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的目光变得愈发无奈,最终,所有想说的话,化为一句长叹。
男子又喝了一口酒,这是她的喜酒吗?为什么这么苦,男人苦涩的大小出声,望着一旁的老者,突然笑道,“她,幸福吗?”
“很幸福,”老人点了点头,“或许你的决定是对的,只是……”
若是日后,她能这样一直幸福下去,那该多好。
只可惜,他办不到了,陆匀离英俊的脸上,最终洒下一缕淡淡的心痛,他的心脏,再也无法承受,无法忘怀这一切。
沈青盏,愿你幸福,我已然爱你,一直爱你。
爱到天荒地老,爱到山河破碎,爱到千年之后。
红烛高照,喜房里,没有任何陈设,唯独两只蜡烛流着红泪,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
沈青盏拨弄着灯芯,面上毫无表情,直到门吱呀一声被他推开了。
顾冽寒站在她的面前,笑着拿着两壶酒,他并没有喝多,神志依旧清醒,提着酒壶进来,一身喜服的他,目光依旧妖娆,恍惚间,沈青盏突然想到多年前,那个黑夜里,陆匀离策动的逼宫,将年纪轻轻的皇帝囚于地牢,还记得那个时候的他,张狂,放荡不羁,邪魅、倔强。
如今,这个年纪轻轻的帝皇,已经成为叱咤风云的大将军,成熟和苍老写在他的脸上,他站在烛火下,右脸依旧是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
他递给她一壶酒,温柔的笑了起来,“陪我喝一杯,明日……就要上战场了。”
“明日?”沈青盏眉目一挑,“这么快……”
她以为还能休息几日,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与他针锋相对的日子。
顾冽寒伸出手抚摸着她的脸颊,温柔的笑道,“别怕,有我在。”
她喝了一口酒,神情有几分散乱,望着顾冽寒的眼睛,“这场仗打了好久,我们有多少胜算呢?”
顾冽寒嘴角牵动着一丝苦涩,“胜算,我不知道。”
他伸手抚摸着沈青盏的头发,笑着道,“或许,毫无胜算,我每夜梦里,出现的都是大片大片的白骨,马革裹尸,血流成河……”
顾冽寒撑着头,双眼里毫无身材,“青盏,你知道吗?这不是我想看到的。”
“我知道。”女子点了点头,“我知道……”
“我不想看到将士们的绝望,我不想尸横遍野,白骨累累,你明白吗?”顾冽寒凝视着她的眼睛,秋水剪影的眸子里,一滴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流落。
“所以我必须胜,我必须结束这一场战争。”他伸手将沈青盏抱在怀中。
“冽寒……”沈青盏缓缓的唤道他的名字,脑海之中,突然出现那个暗夜死神的模样,他的身影,如同黑夜之中的鬼魅,如同死神拿着镰刀,将所有屠之殆尽。
沈青盏苦涩的摇了摇头,或许一切,在她的眼底,都太过卑微。
她无法承受这一切,无法忘却这一切,她的心,痛苦的毫无知觉,紧紧的抓着顾冽寒的衣襟,“我有办法……能够帮你结束这一切。”
明显的感到顾冽寒身子微微一愣,沈青盏继续说道,“明日,你将我绑起来,当着陆匀离的面,烧死我。”
沈青盏一动不动的看着他,她没有说笑,她是认真的,她很确信,她必须彻底的摧毁陆匀离,若是他还有一点情意,她的死,一定会让他失去方寸,如此一来,顾冽寒就能彻底的摧毁他。
“不!”他说的坚决,“我绝不会这么做。”
他绝对不会,他紧握着沈青盏的手腕,一字一顿的说,“青盏,你相信我,我不会伤害你,更不会用这种手段,对付陆匀离。”
他们之间,是男人的较量,他绝对不会伤害沈青盏,也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一滴晶莹的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顾冽寒啊顾冽寒,你是世上最好的男子,你何其温柔,始终不离不弃,而我对你又何其残忍,就算至今,也无法忘情。
窗外的风吹起层层纱帐,红烛灯芯被风拨动着,跳动的火光如同幽暗的魅影,极为诡异。
沈青盏靠在床榻上,顾冽寒早已和衣而卧,他太累了,长久以来不得休息,他一双眼睛都熬红了,新婚之夜,他靠在她的床榻边,嘴里默默念道着什么,沈青盏一个字也听不见。
过了三更天,烛火变得暗淡了,彻夜点亮的烛火,衬得房间里一片喜气,可是,不知为何,沈青盏的心上,总有一股说不清的阴郁。
也许过几日,两军就要正式开战了,一切仿佛回到了多年前,她女扮男装跟着陆匀离打仗,却被陆匀离绑在三军之中,那一刻她跳下城楼,她痛恨这个只会耍阴谋诡计威逼他人的男子,她决绝的离去,可没想到,居然是他跳下来救了她。
上天多么讽刺,明明最想她死的人,却是最不舍得的一个。
而顾冽寒,又有多深爱,才会一次一次的被他威胁。
沈青盏幽幽的笑了起来,北方的风声敲打着窗棱,仿佛女子呜呜咽咽的哭,她披上一件斗篷,推开了门,房间外莲声正在守夜,她双手撑着头,一个劲的打盹,听到沈青盏推开门走出来的声音,她突然惊醒了,下意识的就要拔剑,“谁?”
