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戏份很简单，就是等一下掉进这个水塘里，等到镜头拍完，就可以上来了。”潘达尔说完之后，有些不放心地叮嘱道，“如果这个过程中你觉得受不了，随时可以爬上来。怎么样，还有什么问题吗？”
他追求完美主义，但还不至于偏执到罔顾人命的地步。眼前这个女孩看起来比之前几个替身还要瘦弱，他对她实在不抱什么希望。
得知自己这个替身竟然是这个作用，童安安的脸色顿时惨白了下来。看着那结着薄冰的池水，她的身子已经打起了寒战。等一下跳进去，会不会活活冻死她？
“潘导，我……”童安安有些犹豫，垂了头不知道该不该拒绝这个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正踟蹰间，忽然传来砰的一声闷响。下意识地觅声望去，正正地对上一双深邃的黑眸。
欧阳！
之前没有看到他，童安安还以为今天没有他的戏份。现在突然对上，一时之间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走到哪里都能看到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哪。”欧阳双手插兜走到童安安面前停下，语气是她熟悉的刻薄和嘲讽。“就你那点水平，完全演不了这样的角色。马上离开，别在我面前碍眼。”
好像火星落在了炸药包上，原本还在迟疑的童安安刹那间拿定了主意，昂起头毫不示弱地回瞪过去，模仿着他的语气不屑地冷笑道：“能不能演，得试过才知道。我今天还就不走了，你能把我怎么办？”
说完之后不给欧阳反击的机会，转头朝着潘达尔正色道：“潘导，我没什么问题了，随时可以开始。”
“好，你到池边等着。”潘达尔点点头，起身招呼工作人员准备开工。见童安安走远，这才朝着脸色铁青的欧阳苦笑道，“欧阳啊，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可是剧组这里不能等了，今天无论如何也得拍完这一组镜头。所以……能不能请你包涵一下？当然，如果你实在看她不顺眼的话，我立刻让她走人。”
虽然档期紧迫，但是潘达尔也不敢无视这位大牌明星的情绪。和小小的替身相比，自然还是欧阳重要得多。
被童安安当着众人的面噼里啪啦喷了一通，欧阳戳在原地额角青筋隐隐跳动。听潘达尔这么一说，越发觉得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像个傻瓜。
这种不识好歹的女人，他真是脑子进水了才会这么多此一举！
“没关系，尽管拍就是了。”
漠然丢下一句话，欧阳没有回去那处休息的别墅，而是就近拉过一把椅子，冷着脸坐了下来。
旁边一个挂着工作人员证件的女孩见状，连忙递过来一件棉衣和暖宝。他正准备摆手拒绝，忽然又改变主意接了过来。
不远处的水塘边，准备工作已经就绪。迟梦然出了别墅，和换好了服装的付子期一起站在了摄影机前。随着潘达尔示意，拍摄正式开始。
男女主角都是经验丰富的实力演员，几个镜头很快就拍摄完毕。接下来，就是童安安登场的时候了。
迟梦然在这部戏中一人分饰两角，童安安要饰演的就是其中的双胞胎妹妹，遭到姐姐妒忌被推下池塘，说上几句对白与佟易欣接戏。然后通过后期配音将她的声音换掉，只要她泡在冰水中的背影即可。
这段戏对童安安的演技并没有什么要求，试演了一遍之后便正式进入拍摄。
“我恨你！你去死吧！”
场记板的响声过后，佟易欣原本浅笑着的表情立即变得凶狠起来。一声尖叫，伸手突然朝着童安安推了过去。
童安安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摔倒在积雪的池塘上。下面的浮冰撑不住她的重量，一声脆响碎裂开来。
混杂着碎冰的池水没有给她喘息的余地，疯狂涌来将她密密缠绕其中。虽然已经做过热身运动，却还是难以抵御这汹涌到来的寒冷。脚下冻了的淤泥湿滑黏腻，挣扎了好半天终于在齐腰深的水中站稳。
原本轻柔温暖的棉衣浸湿了水，冰块一样僵硬地包裹在她的身上。假发丝丝缕缕垂在脸上，很快便被寒风吹得冻住。刺骨的寒意化作了千万只小虫，密密麻麻啃噬着她的身体，从冰冷到刺痛，最后变成了麻木。
童安安落水的那一刻，欧阳攥着暖宝的手猛然握紧。心脏像是被人紧紧钳住一般，憋闷得有些疼痛。
那个递给他棉衣的女孩站在旁边，一直在斜眼偷瞄他的侧脸。忽然发现他的脸色发黑，还以为是自己的举动惹得他不悦，吓得赶紧撇开了视线，咽了口唾沫朝远处挪了挪。
按照剧本，这时候便是说台词的时候了。
迟梦然垂着的长睫毛不动声色地微微扬起，扫了一眼面带紧张的欧阳又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掩去了眼中的涟漪，精致的脸蛋上看不出半点波动。唇角划出优美的弧线，她俯下身子无辜地看着浸泡在水中的童安安字字如针：“很冷是吧？看你冻得脸都白了。可是为什么？你这么狼狈的样子都那么楚楚可怜？为什么我们明明是双胞胎，你却始终比我更能吸引别人的关注？为什么？为什么？”
“所……所以，你就……处处针……对我……”童安安嘴唇已经冻得发白，尽量转移注意力去忽略周身的寒意。颤抖着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台词，在纷扬而落的雪花中瑟缩得仿如风中孤叶。
