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沐枫洛没有看错，那就是林绾墨。只不过，那只是林绾墨的一幅画卷，展开又半人多高，栩栩如生的画着林绾墨款款而来的形象。卷轴的两端用的是上好的白玉，几乎与纸的颜色差不多，故而乍一看并未看出来。
沐枫洛呆呆的看着那幅画卷之上的人，如此逼真如此生动如此入木三分，除了林绾墨，再不会有人能够有如此的笔力，如此的心思，如此的情意。
但似乎有什么地方又隐约不大像。
举着卷轴的人是问九娘，她缓步朝着沐枫洛走过来，却在还没有接近的时候被一旁负责警戒的侍卫拦住。
“让她进来。”赶过来的冷泽连忙开口道。
侍卫放行，问九娘将画卷拿到沐枫洛的面前，低声道：“绾墨临走的时候说了，若是她不幸没有回来，就让我在你凯旋的时候带着这幅画前来，也算是她没有负了对你的承诺。”
“她的确答应过我，等到我凯旋回到晋阳城的时候，她会穿着这一身我亲手为她绘制的长裙在城门口迎接我。”沐枫洛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只是痴痴的盯着画卷，却没有伸手接过来。
“那这幅画就请王上收下吧。”问九娘双手托着卷轴的一端，手臂一伸，画中的林绾墨距离沐枫洛又近了几分。
沐枫洛下意识的接住那幅画，手顿了一顿旋即将这幅画卷了起来，握在手中。
“问姑娘，这幅画是出自绾墨的手吗？”
“回王上，是。”问九娘想都不想立刻回答道。
“她何时画出交给你的？”
“临离开晋阳城之前。”问九娘忽然察觉到沐枫洛的口吻似乎不太对劲，可她又不知道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
所有的话都是林绾墨交给她说的，一字一句都不曾差了，甚至林绾墨还亲自同她演练了一番方才罢休。所以问九娘说得流利，也说得很有底气。
“离开晋阳城之前？”沐枫洛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嘴角边很缓慢的漫山一层轻柔的笑意来。
一旁的冷泽脸上闪过一丝诧异来。自从林绾墨殉国之后，沐枫洛每日脸上大部分时间都是面无表情的，只有偶尔在一些场合不得不伪装一下笑意。可即便是伪装，他也只是短暂的笑一笑罢了。
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看见沐枫洛如此笑过了。这笑意不同于以往的伪装，也不是回忆起曾经与林绾墨在一起时悲凉的笑，而是真真切切的发自心里的笑意，甚至连眼眸之中都染上了薄薄一层笑意。
“王上笑什么？”问九娘见他如此表情，有点做贼心虚的问道。
“王后如此守信诺，即便是自己不能够前来，也画了一卷自己的形影托你带过来，难道我不应该为有这样的王后而高兴吗？”沐枫洛抬起手，目光盯着手里的画卷。他的指尖狠狠用力，已经有些泛白。
问九娘不明所以的看了冷泽一眼，只得到了冷泽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掉过头来，问九娘盯着沐枫洛。她向来都是有什么就说什么的，除非被林绾墨特地嘱咐过，否则从不对什么事情藏着掖着。
“我看你倒是并不喜欢这幅画。”
“问姑娘这话是从何说起啊？”沐枫洛很不解的问道。
“你看你手里的画都已经被你给握得皱起来了。”问九娘指着沐枫洛手中的画拧了眉头道。这可是绾墨拖着病体画了差不多半个月才画好的，被沐枫洛如此不当回事的握在手里面，问九娘看着自然是气不打一出来的。
沐枫洛并没有丝毫放松的意思，只是轻笑了一声：“睹物思人，便也就真情流露，问姑娘对此有什么异议吗？”
“你对绾墨的真情难道是恨吗？沐枫洛，若我是你，得到这幅画的时候，定然会万分珍惜。”
“待得了空的时候，我自然会妥善保存。若是问姑娘无事，且退下吧。”说着，沐枫洛走到自己的马前，手搭在马鞍之上，一个纵身便跃到了马背上。
问九娘还要继续说什么，冷泽忙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对她低语道：“有什么事情稍后回宫再说。现在是当着百官的面前，你好歹也该给王上留几分余地。”
闻言，问九娘怔了一下，心里暗道自己太过鲁莽。眼下这可是百官迎接王上凯旋回朝的场面，自己这样凭着林绾墨的画进来已经是王上看在过世王后的面子上格外施恩了，若是继续纠缠下去，甚至闹到当面质问的地步，恐怕自己不惹一场杀身之祸是没办法收场的。
