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也只好忍了。”王若乐站起身,说:“我们先去用餐,然后我给您安排好了。晚上我就不在这边了,我得回南山。这个时候我怕我不在南山,会不安全,会出事。”
“也好。”
晚餐后,王若乐就回江北了。李同喝了点干红,就回了房间。刚进屋,电话就到了,说都安排好了,是不是现在就请人过来。李同说等等吧,等我电话。他心里有些乱。洗了澡,躺在床上,他拨通了省委组织部副部长李然的电话。
“部长好,打扰休息了。”
“哈,李书记,我们还客气?到省城了?”
“没有啊,在南山。”
“啊!”
“这样,我想问问,省纪委那边高层很熟吧?”
“有事?”
“是有事。我们本家,也就直接说了。听说省纪委有个班子在南山查案?这边都不知道,但有传言。你帮我问问,好吧?”
“这个可以。”
“那我等你电话。”
李同起来看了会儿电视,又打电话给家里,说晚上在省城有个活动,就不回去了。从年轻时候开始,他与高干子女出身的妻子就一直处于不温不火的状态,但这半年来,竟然开始缓和了。是不是人年龄大了,知道慢慢地要回归到家庭中来;或者说是他在外面太浮躁了,需要在家里寻找一点安静。也许两者都有,反正现在如果晚上不回家,他会打个电话。虽然也说不上两句话,但心里总归安稳些。
手机响了,李同赶紧拿起来,不是李然,是小米。
李同迟疑了下,还是接了。没有声音。李同问:“有事吗?”
“是有事。我……”小米的声音有些哆嗦。
“怎么了?”
“没事。我挂了。”
这孩子!李同看着手机,显示小米的号码渐渐淡下去。现在,他没有多少心思来想小米的问题。在他心头纠结的是王若乐所提到的宋雄要查南山特殊力量的事。这么想着,他猛然心惊:也许自己同王若乐走得是太近了,真的太近了。以前还感觉不到,到了这样的关键时刻,仿佛他们就连在一根绳子上,彼此难以脱离。这很危险!可是,都迟了。再危险,这游戏也得玩下去。不过细想,虽然走得近,但也没有多少大是大非的问题值得去让人抓辫子。在南山,如果说现任领导干部中谁与王若乐走得最近,就李同所知,应该是李驰。当年,王若乐提拔担任市环卫局长,在书记会上就意义不统一,是李驰竭力争取,最后才搞成的。平时,在很多场合,李驰基本上不避讳他与王若乐的关系,李驰有个总结,是就南山王、李、花三大族的,他说:我是横跨三族的。意思是他同三族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而且,在南山机械集团资本运作过程中,李驰也是极力主张并且出面做了大量工作的。没有市领导的首肯,特别是机械集团第一次融资大会召开时,如果没有当时的市委副书记李驰的参与,那这融资就只能是集团内部的动作,而李驰一参加,这行为就政府化了。老百姓是相信政府的,因此才有那么的南山老百姓将钱投到机械集团,然后再通过王若乐的仁寿担保进行运作,并最终进入其它产业。这条链条看起来是完善的,也是美好的。但是,李同知道,它一旦在其中的某一个环节上断裂,则整个链条就彻底崩溃。那将是很可怕的,而且,那也将是震动整个南山,涉及千家万户的。百姓利益无小事啊!
电视里正在播放浙江第一富姐非法集资案,李同看了会,手心冒汗,赶紧换台。其实,自从从中央党校学习回来后,李同就一直心神不宁。他刚回来,就赶上南山丝绸集团事件;稍后,他在省里听说莫大民涉嫌西平的一桩受贿案,省纪委从年初就在调查。莫大民自己已经到省委和省纪委作了汇报。更重要的,是丝绸事件刚结束,宋雄就找他谈话,让他认真地对安置房工程进行一次总结,要求是:必须如实,不得有任何隐瞒。宋雄说:已经有不少同志在上访,省里和我都接到了上访材料。一些媒体也接到了,他们要求到南山采访,被我暂时拒绝了,但我不可能一直拒绝下去。现在,媒体不能得罪,要善待。而且要欢迎他们来监督。我只是怕事实不清的情况下,他们来了,会有不好的影响。现在,你再组织建设和房管局的同志,对安置房工程认真地进行清算。有问题,必须说出来。藏着掖着,是不能解剖问题的。相反,只会将问题推向复杂,甚至推向大家不希望看到的反面。李同同志啊,宋雄说这话时语气很重:一些市领导也对这事很关注,要有个交待啊!
