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得很快，唐宏经出现在杨志云的家，来向地委书记邓鹤皋汇报走民间渠道营救被捕同志的进展情况。他住在沙河口日本大衙门（警所）后身，白天趁人多时溜出去，去船渠、铁工所等工厂观察研究，指导工运工作。晚上回来与古天碰头。老邓听说铁记镖局的木兰姑娘与武田警官的儿子次郎为傅景阳之事争吵，古天加入，逼得次郎承认傅景阳、侯立鉴应该释放和古天与花田警司辩论，又给武田警官之女玉霜加了一把火，他十分地感兴趣地说：“这可太好了，把武田警官的儿女发动起来，从内部施压，这效果会更大。”如今分管组织部工作的杨志云也大赞唐宏经这手挺厉害，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看来古天有一套。唐宏经说：“古天办事认真执着，他两次去铁记镖局，铁镖头和他儿子铁武押镖未归，他还要去，就是要把铁武的大舅日本老板渡边先生搬出来，去日本警署找武田警官面谈。”老邓听明白了，铁镖头和妻子爱子、渡边老板与武田警官年青时就结下宿怨，因为子女们之间的友谊，他们之间也有着难解的渊源。他说：“渡边先生是日本老板，是有身份的，请他出面去对付武田警官，说话更有力度。”他也很赞赏渡边兄妹在中日甲午战争中能站到中国人一边。唐宏经也很感慨：“在关东州日本殖民地残酷的统治下，如果没有古天、铁家那样热心的民众支持，这些事我们是办不了的。”老邓说：“这就是鱼和水的关系，我们离不开民众。”唐宏经说：“刚才发现这边胡同有生人，古天拉我转一圈从另一头进来的。”他是说给杨志云的，杨志云说：“注意到了，我正考虑老邓转移的事。”老邓说出一项意外的决定，他说，傅景阳、侯立鉴等被捕，王立功等其它工学会领导骨干遭通缉追捕，只有唐宏经还没躲避转移，唐宏经是属于公开露身份的人，必须离开，正好奉天（沈阳）那边组建南满特委需要人手，他决定派唐宏经去奉天工作。唐宏经听了一愣说：“老邓，能不能等到营救出傅景阳、侯立鉴等同志之后我再离开，否则我怎能放心？”老邓说：“拖不了几天，你做好准备吧。”
古天把铁家人全动员出来了，也是傅景阳、侯立鉴在铁家人心目中具有很高的地位。铁镖头说：“傅景阳、侯立鉴是工人运动领袖，他们让关东州的中国人看到了希望，如今被日本当局抓起来了，我虽然长时间出去押镖，心里也一直牵挂这事。古天说工学会的领导求我们帮忙，我们应该不遗余力。”这是铁镖头对家里人说的一番话。他也认为请大舅哥渡边一郎出面，去与武田东营交涉这事，是极为必要的，至少可以问明白武田东营的态度。女儿木兰说，她要和母亲陪父亲一块儿去舅舅家，这丫头还有自己的打算，上次为营救侯立鉴侯师傅，她就和展江河陪舅舅去过警察署。母亲是无论如何也不想再见武田警官的，可她无忌讳。母亲点头说，她也好久没去看望兄长了，决定带些礼品去。铁武在盘算自己的心思，他得去找玉霜，让她去说服她父亲放人，他没有说，父亲铁镖头心里明白二儿子是怎么打算的，他也没有明说，但看一眼妻子渡边爱子，爱子对儿子铁武与武田东营的女儿玉霜来往，心存顾忌和很犹豫不定，她避开了丈夫的目光。正巧玉霜姑娘来找铁武，铁武看了父母一眼，说：“我先走了。”这个“先”字父母皆明白指的什么。铁镖头对这对青年男女友善地点了下头。爱子则起身跟过来，当着玉霜姑娘的面说：“你们俩别光顾着谈情说爱，同不同意你们俩交往下去，我还没有表态。如今福纺纱厂罢工取得胜利，工人已复工，因罢工问题，傅景阳、侯立鉴被抓，现在应该放了。”铁武说：“妈，这你放心，玉霜一定会对他父亲讲的。”