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话的是于琳，女孩声音都变了，由于惊惧，气喘个不停。
在手电的光亮下，只见土地庙门口角落里扔着个手机。乌子衣仔细观察，心凉了半截：“这是高文用的。正版苹果手机，这小子爱如至宝，上哪都揣着。丢在这个地方，可能真是出事了。不过他怎么进去的？”
一圈都围了铁丝网，根本就没有下脚的地方。
阿城笑：“莫非他是科波菲尔。”
林滢滢道：“我们不能犯形而上的错误。高文的手机在这，并不说明他人一定是进去的。”乌子衣看她：“那他把手机丢在这是什么意思，要扔什么东西？”
“是不是从庙里出来土地老公公，高文一时害怕，就用手机扔他了。”于琳道。
乌子衣叹口气：“你真是可爱，我都有点爱上你了，看见你有大海的感觉。还老公公，土地爷又不是太监。”
这时，庙里突然有光亮闪了一下，随即消逝。就在这一瞬间，眼力极好的阿城大叫一声：“有人。”几个手电同时照过去，也不知是能量小，还是距离远，光线总是照不进庙门口。
阿城忽然道：“我知道高文怎么进去了。”
那三人看他，催促快说。
阿城卖个关子，讲起故事来了，他说以前京城有个飞贼，功夫高绝，一天夜里把一大户人家偷得一干二净。那家人为了防贼，院墙起得贼高，而且上面遍布玻璃碴子铁蒺藜，这贼居然毫无声息来无踪去无影。找了个六扇门里有经验的老师傅看，师傅打眼一看就明白了，说了一番道理。你们猜这贼怎么进的？
乌子衣气得牙根痒痒：“你小子就废话多。”
阿城指指头顶上：“飞进去的。”
“放屁，人会飞吗？”
“那贼用竹竿做了两副高跷，踩着高跷进的。名曰‘高来高去’。”
林滢滢聪明：“你是说，高文是从上面进去的？”她操起手电看看周边环境，在铁丝网外确实长了很多大树，有几棵树枝叶繁茂，一些枝条已经伸到铁丝网里面了。
乌子衣皱眉道：“就算高文是攀树顺着树枝跳进去，那他想没想过怎么出来？我想他不会傻到这地步吧，只想着进，不想着出。”
伸进铁丝网内的枝条，离地距离都在一米五往上。跳进去不怎么费事，可要抓着出来就麻烦了，除非腰腹力量特别大，能超越常人。高文一身赘肉，爬个树还费事呢，更别说抓住枝条临空翻转一百八十度了。
乌子衣说：“不行，我的进去看看。阿城，你在外面保护两位女士。”
阿城说：“我去吧。里面情况不明，我当过兵，野外不明状况下侦查比你有经验。”
乌子衣摇头：“这里很可能是整个风水大阵的阵眼，你不懂风水，遇到突发情况不知道怎么处理，还是我来吧。”
林滢滢道：“那你小心点吧。”
乌子衣看看她，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点点头。他爬上了就近一棵大树，顺着树枝小心前行，密叶下三个人担心地看着自己。深吸一口气，四肢全用，慢慢前爬，不多时就来到铁丝网内，一纵身跳了下去。
这距离也挺高，落地时乌子衣脚下发软，一个跌趔没控制住平衡摔了个狗吃屎。幸好满地落叶，如同铺了一层毯子，倒是没摔伤。掸掸身上的脏土，慢慢爬了起来。铁丝网外是林滢滢焦虑地脸：“你没事吧。”
乌子衣摆摆手：“毛毛雨。你们照顾好自己就行。我进去了。”他打开手电，试试光亮，一猫身进了庙门，消失在黑暗中。只见微弱的手电光亮下，他的身影发虚，犹如电影中的蒙太奇效果。随着他的深入，那点光亮也消失了。
林滢滢搓着手，心思烦躁，问阿城：“会没事吧？”
阿城心说我怎么能知道他有事没事，嘴里还得安慰：“没事没事。老乌我比你了解，猴精八怪的，沾上毛就是孙悟空，应变能力很强。”
被他这一打岔，林滢滢心才放宽些。于琳歪着脸看她：“滢滢，你跟那人还挺有感情的嘛。这一趟海出的，就把你搞定了？”
林滢滢用手掐她：“用你多事。”
三人等了一会儿，庙里还是寂静无声。林滢滢坐卧不宁，走来走去。阿城毕竟是个老兵了，心下焦躁，但面上不能表露出来，悠闲地抽着烟。林滢滢伸过手来：“还有没有了，给我一根？”阿城愕然：“什么？”
“烟啊。”阿城脸沉下来：“小丫头抽什么烟。”林滢滢撅着嘴，有些委屈。
于琳转过话题：“阿城，你说过乌子衣帮你过了情关，那是怎么回事？”
