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说来也怪,刘彰一行人举起火把赶路却是一路上都没有碰到一个活人,没有那滁州的其他溃军,没有逃亡的百姓、就是那些最有可能出现的那些蒙古人,也没有出现。仿佛进了一个没有人烟、也没有争斗的地方。
疾行了三个时辰,天已经完全暗到不能再暗,空中那丝亮光已经完全不能起着作用了。现在早已经过了滁州地界,也不知道在天长的什么地方。哀兵必胜、士气可用,可不是让自己带着这些士卒一头栽进蒙古军的口子;到底向着什么地方走,还是得考虑好。传令下去,稍作休息之后,刘彰发现有些士卒的脸色因为过于劳累已经变青了,有些也许是因为夜寒,脸色却是有些发白,而更多的士卒都不自觉得揉揉自己大腿内侧靠近马鞍的地方。
不能再以这种速度走了,要不就是马受得了,人也受不了,那碰到什么军队都会把自己这支本来就是乌合之众的小队伍打得落花流水。刘彰对着自己说道,于是顺势又下了一道命令。“大伙灭了火把,将军给我们两个时辰休息,天亮了再上路。”几个和刘彰熟识些的少年主动当起了传令官。那些士卒虽说对蒙古人心中已经恨极,恨不得插上翅膀杀了那些杂种。不过嘛,那身子无可抑制的疲惫是不会欺骗人的。除了几个体力特别好的,都拿出那席子裹上些压着肚子使自己不着凉,都沉沉得睡去了。
刘彰点了几个看起来算是精力最好的,分派出去,略微侦查一番,自己则强撑着身子亲自为大伙守夜。其实就单单让这帮新兵蛋子守夜,有和没有也没多大区别,自己可不能带着大伙,在睡梦中被别人连人带营一起挑下了锅都不知道。
大概过了十来分钟的光景,属于那几个精力好士卒之一的张然,走在一片小树林旁边时突然感觉不对,身子下的马好像是踏到冰之类的东西,溅起些滑滑腻腻的东西。小心翼翼得点燃了手中的火折子,借着那微弱的光,张然似乎看到脚下那是一片粘稠的液体,好像烂泥似地,那烂泥是红色的!张然突然大声对着自己心中喊了起来。“那些是人血,自己马踏到的可能是无数死者凝结的血,更可能是被砍成肉泥的人。”
对着自己和同伴方才的举动还有些记忆犹新的张然不断想着、想着。显然没有堵住,把方才已经吐过一次的胃,又彻底得往外掏空了一遍。张然本来想着牵马往着刘彰处走着,汇报了这样一件事情,突然一样东西抓住了他的脚。恐惧几乎让张然肝胆俱裂,不过,不愧是张云的儿子。他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发现那只手只是抓着他,忽然发现别的东西似地,又松开了。他翻下了马,寻找抓住他脚的东西。
天慢慢亮了,大伙多少也恢复了些体力,这时点着兵将的时候,刘彰却发现根本没有张然在。难道他做了逃兵,刘彰心中这般想到,其实这样不错,虽说这小子这样就辜负了他父亲的嘱托,不过至少能多几分活下去的把握。不对!昨晚,我记得派他去探查西北角,难道是那边有什么东西,也不知是狐精还是别的呢,反正绝不是蒙古军,要是是蒙古国的军队绝不会还没有开战就先带着人马走了,要是真的是他们,铁定带着大军而来,能活下几个就是不错了。
“我们往那边走。”刘彰领着大伙向张然去的那条路走去。
有一条小溪在路的旁边流淌着,越走到上头越发现那些河水中间夹杂着丝丝血色,大伙还来不及议论,就看到不远处靠近林子的地方满是暗红色的血块,张然带着马立在一团还算完整的尸体旁边,附近还有更多的尸体有宋人的还有一些看着就是番子的。该不会是他杀得吧,看着满地的血和尸体,众人心里直打鼓,那少年该是怎么一个杀神。才没见半个晚上就,要是一天没见,什么蒙古人、宋人岂不是都能变成他刀下的亡魂。很多人又吐了起来,昨日看到那些伤兵已经是半夜,虽然看起来惨但毕竟还是没看多大清楚,可如今大伙看得却是再清楚不过了,军中大多是新兵,慌乱之下,昨日兴起的同仇敌忾、奋勇当先杀敌的念头竟然消散了大半。
“其他人就地休息。张然!张然!”这事情要是没有合适解决办法,这支新军就要废了。刘彰对着自己这般说道然后轻呼了一声张然的名字,虽说心里也在担心这张然会不会是中邪了,不过出于一军主将的责任让他这时候必须上前问清究竟,不能轻易退缩。而那些不合格的士卒也始终没想起要护住他们的将军也没有遵从命令,像是看不相干的事情一般,脸色抽搐的继续抽搐、呕吐的继续呕吐,吓得发呆甚至湿了裤裆的继续发呆。
张然回过神来,看到刘彰,赶忙起身行礼道,似是感觉脸上什么东西黏着不舒服得很,抹了抹脸,不过那黏在他脸上的血沫却是越抹越多。
“不必多礼,这到底怎么回事。”刘彰小心翼翼得从尸体和血的夹缝中找了块稍微干净点的路走道张然的面前。
张然深深吐了口浓气,张开口说道,不过那声响却是像鬼魂中捞出来一般,没有一丝表情,只有一份哀莫大于心死的绝望:“那些杂种,他们不是人,不是人!”
