刘恭正的注目。一个是投石问路、试探着小赌的李乐为；另一个是看起来财大气粗的陕西客；还有一个是不动声色的小个子福建人。
在一轮又一轮的下注中，李乐为和其他一些小赌客只敢在一赔一、赔二、顶多到赔五的场位上下注，手中的筹码一会儿输出去了，一会儿又赢回来一些。
那位陕西赌客却总玩大的，一会儿押一赔十一，一会儿押一赔十七，最小也只押在一赔八上，手中的筹码进出就大了，一会儿送出去一大堆，一会儿又收回来一大堆，他的脸色反映着他的心情，一会儿浮上波峰，一会儿又跌入浪谷，叫旁观者都感到惊心动魄。
最为冷静的便是那个面色棕黑的瘦小福建人，他捧了一箱筹码在胸前，每次一大摞，只管往零、双零或其他单个数字上放，任凭放下去的筹码一次又一次无情地被庄家的扒子扒走，绝对不动声色。
刘恭正站在不远处关注着这里的赌局。那个被他从别的小赌场挖来的发牌员站在他旁边。
发牌员看看刘恭正，道：“刘老板，今天是碰到角色了！”
刘恭正点点头：“今天确实是碰到角色了！”
发牌员问：“你说的角色是哪一个？”
刘恭正说：“要看到最后才知道。”
又一轮小球落定，陕西赌客押了一个一赔八，押中了，他兴奋地大叫，一大堆筹码推到了他面前。
他豪情大发，下一轮押了一个一赔十六的，结果小球旁落，大堆的筹码又被扒走了。陕西客有些急眼了，他把剩下的筹码全都堆到了一处。
李乐为凑上来为他出谋划策道：“先生，你这样孤注一掷太冒险了，不如把筹码散开，分押多门。你看我，三元五元分押多次，手中筹码已经翻了一番了。我的本钱小，你的本钱大，要是你手里的这些筹码也翻一番，那就是个大数目了！”
陕西客觉得有理，便把本来押在0上的筹码分别押到了不同的位置上。
而福建人却把一小摞筹码押到了0位上。
李乐为对他道：“这个主意是我帮你出的，你要是赢了，可要让我抽一点头哦？”
陕西客豪爽地：“行，要是赢了，让你十里抽一！”
再次开局，盘转，球滚，众人的眼珠跟着盘转球滚，尘埃落定时，那个小球在众目睽睽下不偏不倚地恰好落到了0位上。
眼看着自己押上的筹码都被扒子无情地扒走了，而押0位的福建人却赢得了大堆筹码，陕西客气得大叫：“你个狗日的给我出的什么主意！那个零位上明明是我的财气，硬是叫你个狗日的给冲了！你还要抽头，我抽你妈的头！”说着就要伸手揍他。
李乐为跳到一边躲开了：“先生你怎么骂人呢？我好心出主意帮你参考，最后押在哪里还是你定，你怎么好怪我呢？我的钱不也一样输了么？”
庄家制止道：“好了好了，不要吵了，要继续玩的请下注。”
陕西客手中已经没有筹码了，他愤然脱下做工考究的西装西裤，递给赌场服务生：“你去给我换一些筹码来！”
服务生不敢接。刘恭正走过来劝他道：“这位先生，我看还是算了吧，进了赌场，输赢都是常事。今天输了，明天还有机会赢回来，何必非要脱裤子换筹码呢？要是再输了，只穿一条短裤出去，岂不是太难看了。”
陕西客不依：“这一盘本来是我的大运，硬是叫那个小子给我搅了，你不能不给我一个翻本的机会！你好好看看我这套衣服，全毛凡尼丁，值钱着呢！”
刘恭正：“先生执意要赌，那就只好先把衣裤押上了，赢了还把这套行头还给你，要是输了，就只有送到赌场的当铺里去抵钱了。”他对服务生道：“你去拿五十个筹码给他。”
陕西客说：“我这套行头可不止这个价。”
刘恭正说：“可赌场也不想买你这套行头，不过给你个翻本的机会而已。就再加你十个筹码吧。”
赌台上，其他赌客纷纷下注。
服务生拿来六十个筹码放到陕西客手上。陕西客走上前考虑往哪里押好。
李乐为说：“我看应该押十三、十四，十八、十九点。”他在这两个场位上各放了几个筹码。
陕西客没好气地：“你以为我不知道十三点是你们上海人骂人的话？我看你就是个十三点！”
李乐为说：“只要能赢钱，我就是个十三点又怎么样？我看，倒霉的人要想翻本，就得独押十三点！”
陕西客道：“你怎么不敢独押十三点？”
李乐为说：“我又没有你那么倒霉，干什么要独押十三点？我不是已经押了一个十三点了吗？”
陕西客气哼哼地：“押十三点还想发财，真他妈的就是十三点了！”
他把他的一堆筹码押到了别处。
开盘了，轮盘越转越慢，滚珠也在一个个格子框上碰撞着，竟然就朝着十三点而去。
李乐为既紧张又兴奋地大叫：“十三点！十三点！……”
陕西客也大叫：“别去十三点，别去！别去！”
李乐为兴奋地大喊：“十三点！停下！停下！”
转盘停止了，滚珠扑的一声，恰恰落入了十三点。
李乐为既兴奋又懊恼地大叫：“十三点啊，我为什么没有独押十三点啊！要是独押，我就发大财了！”
陕西客仰天长叹：“十三点！你他妈的真是个十三点！刚才我要押零，你狗日的非要叫我分开押！这回你说倒霉的人就得独押十三点，我他妈的又不信你了，你他妈的是个丧门星，我他妈的成了个倒霉蛋！”
刘恭正对边上的服务生示意：“送他出去。”
服务生上前道：“好了好了，输赢自有运气，骂人也没有用的。今天运气不好，改天再来撞大运吧。”
陕西客往出走了两步，看看自己身子上下，哭丧着脸道：“你们真叫我穿着裤衩回去？”
刘恭正对服务生笑笑：“给他条裤子，别让这位先生太没面子。”
服务生会意，拿来一条裤子递给他。
陕西客接过裤子：“这不是我那条毛料裤啊？”
一个打手模样的人走过来：“这当然不是你的毛料裤，是别人脱下来的布裤子，你将就穿上走路吧。要是还不识相，不要怪我把你的短裤也扒下来。”
刘恭正摆手道：“好了好了，客人输归输，对人家也要客气点，谁知道人家下次会不会成为大财神？这样吧，再给这位先生找件衣服，鞋子嘛，就把他脱下来的那双还给他吧，这位先生肯定不习惯赤脚走路的。”
陕西客感激涕零地：“还是这位老板心眼好，怪只怪我运气不好，前一回我要是押了那个零，后一回我要是押了那个十三点，我不是就发大财了吗？”
刘恭正安慰他道：“是啊，今天财神和你擦肩而过，下回就要跟你撞满怀了。”
陕西客充满失望，又怀着一线希望地走了出去。
刘恭正回过头来，赌台上，小球又滚定了。这一回福建人没押准，筹码被庄家的扒子收去不少。
又一盘开始了。庄家问：“先生？你押哪里？”
福建人想了想，把一大堆筹码押在了零位上。
边上看热闹的小赌客们都在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