宋雄说要有个交待,这话说得委婉,但意思明了。他分析宋雄的心态,在安置房这个问题上,宋雄是不太想深入地追究下去的。在花木荣对安置房工程进行调查后,李同也请房管局那边拿了个真实的数字。确实有些让人心惊!六千多套房子,每套房子少两个平方,就是三四千万;而在价格上,确实有些离谱,按溢出价格每套五六万计算,也是三四个亿。他当时就严厉地批评了建设局长刘会明和房管局长王从志,要求他们按照实际,立即组织资金,退回到财政账户上。可是,直到宋雄跟他说这话时,他打电话到财政局一问,账户上没有进一分钱。他亲自赶到建设局,刘会明不在。他打刘会明电话,刘会明说正在国大,省建设厅来人了。李同说:“来人也不行。你放下那边,立即带上王从志,到我办公室。”
刘会明还在解释,李同道:“没有细话。我等你们!”
半小时后,刘会明带着王从志到了李同的办公室,李同黑着脸。刘会明正要开口,李同说:“你们都别说了。我喊你们来是通知你们:一、我两个月前让你们清算安置房工程,将溢出的资金打到财政账户上。打了吗?二、如果你们愿意接受行政和刑事处分,那么这事就不要做了,直接回家等着处理。”
刘会明咕噜道:“事情……”
“不必说了。你们都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那好嘛,回去吧!”李同将茶杯盖狠狠地扣在桌子上,说:“这是个极其敏感严肃的问题,出来了,就得认真去对待。能拖吗?再拖,你们就拖进去了。进去了,知道吗?啊!”
“这个……李书记,我们也正在组织。可是,那边承建方不愿意将钱拿出来。这边也不可能一下子凑到那个数。”王从志小声道。
李同白了王从志一眼:“我不管。在一周之内,你们必须至少打一半的资金到财政账户上。我会亲自查的。而且,要处理得干净。”
刘会明擦着鼻子上的汗,说:“那好,我们争取。只是……”
“没有只是,必须到位。你们走吧!”李同不说话了。
刘会明和王从志看了李同一眼,知道这回是惹到李同的气头上来了,走为上策,便双双出了门。到了车子上,刘会明问王从志:“我不是让你先打一部分嘛!怎么?”
“刘局长,不是我不打过去,而是怎么打啊?那些钱,有三处着落。一处,是在承建方那边,根本不可能拿出来。二处是给局子里和我们单位的,没入账,其中的很大一部分已经在经典江湖那边购了房子,补贴给职工了。第三处我就不说了,那也不是小数目,我算了下也有两三千万。”王从志边说边叹:“现在这事出来了,一时怎么可能筹集那么多资金?难道叫职工们都吐出来?或者叫那些领导……”
“别胡说!”刘会明打断了王从志的话,说:“现在能拿出多少?局子里的那一部分都还在,我全部退给你。”
“我也算了下,我这边顶多能拿出六千万,加上局子里那边如果都退出来,二千万,总计八千万。不到五分之一。”
“那……”
“刘局,我总觉得这事李书记太紧张了。其实不可不必。这事牵涉到那么多领导,何况当初搞安置房工程时,协议签订,四大班子的领导都参加了。房价问题,顶多是个技术操作失误。至于面积,这个差价我们得找出来,我马上就打到财政账户上。其余的,我想……”
“你说暂时放着?”
“是的。暂时放着,看下一步怎么走。要是都上交了,房管局下半年的工资都没了。我们可是自收自支。”
“那好吧,先交一部分。再不能拖了。再拖,说不定真的就像李同书记所说,那可就……唉!这事还得怪花木荣那个……她怎么老是盯着这档子事?是不是李同书记得罪了她?女人可不是好惹的。一旦较起真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可怕!”
这回,刘会明和王从志总算没让李同太操心,一周后,李同打电话到财政局,那边说房管局打了三千二百万到账户上了。他本来想再骂刘会明一顿,问他为什么只打了这么一点。但转念想想,打得太多也许不是好事。这至少说明以前出的问题越大。一分钱不退,是错误,是违纪;退一部分,是态度,是原则。退得太多,是掩耳盗铃,是不打自招。何况宋雄书记要的也许就是这个态度,这个原则,他也并不是想要就安置房工程,来在南山搞什么运动。对于宋雄,李同一直认为:宋雄到南山来,也无非是要补他没有在基层干过的这一课。像宋雄这么年轻,又有省委工作的经历,下一步成为副省级干部,是理所当然。当然,也并非 绝对。有好多领导干部,本来是下来补课的,结果却一补再不能回头,在基层干得没完没了。就像南平的书记聂健一样,在南平干了两任了,下一步据说连人大班子都难进,弄得不好就可能到省里任个闲职。宋雄当然不会。他也应该知道:他要想顺利地完成这补的一课,顺利地回到省里并且能一切如意,南山的稳定和发展是必须的。首先是稳定,其次才是发展。发展上不去,原因很多;稳定同不好,那就只有一条:领导不力。但是,李同这会儿,在江北的宾馆的大床上,慢慢地坐起来,他想既然宋雄不愿意在安置房问题上做文章,那他为什么要在王若乐头上做文章呢?难道他不知道要动王若乐,那简直就是动一棵大树,盘根错节,影响深远?以宋雄的政治智慧,他怎么会走这一步呢?
