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改革起步的关键时刻,中国的确需要勇敢的实践者闯出一条道路。这篇内参引起了胡耀邦的高度重视,他当即作了重要批示:
“对于那些对工作松松垮垮,长期安于当外行,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企业领导干部来讲,步鑫生的经验应当是一剂治病的良药,使他们从中受到教益。”
中央高层的肯定,以及随之铺天盖地的媒体报道,使步鑫生的名字迅速传遍大江南北,成为当时“全国最为知名的厂长”。
参观工厂的人员络绎不绝,步鑫生一时成为各地争相学习的楷模。一些企业家参观归来,总结经验,认为步鑫生之所以能成功,最重要的一条是他敢于打破现行体制的束缚,企业有决策权,敢干。
在当时,这种观点在厂长经理们中间很容易形成共鸣。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厂长经理们看到,农村实行了承包责任制,“交足上面的,留下的都是自己的”,农民种田积极性大大增强,而企业却被紧紧束缚住手脚,不能自由伸展,个别地方甚至到了连“建个厕所都要报批”的程度。
3月23日,在“福建省厂长经理研究会”的成立大会上,55位厂长经理们以《请给我们松绑》为题联名向当时的省委书记项南、省长胡平写了一封公开信,信中这样写道:
“我们认为放权不能只限于上层部门之间的权力转移,更重要的是要把权力落实到基层企业。为此,我们怀揣冒昧,大胆地向你们伸手要权。我们知道目前体制要大改还不可能,但给我们松绑,给点必要的权力是可以做到的。”
据史料披露,这封公开信得到了当时省委书记项南的默许和鼓励。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其实是福建官员从实际出发,急厂长经理所想,给企业放权的一次“合谋”。
一周后,《人民日报》在二版头条显著位置跟进报道。至此,全国报纸纷纷转载、评论,“松绑新闻”成为国营企业改革史上的一个标志性事件。
一位中外合资企业的经理在接受《福建日报》采访时说:“‘婆婆’要松绑‘媳妇’要自强,企业要坚持抓两条,不可因为松绑了、放权了,对企业自身管理就松懈下来。”
公开信发布不久,福建省政府连续下发了7个文件落实企业自主权。“松绑”之后,有些企业经营取得了发展,但更多的企业依然经营不善相继倒闭。
作为改革典型的步鑫生,自主权较大,但此后不久海盐衬衫总厂即陷入困境,步鑫生几经努力,无力回天。显然,国营企业改革,绝不是仅靠“放权让利”就能解决的。
项南从大胆放权的角度,打破了企业改制坚冰。以当时的社会环境,企业改革不可能涉及产权,而出于一种简单联想—从农村的承包制联想到打破企业的“大锅饭”,打破平均主义,让“包”字进城。项南说,企业也要搞承包责任制,要包到班组,责任到个人,这样才能充分调动企业和职工的积极性。
“松绑”放权与“包”字进城,前者给予企业家管理权,后者给予企业家实行激励机制的工具。一个“包”字,涵盖了早期国企改革的要义,其实质是将部分管理权让渡给企业,通过稍有区别的利益激励机制,调动企业积极性。“放权让利”未能从根本上触及计划经济体制下传统企业制度本身的改革,也就是说,以“大锅饭”、“铁饭碗”为特征的企业制度始终未能取得大的突破。国企改革的复杂程度远远大于以个体生产为主的农村经济,“一统就死,一死就叫,一叫就放,一放就乱,一乱就统”,很长时间内成为困扰国企改革的怪圈。
不管怎样,改革意味着对人们习以为常的观念与生活方式的颠覆。这些今天看来稀松平常甚至有些粗糙的改革,在当时却要冒极大的风险。此时的中国在改革开放之路上走过的时间尽管很短,却非常曲折,观念的碰撞异常激烈。人们已经感觉到了制度革新的艰难,感受到了“摸着石头过河”的不易。
其时,一款新玩具风靡大江南北,它被称为魔方。在中国许多地方,都可以看到为它费尽心思的人们。在某种意义上,改革开放初期的中国就像一个魔方:看起来有点乱,让人一时理不出一个头绪,但只要用心揣摩总能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中国的道路从来就不是一条平静的长河,前进的路上难免有暗流、旋涡,但开放与改革已经渐渐成为这个国家的主旋律,并将深刻地改变中国以及世界的面貌。
这一时期,中国家庭企求的三大件“自行车、手表、缝纫机”,已发展为新的三大件:电视机、洗衣机、电冰箱。许多百姓,从9英寸或12英寸的黑白电视机上关注着国家政治生活的变迁。
