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秦雄九点后才去上班,刘梦龙早在那里守候他了,一见面就说:“你知道江下村农民上访到省城的事了吗?全抓起来了!”秦雄一惊,听他说完,才想起当初对这事的打算来。原先他打算着再看看市里面有没有解决的希望,又想着农民们上访到省城或许事情就有解决的希望,便把最初那个舍近求远的想法一再拖下来,这一个季度都过去了,秦雄忙得差点把这事给忘了。江下村农民见在市里无解决问题的希望,早在一个星期前就派30人的队伍上访省政府了,同样没得到明确的说法,静坐抗议的办法没凑效,就索性采取了堵塞交通的不理智行为,致使省城闹市区主干道交通瘫痪达三个小时之久,事情的后果自然是严重的了,他们被以危害公共安全的罪名抓起来,伶南市委市政府也惊慌了,急忙派人去将30人押解回程。刘梦龙还了解到,这些人现在全部拘押在市拘留所。
秦雄眼下最关心的是那个身经百战的老革命是不是也在其中,刘梦龙打了一下电话就反馈回来一个信息:此人名叫侯富财,74岁,是这次事件的主要组织者,同样被拘押着。秦雄好一阵难受,心想,这次把事闹大了,他老人家可要受罪了,如果自己早把这件事情捅到上面去,说不定就不会闹成今天这局面。又想起这位老人当初对自己说的话:“如果共产党的记者都不帮我们说话,那还有谁帮我们说话呢?”他仿佛看见了此时在牢中更加绝望和无奈的那张老脸,心中更是一阵自责。
过了多时,他终于抓起了电话,拔出那个等待三月之久的号码。
北京的新闻同行陈彪,现供职于一家有影响的大报,以前来伶南做过为期一月的采访,秦雄跟他搭挡,双方很快就以哥们相称了,这些年也还有联系,老张提出以舍近求远的高招解决江下村的问题后,秦雄就想到了他。原先也考虑过找省报里的好友的,但这事既然捅到省里都没凑效,只有向上拓宽影响的空间了。陈彪接到他的电话后很热心,他现在是社里新闻部主任助理,他让秦雄先组织一篇读者来信寄去,作为读者来信调查处理,便于派记者下来采访。为此,刘梦龙带着他的嘱托在下午六点又一次潜入江下村,搞得像个特工似的,终于拿回了一份联名告状信的原件,上面有着一百多人的亲笔签名,连同他自己代为起草的一封信在第二日一早就寄了出去。
下午,市委宣传部传真一份宣传通稿到总编室,题为《市委市政府果断处理一恶性群众事件》,稿件内容对事件的起因没有提及,对发生事件的时间、地点、人物三要素也以“前段时间”、“某外地城市”、“某村群众”这些模糊的字眼加以陈述,却重点讲述了市委市政府领导如何高度重视这一事件,公安部门又如何对这一事件作出快速反应,末尾还义正辞严地警告那些企图以骟动不明真相的群众进行危害社会稳定活动的不法之徒,写道:“多行不义必自毙,我们相信,受蒙蔽的群众最终会看清他们的险恶用心的,而他们也将受到法律的严厉制裁!”写得像个演讲稿,发出去也显得报社编辑太没水平了,落款是“伶南宣”三个简单的字,又无领导签名,郭文说是高小菊口头指示过要发的。
秦雄立即给尉永文打去电话了解,尉大才子不让他说两句就哈哈一笑道:“你别问了,只管发就是了。”秦雄又问这篇稿是不是他这个大才子指教过的,尉大才子又哈哈两声就断了线。秦雄不好给高小菊打电话去问,知道这文章是不能改的,便用笔将标题上的“群众事件”改为“农民上访事件”。想了好一会,又改回原来的“群众事件”,还签下了“照发,秦雄”四个字。
当天晚上,秦雄在电视里看也到了这则消息,画外音跟报纸稿件一字不差,画面前一段配的图像是闹事农民被押进看守所的过程,后一段配的是伶南市前不久召开的一次农村工作大会的资料镜头,还穿插着一些展现伶南建设成就的城乡美景,最后并没有见着什么市领导站出来说话,倒是有个满脸横肉的公安局的领导在结尾处正气凛然地用手对着观众比划了几下,算是代表上级提出严正警告。