这个话题非常私人非常隐晦，但此时情况特殊，阿城也不隐瞒，也是为了活跃气氛，分散注意力。他吸了一口烟幽幽说道：“我以前交了个女朋友，是当地一所大学的学生。小姑娘，美！而且性格活泼，我这人就挺闷的，跟她在一起特轻松。后来因为工作调动我来到这个城市，和她两地分隔，但我们一直邮件电话往来。突然有一天我打电话过去，女孩说分手吧。我顿时懵了。她没说什么就给挂了。我找当地的战友帮着查查怎么回事，原来我刚走，她就在学校找了个男友。恋爱自由嘛，我倒不是说非得人家跟我在一起不可，但是她的这种行为让我有吃了活苍蝇的感觉，真想杀过去，教训一下这对…男女。还是和老乌一番对话，解了我的心头锁。”
此时的林滢滢如深宵旷野的独行者，担心、焦虑如波浪起伏的大水在身后汹涌而来，怕心里的痛追上，急救地找话问：“乌子衣怎么说的？”
阿城吐了口烟：“我还记得那天和老乌在个酒吧里，我是有点喝高了，张口就问他‘你戴过绿帽子没有？’哈哈，我还记得乌子衣诧异的眼神，他说你这是什么狗屁问题。他又说自己压根就没女朋友，何谈绿帽子。”
两个女孩都笑了。
“我感叹一声，还是你这样好啊。就把事一股脑说出来。乌子衣听了冷笑，什么男朋友女朋友，各需所取罢了，既然如此也就无所谓什么贞节。你还奢望现在的女孩讲贞节，真是幼稚到骨子里了。他又反问我，你打算长处吗？打算结婚吗？我气着说，甭管长不长处，给你戴绿帽你愿意啊？他说，你既然没有下定决心跟人家长处，那就无所谓了。你要说想跟人家结婚，那另当别论。说实话那阵我真没往结婚上想，那时我工作不稳定，东奔西跑，两人分隔两地，确实客观困难很多。我当下就有些心虚了，恨恨说，便宜那小子了。乌子衣说，你想她那么大的姑娘，本来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又身在大学这个大染缸里，说不找谁信啊？”
阿城一想到这段就笑：“我当时就说，老乌真没看出来，你每句话都说到点子上了，真他妈精辟。乌子衣说，顶多就是不处了。你也不损失什么。我当时拍案，老乌你这种游侠精神真不得了，我还得多跟你学点。乌子衣面色发苦说道，你不经入世劫难，就想得出世境界，不可能。我开他玩笑，你磨几年了？他说刚开悟罢了。我说你这么悟下去，还不得上天啊。他说，懂什么叫返璞归真吗？他又问我，你说智慧从何而来。我答道历经磨难？哈哈，你猜这小子说什么，他说你女朋友没白给你戴绿帽子。”
于琳笑得打跌：“这个乌子衣，还挺有意思的嘛。”
林滢滢说：“乌子衣，我最看重的就是他身上这股游侠精神。既有入世练达，不纸上谈兵，又能出世看事，淡泊宁远。只是有时候会犯点小糊涂。”
三人说说笑笑，也不觉得清冷和恐惧。天南地北谈了会儿天，于琳看看表：“哎呀，都过去半个多小时了。”本已驱散的焦虑，又重新回来，占据心头。再怎么回避，残酷的现实不会改变。
这时，突然从庙里传出一声怒吼，正是发自乌子衣，这声叫撕心裂肺，痛苦万当。
阿城目瞪口呆，说道：“我进去看看。”刚想爬树，只见庙里光亮一闪，乌子衣灰呛土脸走了出来，满头满脑都是灰尘蜘蛛网。林滢滢立时冲到铁丝网前：“子衣，发生什么了？你怎么了？”
乌子衣脸色很难看，不停咳嗽着，来到近前，四人两地相隔，他的脸被铁网分隔的支离破碎。他对阿城说：“把猫送进来。”阿城皱眉：“里面到底什么状况？”乌子衣脸阴沉得可怕，只是不断重复：“把猫送进来。”
阿城无奈，抱住那只老猫，双臂一用力就给扔了进去。
老猫正眯缝着眼，忽然腾空而起，它惊愕地“喵喵”乱叫。反应倒还挺快，在空中张开四肢，身体平铺，犹如飞碟，打着旋速度骤减，眼看落地时轻轻往前一冲，缓掉大部分力量，平稳着陆，颇为得意地舔着爪子。
乌子衣拍拍它的脑袋，老猫蹭着他的裤腿。他长舒一口气，站起身说：“你们千万别进来，就在外面等我。如果到明早我还没出来，想办法出去报警。”
一人一猫进了古庙。
且不说三人在外面如何焦急，乌子衣当初一进庙门就感觉不对，整座庙建筑风格古香古色，按他的历史知识看不出是出于什么年代什么风格，庙墙上长满了荒草，风中摇摆，说不出的那么凄凉。整座庙门下肚大，看似不起眼，内藏玄机。墙壁上画着一些不知名的动物植物，笔法大气，画工诡异，在手电光亮下，若隐若现，栩栩如生。