他突然站了起来,拉向着刘彰的手。而獐子显然不怎么想让那都是血的手沾着自己,不动声色得俯下了身,作势看那具尸体的脸。胡维,那是胡维。刘彰不停对着自己疾呼道,那是胡维呀,那几个随着王耀辉的江湖豪侠之一。平日最胆小怕事,但是武艺却是最出众的胡维。
张然的手继续伸了过来,搭向了獐子的肩膀,不过这次他没有去躲。“虎将大人,这是胡维胡大叔。”张然仍是不带任何语气得说道。
“说,这是怎么回事?”刘彰转过身,盯着张然的脸,恶狠狠得说道。张然的脸上还有些泪痕留下,那么几道用泪洗去血渍的地方在那张脸上是这样的耀眼。
“胡维叔说,五天前的晚上,就在这边前面一些的林子里,夏辛领着几个刘府的侍卫,偷袭了张将军。然后好多蒙古骑兵就这么杀过来。刘大人一看到这阵势就慌不择路,往着蒙古人特地松开的口子跑了。孙阑孙将军他们归义军护着大伙稳住了脚步,且战且退。这时候”,张然顿了一顿,抓着刘彰的手又加大了几分力量继续叙述道。
这时候,王将军冲了出来,一马当先,长枪舞动,将冲到眼前的那些蒙古番子一一挑落,目光却是只看向战场另一边的夏辛,冲杀了过去。
夏辛本来似在志得意满的等着那些蒙古人给他赏赐,突然身边传来枪动的风声,挥舞着横刀,劈开了那刺过来的枪却看到了一张他最不想看到的脸,滁州上下,真正与他交心的,却只有王耀辉一人,真正值得他生死与共的,也只有王耀辉一人!曾经的知己好友,无话不谈的好兄弟。却是到时候要分个你死我活。
这时,滁州军在孙将军的带领下已经进了林子,蒙古主帅兴许想着穷寇莫追,只是把滁州军赶进林子深处,就没追上去。那些蒙古人只是团团围住了王将军和四五个随他杀出来的骑兵也不冲过来,战场陷入一片寂静,而那夏辛被那些蒙古人挤到后面去了。
安然立在战场中间已经找不到夏辛的王将军,这时候反而冷静下来,他也不再冲杀,只是停下来,解决心中最深的疑惑,枪指着记忆中夏辛的方向说道:“为什么出卖我们,为什么?”
“我本来就不是宋人。又有什么出卖可谈。若非如此,当日胡台台打草谷,你、我怎么会保命。你难道就从来没有想过?”那夏辛从那些蒙古军的缝隙走了出来,这样回答道。
当时,王将军听了是哭笑不得,又仿佛听到了天下间最好笑的一个笑话一般,当时就好像置身于只有一个人的荒野,心中的光芒像是烛光快熄灭般微弱。
直到,几滴清泪自他的虎目滚滚滑落,王将军冷冷的扫了夏辛一眼,猛的平放着枪,举起左手,抠向自己的眼睛,“啊”的一声闷哼之后,亲手将自己左眼的眼珠子一把抠下,鲜血顿时布满了半边脸,带着凄厉得笑容说道:“好,这样说来,我还欠你一条命是吧。我瞎了眼,瞎了我的狗眼,居然认了这个狼心狗肺的蒙古狗做兄弟!这一只眼睛,算我还你那次救命之恩。这一只我识人不明,也应该抠了”说着,将手上的眼珠子狠狠的砸在了地上,血淋淋的手指移向了另一只眼睛,一边颤抖着将这仅余的一只眼睛也给抠下来,一边举着枪冲向那些蒙古军冲去:“兄弟、好兄弟,你杀了我呀!”
王将军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双手只是在胡乱得挥舞着,直到蒙古大帅对着身边的人说了几句,才有一个年轻人上前,结束了王将军的生命,也结束了他的痛苦。
几个身后的骑兵也都被扫落在地上,蒙古人往着那些落马骑兵的胸口处捅了一枪,然后带走那些马先走了。
“而胡维胡大叔,他因为身上压着另外一具尸体,加上他心脏是在另一边的,所以才保全了性命,告诉我这些。”张然这般说道。
怕是还让你帮他了结的痛苦吧,刘彰看着那胡维左胸口那新添上去的口子,心里默默念叨。不过他不想说出来,他不愿意加重少年心中的愧疚。
刘彰带着大伙收拢了这些尸首,扔上柴火点起火折子,既然已经没办法让他们入土为安,那就都随风飘去好过被野狗吞了。
做完这一切,刘彰转身问道:“我们可还有退路”。同样听到这个故事的人齐声回答道:“没有。”所有人的心中都一团火在燃烧。
“既然如此,以后我也不多说一遍,但凡不听军令视为投敌,杀无赦。作战后退者杀无赦。”
“诺”大伙举着他们的兵器大声回道。“张然上马,我们向着东北边找其他兄弟去。”刘彰带着这支无知而无畏的队伍继续前行,只是谁也不知道他们究竟能走多远。
(即将开始真正打仗的描写,希望大伙不要因为过多背景铺设,而对本书不耐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