大街小巷,人们开始传唱港台流行歌曲。邓丽君,成为人们耳熟能详的名字,不管别人说她是“歌坛皇后”还是“靡靡之音”,她甜美的歌声深受大陆百姓追捧。1983年香港无线的《射雕英雄传》让国人记住了那个聪明俏皮的黄蓉—翁美玲,一部《上海滩》奠定了周润发的天王地位,日本的《血疑》带来山口百惠。文化学者说,正是从此时起,“偶像”走向多元化,“消费型”娱乐明星登上时代舞台。
来自大洋彼岸的《大西洋底来的人》,更引发了万人空巷的收视奇迹。片中主角麦克·哈里斯的“蛤蟆镜”风靡一时。在学校或者街道,你很容易发现一群小男孩,双腿并拢,双手紧贴双胯,上下扭动不停—那是剧中男主人公招牌式的“海豚游姿”。
有人说,《大西洋底来的人》绝不仅仅是一部科幻电视剧,更是一个时代降临的小小标志。它告诉人们,梦想自有其价值。它告诉当时的中国人,什么是科学、未来、世界!从这时起,中国人义无反顾地踏上自己的追梦之旅,再未回头。
然而,这个时代真正的“英雄”,是在神???大地传颂的两个名字:“中国女排”和“张海迪”。在中国试探着向世界打开国门的时刻,在中国人陡然意识到自己与世界的差距而变得失落和彷徨时,女排的奋力拼搏和辉煌成就,向世界宣告了中华民族崛起的信心和能力。从1981年到1986年,中国女排创下的世界排球史上第一个“五连冠”,成为整个80年代中国社会奋斗激情的集中体现,崇高而朴实的“拼搏精神”激荡了整整一代人的灵魂。
鲁光采写的报告文学《中国姑娘》一时广为流传,女排精神已经成为一个熠熠生辉的符号,它带给中国人的精神激励和示范效应已远远超越了体育范畴,成为全民族的精神财富。
1983年,共青团中央号召全国青年向张海迪学习。这位2/3躯体失去知觉而不向命运屈服的姑娘,这位“即使跌倒一百次,也要一百零一次爬起来”的勇士,这位以缩短自己的生命来延续他人生命的时代楷模,感动了整个社会的人心。张海迪在人生道路上所遇到的升学、就业、理想、前途等困难和矛盾,正是当时许许多多青年人所真实面临的困境。正是张海迪不甘命运摆布,在逆境中崛起的精神,深深地打动了一代青年,并成为他们战胜逆境的激励力量。一年后的6月10日,朱建华在联邦德国埃伯斯塔特举行的国际跳高比赛中,以2.39米的高度刷新男子跳高世界纪录。
这一年,一个完全打破中国传统外语教育的电视节目走进了千家万户。在一段带有强烈切分音和摇滚节奏的音乐下,英国的街头景色快速变幻,一位帅气的英国中年人,走上阶梯,一甩头,嘴里说出一句“Follow Me”,吸引着千百万中国家庭,中国迎来了第一次全民学外语的热潮。
一家外国报纸报道说,如今在中国最出名的英国人,不是在国际政坛呼风唤雨的“铁娘子”撒切尔夫人,而是一位语言教育工作者,《Follow Me》的主持人之一凯瑟琳·弗劳尔。
而这一时期让人们激情澎湃的,还有荧屏上的电视纪录片。弘扬民族文化的大型电视纪录片《丝绸之路》、《话说长江》、《话说运河》、《唐蕃古道》一出现,便掀起一个又一个收视狂潮,这些大制作中洋溢着爱国主义情结,应和了人民群众渴望建立民族自信心、奋发图强的迫切愿望,也让纪录片这种非虚构的纪实作品在人们心中扎下了根。
1983年,25集系列电视纪录片《话说长江》在中央电视台每周日晚上7点45分播出。该片第一次用摄影机全景式描绘了长江的壮丽风光,并且开创了我国用主持人主持电视纪录片节目的形式,创下了中国电视史上的收视奇迹—收视率40%。新华社以《中国的〈话说长江〉热》为题,向国外播发了电讯稿,说“每到星期天的晚上,数百万中国人便坐到电视机前,收看由中央电视台播放的系列片《话说长江》”。观众盛赞《话说长江》“是激动人心的爱国画卷”,“是知识的百科全书”。人们的热情在征集主题歌词期间达到了高潮,在规定的13天之内,来稿竟达4000多件,各省、市、自治区,各行各业均有作者应征投稿。最后采用的《话说长江》片子的主题曲《长江之歌》至今成为人们心目中久久盘旋的经典旋律:
你从雪山走来,春潮是你的风采;
你向东海奔去,惊涛是你的气概;
你用甘甜的乳汁,哺育各族儿女;
你用健美的臂膀,挽起高山大海。
我们赞美长江,你是无穷的源泉;
我们依恋长江,你有母亲的情怀。
1983年,中央电视台推出了其后将成为全球华人“年夜饭”的春节联欢晚会。作为春晚正式登台的第一位歌手,李谷一以一曲《乡恋》给无数人留下深刻印象。首届春晚的演出服装洋溢着浓重的时代气息,男主持人大多身着中山装,还有卡其布的工装,偶尔也会见到西装,但不打领带。那一张张年轻、朝气、质朴的笑脸,成为80年代中国人特有的表情,也成为一个时代抹不去的深刻印迹。
而最能反映这个时代心声的则是一首歌曲。1980年夏天,北京新星音乐会上,一曲《年轻的朋友来相会》刚一开唱,即以清新明快的旋律迅速风行大江南北。它唱出了那个时代特有的憧憬、自信与朝气:
再过20年我们重相会,伟大的祖国该有多么美!……创造这奇迹要靠谁?要靠我,要靠你,要靠我们80年代的新一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