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这天到了。
天气爽朗，万里无云，气温比起前些日子也有所降低，这真是个供人玩耍的好天气。学校门口堆满考生家长，一个个紧张的花容失色，看起来自己的孩子还没怎么，他们倒会身先士卒晕倒在地。我进了学校大门，无奈考试居然还未开始，只得先去操场等待。操场上各色考生吵吵嚷嚷却又面色如土，活像一个个临刑前的死刑犯。我本想找个地方就坐，还没来得及弯下腰，便被老师一声令下轰进教学楼。我顺利找到自己的考场落座，坐在我前面是一个女生，超凡脱俗、奇丑无比，两只眼睛仿佛跟耳朵长在一起，鼻子和嘴唇一脉相承，紧紧相挨，不分彼此。真是古往今来集丑之大成者。偏偏她身上又喷洒香水，味道浓厚的让我怀疑她是不是整瓶整瓶往身上倒的。此浓香着实难捱，再加上我刚吃完早饭，胃里不自觉翻江倒海起来。我暗想若是真的吐了，也必定要吐在前面这女生身上，帮助她香臭相抵，免得再祸害众生。
监考老师此时已经拆封试卷，那女生紧张的要命。她咬着食指，脖颈上略微渗着汗珠，身影微微颤抖。这一幕看得我惊恐万分，若是个美女做出此类深情，那自然是让人心疼让人动容，男人见了便想搂入怀中安慰。至于我前边这位，面无表情还安全点，稍微做出点神情便会樯橹灰飞烟灭，何况如此剧烈的全身运动。所谓东施效颦，也只能是“彼知颦美，而不知颦之所以美”。
语文考试中前面的选择填空顺风顺水。而文言文居然是《陈涉世家》，看到“壮士不死即已，死即举大名耳”这句话，我顿时想到春游前犹豫喝水的一幕，继而春游的景象历历在目，不由得笑得花枝招展，引得监考老师大度紧张，连连向我投射警告的目光。我立刻收了笑容，倒也并非是因为监考老师，而是因为我看到了接下来这篇现代文阅读的作者：茅盾。这篇文章让我看的索然无味、兴趣全无，索性胡诌一通，谁知道会不会歪打正着。
不久后答完一卷的题，我看看手表，还有一个多小时，翻过卷子开始写作文。当我看到作文题目时，不自觉惊愕，那居然是——《如果我是石头》。我不由得触题生情，心酸回忆再次被勾引出来，想到当年和珊珊初识时的谈天说笑，到现在的物非人也非……唉，人呐，一文艺起来眼眶就容易湿润了。我重整思绪，准备作文。不料思念太深，一下笔就写道“我只是一块顽劣的石头”，还好自己反应较快，连忙划去。回想起自己考前看的那几本辛苦粘好的人物传记，毛主席和雷锋可以是执着坚持，希特勒就得是固执顽固。再细细一想，执着和固执的词义实在找不出什么区别。我浑身冷汗，思路全乱，挠挠小腿冷静下来，决定拿人生的方向入笔。写点什么“每个人都要有石头的顽强，但一定要顽强到正确的方向”之类的人生哲理，多多议论一番，再加点心灵鸡汤，煽点情落点泪，搞定，收工。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及时摆正心态，心想既然自己的主项语文能顺风顺水，那么我本就一团浆糊的理科就该顺其自然。令我惊喜的是，这回的题目反倒比之前的考试更加简单。尤其是物理，我第一次有了能及格的感觉。要知道之前若是我物理能够及格，我还能在学校里安稳呆着么，我早跑出去买彩票了。
所以我从未买过彩票。
等到第三天铃声响起，我交上英语试卷，如释重负。从此再不想与其有关的事情——万一想起自己哪个地方写错了，自己又不能把卷子抢回来改正，岂不是越想越糟心。我何苦让自己这么难受呢。
刚进家门，我妈一脸热情迎了上来，甚至还想帮我拿掉书包。可惜这些天考试我压根就没背书包。我妈献殷勤不成，自然一阵不爽，随后切入正题。前几****怕我第二天考试受影响始终没有提问，如今第二天再也不用考试，她也终于得以抛出一个经典问题：“考得怎么样？”