玉霜说：“婶婶，我一直跟我父亲嘀咕这事，我们为放不放傅景阳等人都闹僵了，我正是来找铁武商议对策。”爱子依然态度严肃：“那你对你父亲讲，日本占领关东州，不意味着占领了中国，日本人有落炉的那一天，别把事作绝了，给子女们积点德。”这话含义深远。她目送铁武与玉霜这对青年男女离开，她心里如刀剜的痛，干么要这样对她喜欢的玉霜姑娘说这么狠的话，这不是逼孩子们吗，她们有什么错？唉！她真不知道日本侵略中国在中国人心中种下的仇恨如何才能消除？还是永远填抚不平的心中的鸿沟。
铁镖头和女儿开始催她了，她赶紧收拾收拾随他们父女走出来。自然是坐人力车，到街上买不少兄长喜欢吃的东西。兄长渡边一郎是一个不小的工厂的老板，住一所有花园的日式小楼，雇有佣人和门卫。嫂子是江河的大姑，留下一子直夫在旅顺宪兵队当翻译官。是其妹妹江河的二姑，把直夫照看大，她衷情铁虎后来的铁镖头，没有跟姐夫在一起，去做了道姑。渡边一郎没有再娶，成了鳏夫，书法写的好，除了管理工厂也算自娱自乐。客厅里挂满了许多字帖，皆是名家的字帖，多为赝品。无论是真迹还是赝品，他都很珍惜。家里没有女人，妹妹爱子每每来都会为他收拾一番，擦拭器具，掸抚尘埃。
今天，爱子要亲自下厨，给哥哥做两样爱吃的菜，与女佣人去忙去了。
铁镖头铁虎是来谈重要事，酒能误事，行走江湖之人，抑制力超凡的坚强：“大哥，我今天没时间陪你喝酒。吃完饭，你得帮我去办件事。”便把营救傅景阳、侯立鉴之事说了，渡边一郎满口答应下来，说：“这个武田东营，越来越不像话，忒仗势欺人。傅景阳、侯立鉴只是领导福纺厂罢工，虽然有些做得过分，但也有心可原。如今福纺厂工人复工，那不放人就没有道理了。”“警察头子有一个算一个，都不讲道理，尤其对待中国人，残酷镇压，往死里整。这事，你应该好好损巴损巴武田东营，让他睡不好觉想一想。官逼民反这个道理，对他没有啥好处。”铁镖头依然气不岔地说。“这你放心，对他我从不客气，当初（中日甲午战争时期）他为了抢占爱子，把我抓起来做人质，把我整稀汤了。如今，我还能饶了他？”渡边忿忿地说。但铁镖头心里也明白，如今的渡边一郎是日本老板，是厂主，虽然对中国工人还算开明，但思想也变了不少。有些话他今天不能说。爱子是一碗水看到底了，她说青山易改，秉性难移，武田东营从骨子里就坏水多，你想让他施善心。她摇头。她给兄长做两样中国菜，吃过饭。还是都觉得让木兰和江河陪渡边老板一块去警署合适，他俩上次陪渡边老板去过。
铁武和玉霜走在街上，街面上除了商铺门脸，挑担与推车的小商贩，逛街的人寥寥。此时的城里人，壮劳力和童工都去工厂上工，操持家务的妇女还忙在家里。学生都去学校了。穿和服的日本妇女，微哈着腰，突显背后的暗枕包，趿拉着木屐（趿拉板儿），走得挺快腾。马路两旁等距的洋槐美化着这座异国被抢占的城市。时有挎洋刀的巡警队走过，他们无事地驱赶着要饭的乞丐，乞丐们衣衫褴褛有碍市容。人力车跑来跑去，古天拉一位绅士跑来，他看见了铁武和玉霜，但碍行规他没驻车也没有打招呼，他心说，昨晚上他见到了铁镖头和铁武，该说的话都说透了。铁武和玉霜在一起，那定是鼓动玉霜去进攻她父亲武田警官。他一低头想跑过去。“停一下，停一下！”车上的年青绅士招呼车夫，“吱—”一声，古天把车停下。“铁武！”那绅士招呼一声走下车。铁武见是表哥渡边直夫，忙拉玉霜走过来：“表哥，你怎么回来啦？”“回来看看呗，你们这是去哪儿？”直夫说，目光注意玉霜，不等铁武介绍，直夫说：“这是玉霜姑娘吧？”玉霜点头，她也知道铁武的表哥在旅顺宪兵队当翻译。寒暄过后，铁武说：“我父母和木兰去你家看我大舅，如果我大舅不在家，那就是去大连警察署了。”“去警署干啥？”直夫问。铁武说：“一两句话说不清楚，你赶快回家，也许还能碰上。”渡边回到人力车上，古天抬手向铁武打过招呼，拉起人力车跑走了，这才与车上的渡边直夫套起近乎话。