四周鸦雀无声，众人的注意力尽数被镁光灯下的二人吸引。潘达尔的手指在下巴上不住地搓着那莫须有的胡子，相当满意她们的表现。按这个速度进行下去，很快就能完成预期的摄制。
“呸，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我来针对？”迟梦然狠狠啐了一口，抓起手中的皮包狠狠砸在了童安安攀到岸边的手上。看着她疼痛地缩回手，迟梦然的笑脸狰狞得可怕。
“我以前抢你的玩具，抢你的衣服，抢你喜欢的一切东西，都只不过是为了看着你那失落心疼的样子。唯有他，是我真正想要得到的！为了得到他，我不惜放下矜持主动表白，可是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明明是我先遇到他，可是他也不例外地像别人那样更喜欢你！你这个……你这个……”
正演到最激烈的地方，迟梦然突然卡了壳。潘达尔眉头一皱，抓起喇叭喊了声“卡”。
“对不起，潘导，我……我一时忘了台词。”迟梦然涨红了脸，抢先一步朝着潘达尔道歉。
没想到身经百战的迟梦然竟然在关键时候犯了这么低级的错误，潘达尔有些无奈地摆了摆手让大家重新准备。各就各位之后，拍摄从对白那里再一次开始。
这次，迟梦然果然顺利说完了台词，眼看着她只要转身离开就可以完工，结果再一次出了状况。刚刚转过半个圈，她竟然踉跄了一下滑坐在了地上。
拍摄再一次终止，潘达尔的脸上已经挂上了愠色。旁边助理忙着上前扶迟梦然起来，一边拍打沾上的雪，一边检查手脚有没有伤到。
迟梦然挥手打发了助理，垂着头走到潘达尔面前，满面愧色，泫然欲泣。
看着她这副样子，潘达尔也不好多说，板着脸示意她站回原位，重新开始。
童安安泡在水中，头发上满是冰凌。嘴唇冻得发紫，鞋里灌满了黏冷的淤泥。身子摇摇欲坠，全凭着一股子执拗的劲头撑着。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借此给自己提供一点力量。
说来也怪，平时演技出色的迟梦然今天不知撞了什么邪，接二连三地出状况。就在她又一次重拍的时候，欧阳沉着脸起身快步走了过去。
“潘导，真是对不起……”虽然神情忐忑地道歉，可是迟梦然心里并没有什么惊慌不安。即使潘达尔再怎么生气，在众人面前也一定会给她留几分面子。
就在她有恃无恐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了欧阳略带不耐的声音：“潘导，我下午还有一场通告要赶，如果今天拍不到我的戏份，那就再抽时间吧。”
一席话不咸不淡，却如巨石般砸得潘达尔心中一颤。欧阳的行程之紧他心中有数，如果今天错过，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再挤出足够的时间拍摄接下来的戏份。
“不用，不用，很快就好，辛苦你再等一下吧。”潘达尔笑着安抚了几句，转向迟梦然的时候语气便冷了许多，“梦然，赶紧调整一下状态，这一次，务必搞定。”
“是，我知道了。”没想到从不干涉拍摄的欧阳会一反常态地说出这样的话，迟梦然的脸上这次是真的有些挂不住了。讪讪答应了一声，心中暗恼地朝着池塘边走了过去。
欧阳状似随意地挪动了几下脚步，正巧挡在了迟梦然的前面。看着她窝火的样子，唇角勾起笑得和颜悦色：“你平时的演技那么好，今天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惦记着什么事情，所以总是出状况？”
第一次见欧阳如此体贴关心女艺人，众人顿时面面相觑神情各异。女孩们更是心如鹿撞，恨不得代替迟梦然站在他的面前。这样的画面，比那些偶像剧还要让人悸动。
作为画面主角之一的迟梦然，此刻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感觉。虽然是满怀关心的话语，可是他的视线里却看不出半点柔情，那里面蕴藏的，是洞察一切的凌厉和警告。
没错，是警告！
迟梦然哆嗦了一下，心虚地避开了他的注视。
难不成……被他看穿了？不，不会的。她对自己的演技，还是相当自信的。连潘达尔都没有发现，离得那么远的欧阳没理由会看出来。除非，他一直都在注意着这边！
想到这个可能，迟梦然瞳仁骤然缩紧，嫉恨的泡泡咕嘟咕嘟在胸口翻腾，酸得好像千年陈醋。
和欧阳合作了这么久，他的视线从来不曾在戏外聚焦在她的身上，这一次，她自然也不会天真地认为他在关注自己。如此说来引着他注意力的，只有一个人！
迟梦然的贝齿因为咬合太紧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转瞬间却又扬起灿烂的笑容迎向欧阳：“谢谢关心，我没事的。”
“既然没事，那么就加油吧。”欧阳回以浅笑，与她擦肩而过走到潘达尔身边站定，神态悠闲地掠过池塘中快要冻成冰棍的童安安，看不出半点异样。
脸上的笑容在背对着他的那一刻消失无踪，迟梦然恨不得天气能再冷上几度，直接冻死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丫头，好好出一口恶气。
从她一出现，欧阳就变得处处不对劲。素来慵懒散漫，对凡事都漠不关心的他，却处处针对一个小小的替身，这件事本身就透着蹊跷。整颗心都扑在他身上的她，忽然嗅出了其中不寻常的味道。
这个女孩对于他而言，似乎颇为特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