问九娘惊了一身冷汗，她到底没有办法像林绾墨那样将事情做得周全。在心里狠狠的叹了一口气之后，问九娘压了声音对冷泽道：“多谢提醒。”而后将手臂从他手中挣脱出来，自己向后退到了戒严侍卫的旁边，单膝跪地恭送沐枫洛离开。
冷泽的手在半空里僵硬了半天，最后讪讪的收回手，低声道了一句“保重”之后，也翻身上马跟着沐枫洛进城。
等到大部分人都已经进了城，戒严侍卫都撤离了之后，问九娘才缓慢的站起身来，神色落寞的看着城门里面。
“怎么？你还是坚持原来的想法？”冷不防，月如钩从问九娘的背后冒出来，问九娘陡然一惊，回头见是月如钩才放心下来。
“当时是他选择放手离开的，我问九娘凭什么还要等他回来？”问九娘白了月如钩一眼。
“哎，问九娘，你说你跟着小影影怎么就没学点好的呢？她的那点缺点你多少都会沾染一些。”月如钩双手抱在胸前笑道。“比如，这不懂变通的固执。”
“你说她固执？当心我回去告状啊。”问九娘眉开眼笑的回答，仿佛刚才那个神情落寞的人并不是她。
月如钩一笑而已，也不打算继续同她纠缠下去，转了话题问道：“小影影现在怎么样了？”
“她？已经好了很多了，只是她的内息已经全部毁了。”
“她接受了吗？”月如钩有些担心的问。
问九娘点头道：“她恐怕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那就好。”月如钩松了一口气。
“对了，月如钩，她希望你帮她做一件事情。”问九娘环视了一下周围，低声对月如钩道。“林天若还活着，她想让你帮她留心林天若的行踪。”
闻言，月如钩笑了一声：“她身边那么多的高手，为什么要让我留心？我可也是很忙的啊。”
问九娘忍不住白了月如钩一眼道：“她不希望那些人因为她的事情再一次牵扯到江湖事情之中去，这事情你来做最合适不过了。”
“她对别人都一如既往的好，偏偏就对我竭尽所能的压榨。”月如钩冲着问九娘做了一个可怜的表情。
问九娘掩口一笑：“谁让你同她是出生入死的人呢？”
是啊，他是她能够托付性命的人，然而也只是性命，她怕是从来不曾想过托付自己的心给他。
沐枫洛独自一人站在御书房之中，他靠在书案之上，面前是已经悬挂在墙上的林绾墨的画。他已经面对着这幅画有一个多时辰没有动过地方了。冷泽一直站在御书房的门口，将所有企图进入御书房打扰沐枫洛的人都拦住。
“冷泽。”沐枫洛终于出声，冷泽闻声连忙走到御书房里面，在沐枫洛的书案前面垂手直立。
“王上。”
“你看看这幅画。”沐枫洛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走到冷泽的旁边，与他肩并肩的站着，面对着椅子后面的墙上挂着的画。
画？冷泽素来对这些东西没什么超凡脱俗的鉴赏能力，但是沐枫洛这些日子心情一直都不好，稍有不对便会雷霆大怒，冷泽也着实没有那么胆量去捋老虎须。于是，冷泽只好硬着头皮，聚精会神的使劲看着这幅画。
画中的林绾墨弯着嘴角微笑，连眉眼之间都是淡淡的笑意，她的眼眸很明亮，黑白分明之中更显出炯炯有神。她穿着一色素白长裙，在裙裾之上是用墨色画出的水边蒹葭的图案。那图案之间稍稍有空隙，仿佛是裙裾被风吹得摇曳起来一眼。
“看到什么了？”冷不丁的，沐枫洛在冷泽旁边开口问道。
冷泽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吞吞吐吐的道：“属下，属下看到王后了。”
“还有吗？”沐枫洛竟然好脾气的继续问道。
“还有？”冷泽几乎要跳起来了。这半人高的画卷之上除了林绾墨的画像，其余地方都是空白，莫不是沐枫洛想要听自己回答看见了空白？
“哎，亏你跟了我这么久。”沐枫洛长长的哀叹了一声，随手抽出放在一旁瓷瓶之中的一个卷轴递给冷泽。“你展开看看。”
冷泽不明所以的展开手里的画卷，是一幅墨色桃花。画卷之上一朵桃花开得正是艳丽的时候，虽然只是黑白两色，却仿佛能够在这笔墨晕染之间闻到桃花的香气。
“这是？”
“这是我照着绾墨的笔法临摹的一幅桃花。”沐枫洛微微笑着，一只手轻轻握成拳。彼时，她曾在自己掌心之中以墨画了一朵绽放的桃花。他以为，她是想说，桃之榛榛，隐喻子嗣满堂。
“啊。”冷泽仍旧想不出来沐枫洛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说明，绾墨还活着，虽然可能损伤了内息。”沐枫洛确定的道。
“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