铁武对玉霜说：“如果你和我大舅都说服不了你那个日本警官父亲，那我就让我直夫表哥出面，他是日本宪兵司令部的翻译官，日本宪兵司令部可压着你父亲那个警察署一头呢。”玉霜叮正说：“啥呀，那是俩系统，日本宪兵司令部归日本关东军司令部辖管，就是过去的陆军部。而大连警署，归关东州厅。”铁武说：“你拉倒吧，关东都督就是关东军司令官兼任，整个关东州他一人说了算，上边是日本天皇，都是来对付中国人的。”玉霜叮正说：“也管我们日本人，日本人犯法，也抓去坐牢，判刑。”铁武叮正说：“九牛一毛，警署、监狱里关押的全是中国人，有几个日本人哪？”玉霜说：“不跟你争了，反正我不是对付中国人的。”她有点愠色。铁武哄她说：“当然，你我是朋友嘛，我们一家人都挺喜欢你的。”玉霜终于把窝在心里的委屈吐出来说：“可你妈，我爱子婶，今天对我的态度都那样，好像我犯了什么罪似的，还说什么让不让咱俩交往她还没表态呢。我父亲是警署警官，抓人放人那也由不得我呀，为傅景阳、侯立鉴等人的事，我天天跟他吵。”“我知道，我知道！这事你别挑我妈，她也是心急不是吗，人家求到咱们了，我父亲安排说不遗余力，那是全力以赴了。”铁武说。“你爸态度还行，你妈……咋说呢？”玉霜欲言又止。铁武说：“我妈是说让你把她的话传给你爸，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别把事做绝了，给儿女们积点德。”玉霜笑道：“你妈没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给篡改了。”铁武说：“我妈就是那意思，她的话有道理，你照学就是了。”玉霜颔首。
两人走进路边的槐树行子，在一张长凳上坐下，洁白的槐花开始纷落，散发着扑鼻的芳香。玉霜拾起两个花瓣，放到鼻下嗅闻，有股沁人心脾的感觉。她说：“你平安地回来，我的心才算落体，这次押镖没遇到凶险的事吧？”她是表示出极大的关心。铁武满不在乎地说：“押镖就得冒枪林弹雨，凶险的事，尤其北满地带，土匪绺子多如牛毛，都是趟着走。”“咋，又遇到土匪啦？”玉霜一惊。
铁武说：“小绺子，见到镖车上插着‘铁记镖局’的镖旗，自会退避三舍，大绺子不听邪，这次镖车刚赶到北满地界，在黑松岭便被一个大绺子有近百人马给截住了。”平时镖师们不愿意讲述这些事，那太伤神，可这次铁武则不然，他讲得很有兴趣。说当时正是中午，阳光明媚，重峦迭幛，黑松森森。一见有拦路时，镖师伙计们都操起家伙，涌到前边去。铁镖头高声亮开嗓门：“合吾兄弟们！我们是关东州铁记镖局的镖车，我是镖局的总镖头铁虎，我与你们这里的飞虎帮刘飞虎是朋友，请给个薄面，让开一条路，免失和气！”这话不抗不卑。对方的人马把住路口，人都隐蔽两边崖壁下，枪口对着这边。对方听到喊话，没有立即动手，但也没有离去。正在僵持的时候，“飞虎帮”大旗出现了，刘飞虎驰马赶来，随后是他的队伍，劫道的绺子退去。