宋雄后面,是不是还有谁?
那么,是谁呢?
李同越想越烦,干脆不想了,直接打电话让人进来服务。有时候,男人是需要糊涂的。李同就是想在男人式的糊涂中,慢慢地消融掉这样一个漫长的夜晚。
第二天清早,李同就接到李然的电话。
李然说:“看来是有可能的。省纪委有一个班子最近出去了。至于到哪里,内部也没宣布。可能是直接受命于主要负责同志。”
“那是到南山吗?”
“不清楚。”
“怎么?李部长,我最近怎么老是感到宋雄同志与我想像的不一样嘛?啊哈。”
“是吧?有可能啊。宋雄同志在省委工作的时候,就是个猴子很深的人。不简单哪!他的很多想法,是一般人想不到的。而且,他的智慧也是……你想想,王延安那么大的案件,他居然毫发未损。这是什么功夫啊?金钟罩嘛!”
“金钟罩?”李同马上明白了,说:“或许正是。我也糊涂了。南山现在是越来越复杂了。哎呀,要知道这样,还不如到别的地市工作,或者直接到省直。”
李然笑道:“再复杂感觉到能奈何得了你?你是佛嘛!不过,是得谨慎些。听说莫大民的事了吧?”
“啊!”
“听说省委要给他一个处分,但不再追究。他有可能要调离南山。不过,我也听说宋雄在正明同志那儿极力保他。不容易嘛!一个市委书记坚持要市长不调离,这太不容易了。”
“那正明同志的意见是?”
“还没定。不过我昨天听洪波同志说,可能真的不动了。大民同志也是个不错的同志,一时糊涂。事后补救得还是到位。看来亡羊补牢,还是有益的啊!”
李同含糊着:“是啊是啊,好!哪天到南山来,我请你到山野走走。”
“是得去一趟。不过不想打扰你了。我直接到心渡禅寺。你们那挂职的副市长王岳,他老岳父是洪波同志的老朋友,我去看看他。他跟禅寺那边很熟嘛!是吧?”
“是啊,他是统战部下来的。”
“好,好,那下次再说。”
李同放了电话,正好王若乐派的车子也到了。回到南山,他在办公室喝了口茶,就到宋雄书记办公室。聊了几句,便不经意地问道:“我听外面有传言,说省纪委有个班子在南山调查。书记您该知道吧?”
“是吗?”宋雄抬了头,望着李同,说:“省纪委的?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
“据说就是最近。”李同看着宋雄向后竖着的头发,心里想:怎么会是这样的头发呢?怎么会是?
“最近?我不清楚。这个要问问应山同志,他知不知道?”
“我没问。哈哈,或许只是传言吧,外面猜测的多。我是担心这样的猜测多了,不利于稳定。南山这半年来出的事不少了。什么艳照门,什么丝绸集团事件,什么防洪,什么……太多了,唉!这对经济发展很不好,没有好的安定的环境,怎么发展哪。宋雄同志,说老实话,我很担心。很担心哪!”
“哈哈,担心是必然的。但是我觉得也不可不必太担心了。南山的情况,我感觉总体还是很好的。不过,问题也很多。老百姓的反映也很强烈。作为市委政府,要考虑这些啊!特别是经济发展的环境问题,政治生态问题,官员的作风问题,都相当重要。经济发展从来都不是单一的。是全方位的。全面发展才是硬道理。”
“那当然。”李同没有再往下说,而是换了句话:“李驰同志的那个报告,我认真地学习了。很好啊!大力发展文化产业,加强地方戏,我觉得还是十分可行的。南山特色嘛!文化也是软实力!而且这个时候提出来,正是最合适的时候。”
“是啊,我也觉得有必要。过几天,党政联席会要讨论一次。”宋雄说着,桌上的电话响了,李同就告辞出来,在走廊上他想:这个时候,是得让宋雄把注意力放到文化产业上去了。唱唱地方戏,也总比请人来调查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