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猫刚跨进道观，喵喵乱叫，一改闲散神情。弓着身，轻手轻脚。猫是一种极灵敏的动物，能察人未察之变。乌子衣跟在后面，也是十分紧张。
道观是内外两重殿堂，前面放着供桌挂着布幔，而后面就是供奉林灵素的地方。老猫走到内殿前，门口乱转悠，死活不进，神态极其不安，它的低咽声，听来也显得很凄厉。它慢慢后退，似乎有些惧怕。
乌子衣忙蹲下身，从兜里掏出一把炒鸡肝扔在地上，轻轻抚摸着它的头，低声说：“别怕，别怕。”
老猫缩在他的脚旁，慢慢吃着鸡肝，似乎在囤积力量。
这时，突然有只手拍在乌子衣肩膀上，冷不丁这一下吓得他好玄没坐地上，回头一看，是林滢滢。随即一皱眉，压低声音：“你来干什么？”
林滢滢有些委屈：“怕你有危险，我也进来看看。”
“胡闹，他们呢？”
“我让他们在外面守着，我进来看看。这里很可能是整个山阵的阵眼，其中颇有玄机古怪，我也要进来学习学习。”
乌子衣叹口气：“进来就进来吧，一会儿可不兴哭鼻子。”
林滢滢笑笑，掐掐他胳膊：“少来吧。现在什么状况？”
乌子衣一指内殿：“里面有问题。有人在一盏古灯里下了毒，能让人产生迷幻。我刚才就着了道，好不容易才脱离幻境。”
林滢滢低声说：“还有其他出路吗？”
乌子衣摇头：“我还没来得及细看，不过从这座道观规模来看，应该是只有这内外两重殿堂。如果说有出路，那一定是在那里面。要找到路，必须借助灵猫之力，而现在这只猫却害怕得不敢进去。我估计里面可能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你别吓我。”
“我没吓你。刚才我就看见有一只大黑猫，很可能就是守护阵眼的魈。”
“什么是魈？”
乌子衣用小手指搔搔眉心说道：“这种山法阵眼，藏风纳气的山水中枢，不是那么容易破的。自古以来，守护如此阵眼需要人魈和兽魈。魈，就是山魈的魈。乃为大奸大恶，身怀暴戾之气的生物。人魈的意思想必你能明白，就是犯过大罪过，不人不鬼的人，在古代守阵眼的一般都用江洋大盗，凶残无比，杀人如麻。红梅小区居民不是有一些传闻吗，说是山里藏了个变态杀手，犯过很多案子，我想很可能是事实，这个杀手就是守阵眼的人魈。而兽魈，也差不多，有猴子有老鹰，这里用的是猫。这种兽魈更不得了，书上说是吃死人肉长大的，极是凶残。”
林滢滢不无担心地说：“应该叫阿城进来好了，他是退伍老兵，手底下有功夫能帮你。”
乌子衣摇摇头：“我现在很担心一件事。道观里我只看到了猫魈，人魈在哪儿？兽再怎么厉害也只是兽，而人的智慧却是无法叵测的。他可以藏在道观某个暗处，突然杀出一击毙命，也可能游荡在道观四周，寻机下手。现在我们在明，他在暗，要动手制住我们易如反掌啊。现在可以肯定，高文曾经来过这里，可他神秘失踪了，很可能跟人魈有关。真怕他有什么不测，唉。”
他看到女孩脸上有担忧之色，说道：“你也别怕，既来之则安之。我们既然来了，就做好了应付困难的准备。先把兽魈干掉再说。”一把抱起老猫，说了声：“你等我。”说罢，纵身跃入内殿。
老猫本来眯着眼，身上的毛陡然乍起，四肢用力挣出他的怀抱，向上窜去。梁上果然伏了一只大黑猫，黑猫纵身跃下，两只猫就在空中相会。这一瞬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堂内漆黑一片，唯有微弱的手电之光，两人谁也没看清怎么回事，两只猫身子一错，半空中火光四溅，登时分开。
黑猫稳稳落在一边，而老猫打了滚，一下滑到神龛，碰的林灵素身像一晃，激起无数烟尘，里面灯油也洒出来一些。