铁镖头与刘飞虎相见，久别重逢，甚为亲热。刘飞虎说，劫道的绺子，大瓢把子黑鹰与他有深交，自然这个薄面他得给。铁镖头说：“好险，你刘飞虎晚来一步，就要交手了，我报了你‘飞虎帮’朋友的大名，这危局就解了。飞虎兄弟，你们咋这么巧就来到这儿？”刘飞虎告之说，日本侵略军发动‘九•；；一八’事变，侵略东北，哪还能坐视不管，我的飞虎帮宣布举起抗日大旗，他决定率队伍开赴南满抗日，正途经此地。生活在日本殖民统治下的关东州（大连）的铁镖头，显得有些麻木，岂知“九•；；一八”事变带给中国人的仇恨和屈辱已刻入铁镖头受伤的心头。他对刘飞虎的爱国义举由衷地赞佩一番。铁镖头与刘飞虎只是暂短会晤，也是考虑日后，铁镖头把儿子铁武介绍给刘飞虎。“你们遇到贵人了。”玉霜放下心来说。铁武说：“当然，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行走江湖，没有朋友，那可是寸步难行。只知拼杀，有几条命也不够。当时，如果没有飞虎帮帮忙，那镖就丢了。”
两人默然，看着天时尚早，两人没有离开的意思，像是被磁石吸引在那儿。玉霜一哈腰纤手又拾起一朵槐花，嗅了嗅？递到铁武鼻下。铁武抓着她手，连槐花带手指送到自己嘴里，把槐花给吃了。说：“好甜。你人面桃花，也秀色可餐。”“你想把我也吃啦？”玉霜笑道。铁武笑说：“早就忍不住了。”遂张开大嘴咬过来。玉霜不躲不藏，但脸色绯红，甜甜地笑道：“你吃吧，别咬痛了我！”少侠镖师哪能那么鲁莽，他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脸颊。
武田警官的办公室里，日本老板渡边先生，口吐莲花，嘴吐白沫，也没说动日本警官武田东营。开始还耐心回话，说：“渡边先生，你来说情这是情，警署抓人这是法，我得执法。傅景阳、侯立鉴等人不能放。”而后就剩仨字“不能放。”不耐烦地声音一次比一次高。渡边先生忍不住火气了：“武田东营，你过去就邪道，如今更邪道，邪道不讲道理。”木兰插话更没用，展江河依然不语，但目光冲出火。渡边先生三人走后，武田警官被吉野大佐叫去，说：“把傅景阳、侯立鉴等人放了吧。”武田东营一听傻了眼，半天才缓上话来：“吉野大佐，怎么你又变桄子，咋说放就放？”吉野大佐说：“我是不想放人，可关东州厅长官下令要放，不放行吗？”“那为啥呀？”他说，心想刚才我把渡边先生顶走，咬死了不能放，这又要放，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吧吗？吉野大佐把中华全国总工会致电大连关东州厅的电报拍在桌上，说：“你看吧，望速放被捕者……否则通告全国一律抵制日货，并停止日本进口轮船一切工作。这上还有州厅长官签属的意见。你敢抗命吗？”武田警官看了看，眨巴眨巴眼，屁没敢放。
下班后武田警官回到家，又被女儿玉霜拘住，逼问他说：“父亲，福纺厂已经复工了，因为领导罢工你们抓了傅景阳、侯立鉴等人，现在还不放吗？”武田东营心里烦着呢，他愣眼看一眼女儿玉霜，没有理睬。一腚坐在圆椅子上。他的习惯改多了。玉霜见父亲不理睬，她气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可别把事做绝了，给儿女们积点德吧！”武田东营一愣神，问道：“玉霜，这不是你的话，谁教你说的？”玉霜说：“铁武她妈，我爱子婶说的，咋？”这勾起武田东营诸多往事，很愧疚地说：“好，我给你们面子，马上放人，傅景阳、侯立鉴一干人等都放。”“真的吗？”玉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父亲啥时说假话啦？”武田东营颓然地说。玉霜高兴地跳起，一溜烟地跑走了。
武田东营看了一眼，心说：闺女向外呀，准是跑去铁家报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