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冽寒摇了摇头,“不,我从来没恨过任何人。”
他露出一丝风流不羁的笑,温柔的望着她,“青盏,这些年,我一直待在军中,明白了很多,我再也不是原来那个年轻气盛的顾冽寒了,也许陆匀离当初说的对,天下是能者居之,他可以成就他的帝王霸业,可我,也要尽我该做的。”
“你知道什么是你该做的吗?”沈青盏的眼神有些迷离,又喝了一口酒,“这些年,我东奔西走,渐渐地明白,操纵命运的是上苍,悲凉无奈的是人心。”
她苦笑了起来,“我曾近以为陆匀离是我命里最重要的人,可后来才发现,他只是上苍给我开的玩笑。”
“青盏……”他轻轻的唤道她的名字。
“你放心吧,我不会哭的。”她冲着他笑了起来,与他碰杯,发出清脆的声响,“小时候,我的父母被坏人杀了,我被他们从桥上丢下了水,桥墩里,我一个人呆了一天一夜,那时候是腊月的天气,寒冬腊月里,她穿着单薄的衣服,冻得浑身都发紫了,父母的尸身开始发臭……”
她开口诉说着她的过去,绝望像是潮水,将她一点点的湮没,哽咽了一会,她继续开口,“我被师父救下了,师父是一个神偷,她告诉我,世上没有偷不到的东西,除了人心,你永远偷不到,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在算计什么。”
顾冽寒静静的听着,略有所思。
“我成为了师父最得意的弟子,我偷过无数的宝贝,我会撬开世上最难的锁,逃出囚牢,可是……”沈青盏眼眶中含着泪水,“我永远无法逃出自己的牢笼。”
顾冽寒喝了一口酒,慢慢的道,“你知道吗?青盏,我的母后死的很早,她只是一个小小的贵人,身份低微,我没有外祖父的扶持,可是我从小就告诉我自己,我并不比其余的皇子差,他们拥有的,我也一样能有,就算父皇不宠爱我,甚至连看都不看我一眼,父皇最器重的就是太子,我努力的用功,比太子更用功,希望父皇能看我一眼,十三岁时,我早已熟读天下兵书,在朝堂上挥斥方遒,十六岁,我便随着大将军征西讨北,驰骋沙场,可是……”
“可是什么?”沈青盏拧起眉头,疑惑的看着他。
“可是父皇说,我们的祖辈是篡位夺得的江山,父皇告诉我,若有一日,那人要夺回他的天下,你便将天下归还他。”顾冽寒自嘲的笑了起来,“我以为父皇在说笑话,怎么可能将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拱手于人,后来我与太子之间的战争愈演愈烈,直到陆匀离的出现……”
“陆匀离的出现?”沈青盏迷惑的道。
“没错,他成为我麾下最勇猛的大将,成为一个叱咤风云的靖南王,我依靠他,迅速的与安庆王结为一党,就是这样,我才能从皇子之中脱颖而出,登基为帝。”提起陈年往事,他的眼中,更多的是磨灭不掉的深邃与冷傲。
“谁知道……陆匀离就是你父皇所说的那个人。”沈青盏似笑非笑的摇了摇头,“这都是命吧。”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一切都是命。”顾冽寒笑的讽刺,“半点不由人啊,我的祖先窃夺了他的江山,便将一切报复在我的头上,包括你,青盏,我以为陆匀离很爱你,原来他做的一切都是给沈凌天看的。”
沈青盏喝了一口酒,“又何止是沈凌天,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的皇位,为了他的天下。”
顾冽寒突然大笑起来,“青盏,若是再回到当初,我一定不会让你嫁给他,一定不会。”
沈青盏静默不语,怎么能回到当初呢,这个世上没有如果,她多想从来没有来过这里,情愿当年死在桥墩下,一死百了,就不会发生这一切,就不会遇到陆匀离。
不过,现在快了,她体内的毒支撑不了多久,兴许有一天,她就会死在街头,或是死在顾冽寒的怀里,死,太容易了,可她不想再在这里继续活下去,活个十年,一点点的磨灭了她的心,让苦痛一点点的侵蚀了她。
“冽寒,忘记这些吧,你一生孤苦,忘记曾经的苦痛,你会活的很好。”她伸出手,想要触到他的脸颊,她温柔的唤道他的名字,“冽寒。”
顾冽寒淡淡的一笑,一动不动的凝视着她的眉眼,无奈的道,“青盏,我想娶你,可以吗?”
娶她?沈青盏的心动荡不安,荡漾不定,她的心一点点的沉了下来,神情极为无奈,“你要娶我?”
“对。”他突然抓着她的手,“我从来没有一刻想现在这样坚定过,青盏,我要娶你,我和你错过太多太多,我不想你孤苦一人,让我照顾你。”
“照顾我?”她一个将死之人,何必照顾呢?
沈青盏苦涩的笑了出来,眼泪浸湿了眼眶,“你要娶我?”