灯油黏黏糊糊流在老猫身上，它仓皇站起，立足未稳，黑猫形如闪电，猛地又扑了过去。猫魈的速度快，灵猫的速度也不慢，也扑了过去。两只猫激斗在一起，后爪蹬地，前爪撕扯乱抡。猫的凄厉叫声不断，响彻整个内堂，此时此景无比惊险骇人。
猫打仗可不比人，没头没脑没完没了。它们基本上是一个回合也就三五秒左右，眨眼间胜负立分，赶上三国马战了，双马一错蹬，只一个回合，该死死该亡亡。
老猫明显处于下风，被猫魈追的满堂乱窜。老猫也不是瞎跑，专门钻犄角旮旯，要么就是攀柱而上猛然跳下，玩的全是反向，打的都是意识。猫魈紧追不舍，它本来就是一只罕见的大黑猫，在狂怒之下，身子似乎涨大数倍，毛发根根直竖，气势逼人。估计来只军犬，都能让它打的满地找牙。
两只猫的速度太快，而且毛皮颜色近似，都是灰黑，乍看上，犹如两道黑色闪电，一前一后飞快而逝。猫魈正追着，突然从上而下挨了一下重击，打的它整个飞了起来，重重撞在墙上，一下瘫软。
乌子衣手里握着个厚重的香板，胸口由于过于紧张起伏不定。那只老猫蹲在他的脚旁，也是瞪大了眼睛，一脸敬畏。
为了寻找这一下的机会，乌子衣绷直了神经守了半天，终于一击而中。他扔下香板，哈哈大笑：“畜生，就是畜生。”走过去查看，猫魈的脑壳都给打飞了，血肉模糊一团。
这么大的一只黑猫，比婴儿也小不了多少，躺在地上身下一片血渍，十分触目惊心。老猫在它身边转转，喵喵怪叫。乌子衣看着它的尸体，胃里一阵阵抽搐，喉咙发痒，“哇”一声吐出口清水。五脏六俯内那种恶心难受的感觉简直无法形容。
林滢滢强忍着恶心，捏着鼻子走过来拍拍他的后背。
乌子衣握握她的手：“你帮我扶到角落里，我坐一会儿。”两人靠在神龛上，他这才长舒一口气。从兜里摸出包纸巾，擦擦嘴。
“滢滢，你知道吗，禅宗有一门心法名曰不净观。看见猫的尸体，就想起当初我爸教我不净观的情景。那时，他认识火葬场的领导，大开方便之门，天天领我去焚化炉看尸体焚烧。看的我有一阵都万念俱灰了。呵呵，他说算是过了初级阶段。不净观，第一步便是观身不净观世不净。要诀在于一个‘观’字。基理在于禅定。讲究是外不着相内不动心。”
林滢滢轻轻道：“我爸也曾跟我说这个。说练不好就会厌世，说我定力不够，不让练。还说有一门心法和此类似，叫什么‘白骨观’。”
“嗯，白骨观更是彻底。世间人修炼都因为它能灭欲戒淫，我知道的就有很多年轻人修习这种心法，他们一般都有手淫恶疾，喜看A片，活得窝囊生得憋屈，总而言之就是精气不足导致阳虚体弱。修习白骨观，小成后能看美女如观白骨，心中便不起淫欲了。”
“啊，这么邪门。”
“呵呵。”乌子衣笑：“要么说这只是小成就罢了。白骨观的真正基理还是观人是人。先修观人不是人，再修到观人还是人，就算入了大境界。”
这时老猫喵喵叫着窜到他们近前，林滢滢提鼻子一闻：“什么这么香？”
乌子衣脸色登变：“不好，猫有问题。”
老猫身躯随着呼吸起伏，身上冉冉升起一丝烟雾。那股烟雾正是来自刚洒出来的灯油。乌子衣摸出两颗驱毒散，递给林滢滢：“一人一颗，快吃。”
林滢滢的眼神已经散了，脸上笑嘻嘻的，目光毫无焦点，飘渺穿过乌子衣的肩头，似乎他身后是一望无际的草原。乌子衣捏开她的下巴，把一颗药丸塞了进去。而林滢滢“噗”又给吐了出来，表情又变得非常悲恸，眼泪在眼圈里打转。短短时间内，悲喜交加，变得十分迅速。
乌子衣知道女孩定力不如自己，再这么下去非出大事不可。他顺手一抄，把她抱在怀里，三步两步窜出道观来到外面的小院。
冷风一吹，林滢滢咳嗽两声，情况总算稳定下来。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周围寂静无声，林滢滢头埋在他的怀里，表情十分恬静，声细如丝：“我梦见我们在千悲寺….你就这样抱着我….”