消息见报后,除了在报社几个人中掀起一点波澜之外,社会上也不见有什么反馈的消息。于是,日子又一天天歌舞升平地过下去,每天报纸的要闻版又多出了一系列展示农村建设成就的重头文章。
秦雄又静下心来,忙起招聘记者编辑的事。孙歌已经到专题部报到,他的作家朋友莫少为也如愿进了副刊部做编辑;办公室从两百多封应聘资料中挑出了二十人前来面试,秦雄和莜青一一过目审问,最终留下了六位虽然年轻却颇有些资历和来头的人才,安排在新闻部试用,只有一位叫魏清的北方人得到了他口头承诺以正式编制调入,并许以他半年内安排中层干部职位,这人是北方一个省级都市报的新闻部副主任,谈吐颇有些大腕记者的风范。其中一位叫李红的人年纪稍大一些,普通话说得很难听,且口水四溅,但看到应聘材料上注明着他在华中一家地级报任副总编的资历,模样看起来也显敦厚老实,很有些落魄,他始终未提过一句关于薪水的要求,秦雄犹豫一阵还是留下了他。
处理完这些事,秦雄半月前对丁当承诺过的事又来到心头。他决定把《卫生与健康》这个专刊的广告代理权交给他,便给胡玫打了招呼,胡玫说:“可以啊,老秦交办的事还有啥说的?本小姐遵命就是。”又不放心地问:“这位老板会不会是个坑蒙拐骗的主?我倒要看紧了。还有,会不会跟广告部那里争抢老客户?你也要小心一些才行。”秦雄心下便不悦,想这些话该你胡玫说么?摆摆手,就让她出去了。
胡玫现在是专题、副刊二部的广告业务主管,这个位置是在制定质量管理体系的过程中由秦雄提出来增设的,岗位职责范围定得比较模糊,集采编与广告于一身,但有实权倒是看得见的。以前的这些版面广告由广告部派业务员去拉,硬性的广告多一些,为了削主任胡冬的权,秦雄才不得已而为之。为了安抚胡冬,他提出这些专刊上的硬性广告仍由广告部统筹,胡玫就负责开辟一些企事业单位的软性广告,但在实际操作中,以前一些老客户的硬性广告也变成了软性广告计入胡玫的业绩,为此他俩便少不了明争暗斗,虽然谁都没有向他反映,但秦雄私底下清楚得很,还有些得意地看着这一雄一雌两老虎斗下去。不过话说回来,如丁当现在插进来做这个专刊广告,那些硬性的医疗广告更少不了变着面孔出现,被丁当刮一层油之后,再计入胡玫的业绩,胡冬虽然拿胡玫没办法,但他也可能借丁当做自己的文章。想到这里,他觉得有必要找胡冬认真地谈一次。
这之前胡冬也专门到他办公室汇报过几次工作,见面也总是跟他打哈哈,大家都表现得没事一样,可是谁还不知道对方心里想什么?这次秦雄召他来,开门见山就提出了这事,并说:“版面广告代理制是你胡老板的发明和功劳,好坏大家都看得见,可我还是担心这个版面放出去做,会对你部门的业务量和员工收入造成些影响。”哪知胡冬的表现比胡玫还好多了,他说:“秦老板你介绍的朋友我还信不过?再说,只要总体收入上得去,还在乎那一类广告计入我的业绩还是胡玫的业绩?我不会跟她计较,更不会拿你的朋友为难的。”
秦雄说:“你能这样想,社里就好办了,哪天让我那个朋友丁老板去见见你,他还是个有能力又实在的人。”胡冬说:“我这人也实在,你秦老板也是个干大事的实在人,我佩服,这些月来报社的变化大家都看见了,我不是那种只看眼前利益的人,你放心。”
秦雄给他倒了一杯水,感怀说:“谁不知道你为人宽厚?报社正是有了你们这样的人,才有了今天。关于胡玫的工作安排,我并不是有意跟你过不去,主要是为着充分发挥她的创收潜能。”胡冬说:“你是一心为报社收入着想嘛,胡玫确实厉害,这些时间的业绩就是证明嘛,我看着也很高兴的,如果不是她那人的脾气和作风,我当初还真想跟她搭挡呢。”秦雄说:“她那人就那样,不要跟她计较。”胡冬站起来拍着他的肩膀说:“哈哈,你我两个大男人,还会跟一个女人去婆婆妈妈地较劲?”
一席话谈得很愉快,让秦雄忘记了当初的不快。看着胡冬哈哈地笑着走了,他立即拔打了丁当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