原来天下之大,还有一个人愿意收留她,沈青盏低沉着头,哭得稀里哗啦的,她好想放肆的大哭一场,忘记所有的悲恸,让一切重新来过。
他将她紧紧的抱在怀中,“青盏,我爱你。”
他真的爱她,很爱很爱,“我会照顾你,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对她来说,一生一世太长了,她的一生,走了太久太久,终于要到尽头。
“真的吗?”靠在他温暖的怀中,沈青盏淡淡的问道。
“嗯,没有凤冠霞帔,没有红烛高照,你愿意嫁给我吗?”顾冽寒真挚的眼睛,凝视着她,等待着她的答案。
女子轻轻笑了起来,温柔的眼睛里浮动着他的身影,她轻轻笑了起来,温柔的看着顾冽寒的脸庞,“你真要娶我?娶我这个将死之人。”
她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她没有想过嫁人,“冽寒,我配不上你。”
我是一个将死之人,我没有感情,没有心,甚至连最基本的做你的妻子的权利都没有,你还会爱我吗?
顾冽寒笑着抚摸着她的脸,“没关系。”
那三个字犹如锥子戳进了她的心脏,她抬起头,紧紧的凝视着顾冽寒的眼睛,那双眼睛,耀眼的比繁星还有璀璨,在阳光下,他的背影那样挺拔,威武不屈。
她依靠在横栏上,望着尸横遍野的江山,破碎的土地,终须一个人来结束这一切,几百年的战争,埋葬了多少人的血泪与尸骨,她为何会来这里,上苍,你要她见证什么,见证这一切破裂吗?还是,你要她来阻止这一切。
若她嫁给顾冽寒,是不是一切都会结束了。
她斩断了与陆匀离最后的感情,斩断了他们之间最后的牵绊,她能否结束这绵延了几百年的战争。
沈青盏的眼睛,一动不动的凝视着苍天,天地不仁,视万物为刍狗。
“冽寒,我不是沈青盏。”她幽幽的笑了起来,“我只是游荡在天地间的一缕魂魄,沈青盏,已经死了,在嫁给陆匀离的那一日,她遵循了与你的感情,她死了。”
这样的我,只是顶着她的容貌,可她并不是沈青盏了。
“没关系。”他伸出手抚摸着她的脸,“不管你是谁,我都爱你,都会娶你。”
“有时候我在想,上天带我来这里,究竟是为什么?”
“也许……”顾冽寒望着残阳似血的天空,“为了让你阻止这一切,还天下一个太平吧。”
天下太平?凭她吗?何德何能,沈青盏苦涩的笑了,她疲惫的闭上了眼,“有我的地方,只有源源不断的阴谋与算计,还有血泪,我在这里,只会带来无尽的杀戮。”
她多想离开这里啊,回到属于她的地方,彻彻底底的远离这一切,远离陆匀离。
“青盏,你愿意吗?”顾冽寒紧握着她的手掌,笑容如初。
还记得初次见面,他还是北楚妖艳邪魅的帝皇,可是转眼却沦为了阶下囚,她从地牢之中将他救出,他说以江山为聘,娶她为妻。
他说过要娶她的,最终他没忘记当年他说的话。
沈青盏当时不以为意,直到如今,经历了这么多事,她发现,最终在她身边的人,只有顾冽寒了。
她笑了笑,笑容十分苦涩,“好。”
我答应你,她不知道陆匀离知道了这一切后,会怎么样,可是,她很想告诉自己,若是上苍派她前来的命运,就是为了让她阻止这一切纷乱,她妥协了。
突然,下雪了。
北方的天气,呼吸一口气,都能结冰,她穿着单薄的衣裳,望着银装素裹的天地,银盔闪闪,银枪剑戟,冰冷的寒铁……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若是可能,这一切就要她来结束吧,她这一生,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她只想活下去,在北秦如此,祈国如此,北齐也是如此,她从来不畏惧死亡的,可是,她突然发现,她早已不在乎了。
当沈青盏要嫁给顾冽寒的消息传到陆匀离的耳朵里,他正在喝茶,手捧着茶杯,冰冷的声音在一旁响起,老人猛然抬起头,注视着陆匀离,心一点点的沉了下去。
病退了众人,陆匀离站在皇城之上,站在权力的最中心,目光中望着远处的城池,他的脸色十分惨白,净身一寸寸的冷了下去,最终,他淡淡的一笑,“这样也好。”
他浑身上下散发着一丝毁灭的气息,他的脸颊,他的眼神,充满心痛,漫天的霞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的银色盔甲,散发着刀锋一样锐利的寒芒,最到最后,他悲凉的一笑,“原来心还会痛?”
他以为他不会再为她痛苦了,他的眼里,只有天下,只有大好河山。
没有错,他就是这样的男子,睥睨一眼,天下都要匍匐在他的脚下,高呼万岁,他是黑暗之子,他是为统一天下而生的,他的身上肩负着天下多少人的性命,多少人的血泪,他权倾天下,他雄霸四方,他站在阳光下,凌厉的如同战神,身下马蹄肥羊,怒吼嘶鸣,整个天地都在为这个盛世帝王高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