“是我。”沈青盏坐在她台阶上,笑了起来。
“夫人。”莲声垂下了头,声音极小,生怕惊醒了顾冽寒,她咬了咬薄唇,忍住眼眶里的眼泪。
“莲声,你跟着我多久了?”沈青盏望着遥远的远处,温柔的笑道。
莲声微微一愣,细想了片刻,回答道,“已经三年了。”
三年?三年前她还在祈国,留在顾冽寒身边,助他夺得祈国的皇位,可是,顾冽寒终究没有下手,不是他做不到,而是,他不愿意冒着天下大不韪的名声,夺人江山。
可陆匀离敢,他什么都敢,甚至不惜反动叛乱,冒着被天下人耻笑,他也要登上帝位。
如此一个铁血男儿,三百年的北楚天下,竟被他搅乱,他是天与地的儿子,拥有着翻天覆地的威力,拥有一统天下的决心和勇气。
沈青盏突然笑了,“原来时间过的这么快。”
原来,她已经认得他四年了,四年……可她从未了解过这个人。
“夫人,”莲声迟疑了很久,才开口说道,“奴婢有一句话,想告诉夫人,还请夫人不要责罚。”
莲声跟着她这么多年,沈青盏连一句重话都没有对她说过,她淡淡的一笑,“你说。”
“夫人,北秦陛下野心勃勃,着实不是你的良配,可是大将军,对夫人情深意重,一直以来都不肯娶妻,一直守在您的身边,如今夫人已经嫁给了大将军,对北秦陛下的心意,还请夫人埋在心里,否则,您不仅害了大将军,也害了自己啊。”
莲声的声音很小,寂静的夜空里,甚至风声都能盖过她的声音,可是沈青盏听得很清楚,她笑的悲凉,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臂,“我知道你的心意。”
一直以来,她都在害人害己,她从来不是好女子,甚至可以说,她一直在害人,而且害人匪浅。
“这几天北秦并没有进攻,夫人可知道是什么原因吗?”莲声低垂着头,深吸了一口气才说,“是因为大将军休书给北秦的陛下,想要与他求和,当然不是将军怕了他,而是……”
“他不想让我看到两军交战,”沈青盏微微一笑,“对吗?”
莲声使劲地点了点头,“夫人很明白大将军的心意,大将军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夫人您啊,他知道您不想看到两军对垒,可是,北秦的陛下执意如此,谁也挡不住。”
谁也不能阻止陆匀离称霸天下的决心,她温柔的笑了起来,笑容在一片风中,显得极为悲戚,“谁也没有人挡得住他一统天下的宏愿。”
似乎有一只手,在无形的推动着这一切的进行,推动着历史的脚步。
到了第二日,一大清早,就听到外面吹来的号角声,顾冽寒急匆匆披着战甲,到了城楼之上。城外,早已是呼喝的敌军,成一字型排开,风声夹杂着怒吼,铿锵有力的长歌,黑压压的一片,朝着这里一步一步的踏近。
长风嘶鸣,翻滚在上空的风声怒吼着,叫嚣着,似乎在为这个与生俱来的王者高歌。
沈青盏远远的看着他骑在马背上,一袭银光闪闪的盔甲,冰冷而寒烈,他本就是这样的男子,一个睥睨天下的眼神,足以搅动着天地为之动荡,高呼山河万岁。
沈青盏远远的站在城楼上,黑云压城,万马逼近,刀枪喑哑,漫天落下了飞雪,在为这一场最终博弈而叫嚣,而庆贺!
上苍何其残忍,要她眼睁睁的看着将士们血流成河,北秦的士兵,曾经都是顾冽寒的子民,可如今……沈青盏侧过头,凝视着剑眉紧蹙的他,他穿着盔甲,一袭黑色的大氅被风吹起,英气逼人,而又带着她看不透的眼神,冷漠、凝重,还有男子的硬气、刚强。
“顾冽寒……”她深处冰冷的手,紧握着他的手心,茫茫大雪之中,她一袭白色貂裘,衬得她皮肤如雪,清丽绝俗。
沈青盏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他们谁也逃不过,逃不过命运的捉弄,逃不过上苍的安排。
“别怕,”顾冽寒冲着她微微一笑,“不会有事的。”
她多想说,可不可以不要打仗,不要让她看到两个人针锋相对,死伤惨烈,她不愿意看到任何一个人受伤,她不愿意。
可是她知道一切都逃不掉。
顾冽寒大手一挥,三军戒备,将士们发出声声嘶吼,铿锵有力的长鸣,一声一声,足以撼动天地,震碎山河。
沈青盏蓦然流下一滴眼泪,她望着远处骑在战马上的陆匀离,银光闪闪的战马,却寒冷刺骨,他的眉眼依旧是冷冽的,毫无半点情绪,对啊,他怎么会动容呢,一将功成万骨枯,他要夺得天下,不知要牺牲多少人命,他怎么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