千悲寺？
乌子衣一笑，看着女孩如婴儿一般娇弱，一时竟不忍把她放下。抱着站了一会儿，他这才觉出有点不对劲，四周一片寂静，只有树叶在风中瑟瑟作响，四下看去，阿城和于琳竟然消失了。
他有些茫然，恍惚间忘了自己身处何地。进了道观一趟，好像出来就变幻了时空，到了另一个世界。天空无云，黑压压如黑墨漆染。他叹口气，慢慢走进道观，林滢滢已经醒了，红着脸从怀里挣扎出来：“我刚才怎么了？”
乌子衣一耸肩：“你中毒了。灯油里含有古麻黄的成分，这种东西以前是做毒品的。闻了后，血液里会增加多巴胺，就跟吸毒一样，产生迷幻。我给你吃了驱毒散，应该没问题。我们找找这里有没有通往阵眼的通道？”
他用刀割下一块白布幔，唤过老猫，把它身子擦净。又用布遮盖在林灵素灯身上，眼不见心不烦。林滢滢说：“这里处处透着怪异，我好害怕。”乌子衣安慰：“没事，他们再怎么折腾，毕竟行的是邪道，邪不侵正。”
两人一猫在内殿到处查看，乌子衣没敢告诉女孩那两人失踪的事，怕她无辜担心。找了半天，无一所获。乌子衣说：“看看地板，有没有什么暗道。”
两人又开始地毯式搜索，从头到尾，每一寸青石板都敲过，没发现有空洞之声。
林滢滢说：“我们会不会找错了，阵眼并不在这。”
乌子衣摇头：“不太可能。我仔细看过，这里一砖一瓦都不是现代之物，都上了年头，多少年看不出来，但一定是古物。花这么大力气修葺了这座道观，而且里面还藏着猫魈，绝无可能再作他用。我只是有点奇怪，看建筑风格和取材，很像是明以前的古迹。但我们这座城市满打满算历史不会超过二百年，明朝时这里也就是个小渔村，连驻军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有这样别式的建筑了。道观出现的非常突兀，不知有什么用意。”
这时，老猫围着林灵素灯身“喵喵”直叫，显得躁动不安。林滢滢心里一动：“子衣，莫非暗道和这尊人像有关？”
乌子衣挽挽袖子，抱住灯身，尝试着左右转转，纹丝未动。又试试前后，只听“咔啦”一声，灯身慢慢后倒，地上露出一个冒着阴风的大洞，强烈霉烂的气味从里面散发出来。乌子衣用手电照照，下面是一条直井，古砖砌成。底下有一条横的甬道黑漆漆不知通到何处。
乌子衣说：“滢滢，你在这等我…”刚说完，他心里一亮，不能留她在这里：“滢滢，你还是跟我下吧。”
林滢滢还真有些胆怯，可又不想违拗他的意思：“好吧，下就下。”
乌子衣双手撑住直井两壁，嘴里叼着手电，慢慢下坠。井身不高，不过三米，时间不长跳到底下。招招手，示意林滢滢下来。女孩学着样，也从上面下来。纵身一跃，乌子衣赶紧去把，两人紧紧抱在一起。黑暗中，能听到心跳声。
乌子衣轻声道：“走吧。”拉着女孩的手进了甬道，眼前的直甬并不长，两边是严丝合缝的古石板，呈类似八卦的排列方式，雕刻着铭文和古石刻。乌子衣借助手电仔细看着，这些铭文的文字并不是按照横竖的方式排列，而是以一个太极鱼为中心，呈放射性排列。内圈字小且密，越往外越大。字与字之间看不出任何文法联系，根本不知道想表达什么意思。
手电的光本来穿透力就不强，前面黑漆漆的，后面黑漆漆，人身处如此压抑环境里，十分不舒服。林滢滢突然尖叫一声，乌子衣没防备吓得一哆嗦：“怎么了？”
林滢滢哭丧着脸：“有人摸我腿。”
这时从黑暗中晃晃悠悠走出的，正是老猫。乌子衣擦擦汗：“我没叫鬼吓着，肯定先让你的叫声吓死。”老猫扶着乌子衣的腿脚，来回蹭，喵喵直叫，似乎想传达什么信息。林滢滢蹲下身，轻轻摸着它的头：“它好像发现什么了？是不是有人来了。”
老猫像是能听懂她的话，眼珠子咕噜噜直转。
乌子衣道：“滢滢，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很可能人魈来了。”
林滢滢“啊”了一声：“在哪？”
“刚才出去时，发现阿城和于琳没了。他俩不会无辜失踪，肯定是遭遇到了不测。”
“啊！这么大事，你可真能沉住气，那怎么办？”
“能怎么办？！真要有不测，那一定是人魈做的。他的目的是守护阵眼，我们现在直捣老巢，他自会出现。这也是为什么刚才我不能把你留在外面的原因。”
林滢滢跺跺脚：“那怎么办，报警吧。我们打不过他。”
“报什么警。要报早报了。这里有磁场，什么信息都发不过去。既来之则安之吧。”
乌子衣拉着她的手，继续往里走，甬道尽头是两扇古门。门板漆黑，布满铜钉，还有狮子头的门环，古香古色。最为怪异的是门上用朱笔画了一个大大的符箓。
符箓从上至下写着一串怪字和图案，曲水方文，如鸟兽爬行。林滢滢看的浑身发麻：“这是什么鬼画符？”
乌子衣咽下口水：“歪门邪道啊。这是风水术里最邪门的天罗地网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