我当即信心满满、气贯长虹，拿出释普济的《五灯会元》中“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气势自我评价道：“考得非常好。”
我妈说：“一听你这么说就是在对付我，肯定考得不怎么样。”
我见此招不成，转念想到谦虚使人进步，便权当是积攒人品，改为回答：“那就考得不怎么样吧。”
我妈说：“完了，我就知道你得考成这副德行。”
我眼看两个极端全部无济于事，只好借出两千年前孔老夫子中庸的思想回答：“不好不坏，考得一般。”
我妈说：“一般就是考得不怎么样，要是好你早跟我说好了。”
我处处碰壁，惴惴不安，心想这回遇上了高手，便从春秋直接跳跃到清朝，果断改用郑板桥的难得糊涂回答：“我也不知道考成什么样了。”
我妈说：“有什么不知道的，不就是考得不怎么样自己不好意思说么。”
之后我就彻底崩溃了。
随后的假期浑浑噩噩、混乱不堪。偶尔被家人再问起几句考得如何，日子久了便再也无人询问了。时间推移，距离可以查分的日期越来越近。还有点联系的同学纷纷诉说自己如何的冷静淡定，全然没发觉自己的声带都紧张的发抖；顺便他们还会传来些某某或某某某紧张到病倒的程度。而我完全无法理解，我甚至感觉很多人都有受虐倾向，既然结果已不可改，何必还要做些没用的多想。想也就罢了，何必还要往最差的境地去想。非要想的让自己上吐下泻、糟心烂肺才肯善罢甘休的人，除了他们是抖m以外，我找不出任何更有说服力的解释。
不过以此参考，我估计中国若是能多安排些诸如中高考之类的考试活动，每次考后恐怕都得有不少学生想不开自杀，如此一来，既能优中选优、淘汰一批心理素质不合格者，甚至还能连同计划生育都一并省去。这么看来，中国教育可谓是居功至伟、那可正是罄竹难书、擢发难数。
在之后那些可以查分的时间段里，大家由于等待已久，内心如饥似渴，如今时辰已到，自然争先恐后。自打头一天起，查分的人数臃肿到网站几近瘫痪掉，仿佛自己比别人早一秒看到成绩便能多加一分似的。倘若真能如此，网速不给力的同学便可以去撞墙了。你以为网速不给力只会影响你的下载进度吗？不，还有你的升学进度。
我是在很多天后去学校领毕业证的时候，顺手拿回的中考成绩单。班主任递给我成绩单时看似心情不错、满脸堆笑。我接过来先看总分，大为意外：482分，虽然留在本校是没什么希望，但也大约可以勉强踏入这里区重点的大门了，我甚至可以幻想到回家汇报成绩后我的母亲那副欣喜如狂的神情。然而我真是不知自己究竟是如何写出这个分数的，你就是让我开卷再写一篇，我恐怕也不能达到这个水准。当我仔细一看，不再意外、只有震惊：语文一栏赫然填着118分。在我心中，这与我高考数学考了比满分还多一分无异。我想自己的卷子恐怕了沾了那前排丑女的奇香，这判卷老师怕是有恋香癖，见这卷子香气袭人，便爱屋及乌，爽快给了高分。反正语文的题目么，你给多少分都能说出理来。
回到家中，满脸急切的父母以警察抓小偷的速度将我拽到身前询问。我报了分数之后，他们脸上的急躁刹那舒展成笑颜，一时举家欢腾、皆大欢喜，这真是个毫不适合我的大团圆的结局。至于家人们能如此高兴，大概还是得益于我之前的一摸二模考得一塌糊涂。先抑后扬总是更能让人开心的事情，就好比之前判了你斩立决，眼看那一刀就要砍下去的时候，皇帝突然喜得贵子，大赦天下，这便成了劫后余生的喜悦。惊喜中惊的地位是要大于喜的，虚惊一场也总是最为美妙的情感。
不过话说回来，连一次考试都能变得跟过鬼门关一样，我真是佩服自己能在这片土地上生存十多年而安然无恙。
在这片灿烂明媚的喧哗中，我打点行囊，准备离去。
顽石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