乌子衣顿时倒吸一口冷气，这里原来不是庙，而是一座道观！难怪在外面看不出来，外形修的四不像。果然有玄机。
道观里，感觉十分不对劲，说不出来的难受。手电下，满地灰尘，房梁屋角长满蜘蛛网，一道巨大的白色布幔悬挂而下，直垂到地。上面破了数个大洞，有些地方已经发黄，看样子有年头了。顺着大堂一拐进了后殿，脚下一拌，踩着什么东西。他蹲下身，摸了摸，是一个手电，看上去很干净。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半天，揣进兜里。很明显就在最近有外人来过。如果手电很早就在，也会覆盖一层灰尘。
他蹲在地上，仔细照照地面，果然发现了几个若有若无的脚印。顺着脚印往后殿走，无意中在一根红柱子上发现有人用锐气歪歪扭扭写了几个字“高文，到此一游”。乌子衣笑了，这小子果然来过。
后殿屋梁很低，十分压抑，头上的房梁横七竖八互插而过。这种风格给人带来一种莫名的压力感。古朴苍凉，又有种说不出的诡异。这里霉烂的气味很浓，几乎是顶鼻子。
乌子衣看着房梁，有种视觉上的强烈错觉，好像这屋顶随时要倒塌一般。他情不自禁低头往里走，内殿地势有个坡度，越往里走越低，说不出的压迫感。正走着，光亮下突然闪出一个人影，一瞬间，这个人好像身着极艳丽的衣服，脸上隐隐在笑。乌子衣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手电也不知甩在哪儿了，脑子一阵阵发懵。
屋子里不知何处想起一声婴儿哭，声音尖锐刺耳，一闪而过。乌子衣已是满头大汗，精神紧张到了极点。呆坐片刻，只见房梁上有两道黄绿的光，一只大黑猫正伏在上面，刚才那声婴儿哭正出自它的嘴里。黑猫一闪而没。
乌子衣勉强稳定心神，在地上摸来摸去，终于摸到了手电。颤巍巍重新打开，原来刚才看到的人是内殿里供奉的一尊人像。
这尊人像原是一个佛龛火炉，火炉整体造型是位道士，双腿盘起，双手结莲花，正闭目内视，头顶扎着发髻，一身道袍，本有仙风道骨之气。但这道士脸太吓人了，一半如常人，一半形似骷髅，说妖不妖说怪不怪。他腹中空，掏了个火龛出来，其中灌满了油，还引着灯芯。
乌子衣一看此人，脑子顿时嗡了一声，数条线索汇聚其中，眼前一亮。
这像的本尊正是北宋末年著名妖道林灵素。
林灵素道号灵蘁，曾侍奉过文豪苏东坡。苏东坡给他看过相，说此人日后必然大富大贵。他还挺有志气说道：“生封侯，死立庙，未为贵也。封侯虚名，庙食不离下鬼。愿作神仙，予之志也。”那意思大富大贵我都没看在眼里，我的志向是做神仙。
此人果有奇缘，结识了当时茅山派掌门赵升，赵升看他骨骼清奇，面有仙根，就收他为徒，传茅山派掌门一职，并授以《五雷玉书》一本秘教方术。
有一次林灵素出外作法失败，被人堵在屋里骂作妖道，眼看就要死在这了，他还真有点骨气，自折其面，毁容了。当时全场人都震惊了，看着他人不人鬼不鬼的脸，都觉得害怕。
林灵素此时已大彻大悟，对面相毫不怜惜，振衣甩袖而去。
回到茅山，闭关数日，把自己这张脸给炼成了半是骷髅半是润色如常人，相貌诡谲，小孩看一眼都能吓得哇哇大哭。有徒弟问他，古人看相，说过人之五官，不可轻易破相，否则会破坏一生运势。师父这是什么意思？
林灵素大笑，何来破坏一说，不过是重新改变而已。破相以后的我，运势也是越来越好。
那时候宋徽宗喜字画爱山水，更崇道教，林灵素赶往东京汴梁拜见皇帝。宋徽宗久居内宫，身边人都是美女帅哥，哪见过这副尊容的仁兄，当时就震住。林灵素口若悬河，说皇上乃上帝之子，玉宵王下凡也。又说臣上知天宫，中识人间，下知地府。
宫内做法，宫外遍开法会，从者数万，位极人臣，除了皇上就是他。
可以说在茅山派历代掌门里最风光的恐怕就是这位号称国师的林灵素了。后东京被金人攻陷，林灵素从此下落不明，有的说死了，有的说逃亡西域，各有说法不同。
中国历史上能有如此诡异身世的阴阳脸，唯他一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