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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空荡荡的床铺,把宿舍渲染得愈发凄清冷落。金浩瀚肚子里本来还有很多个新颖的命题在那里排队等候发落,自从受了亚洲方面的挫折以后,也有些一蹶不振了。没有个事业胡乱追求着,本来可以浓墨重彩的人生,像被雨水冲涮了刚刚彩绘过的墙壁,成了一塌糊涂的一片。屋里又是这样的死水一潭,这样的平庸浅薄的史大可,这样的寡淡无味的李三儿。

去他妈的吧,开始堕落,正式堕落,此时不堕落更待何时?金浩翰也不回避屋里两位枯燥乏味的家伙,拿起电话就呼何玲,呼罢何玲就刷牙,刷罢牙就阖门而去,把个眼巴巴等着与老金交流女人问题的史大可活活扔在冰窟里。

史大可越来越发现老知己金浩翰果真是和他疏远了。好像就是自从涂抹了那篇狗屁文章以后,那颗脑袋就翘到天上了。吹牛拍马的时候总是直视着上铺的周尚文们,明目张胆把他史大可排斥在余光外。现在上铺的老家伙都不在了,金浩瀚这破喇叭就也没电了似的没声儿了。这不是明摆着不拿人当人吗?他妈的,你以为你金浩瀚是什么高尚家伙?放着老知己你不来促膝谈心,光管自己约了女人解除性饥渴,眠花宿柳夜不归宿,你什么东西啊?

这一夜,史大可好难熬。越是没个说话处,肚子里反倒憋的话越多。翻身坐起来躺下,躺下又坐起,昏黄黄的灯光下,左看右看,除了灰蒙蒙的空床就是个李三儿。李三儿就李三儿,李三儿也得想方设法说说话的。窝着满肚子被知己遗弃的恼火,拿出提包里最好的烟,试探性地跨过了“三八线”,款款攀上了孤岛一样的卧榻,并将双脚亲切地伸进了李三儿脏腻腻的被卷里。

李三儿动了动,没抵触。

史大可勇气又提升了一点儿:“来,吸根好烟。”

李三儿大约正在发烟瘾,迷迷瞪瞪坐起,刁起烟就“咝咝”地吸起来。

但史大可牢记王天翔吃那一鼻子灰的教训,老半天只是频频地提供烟卷的延续燃烧,想不起个合适的话头来。

史大可问:“瞌睡不瞌睡?”

李三儿说:“睡了一天了,还瞌睡个球?”

史大可问:“想不想喝酒?”

李三儿说:“酒在哪?”

史大可急忙到学校小卖部里买回两瓶玻璃瓶汾酒,几根火腿肠,几袋花生米。他先打开一瓶,平均倒在两个喝水杯里,说:“咱十口喝完,不能捣鬼啊。”

李三儿说:“行!”一仰头就灌下少半杯。

史大可不甘示弱,也猛喝一口,比了比杯子,还不够水平,只得再补了一小口。

二人连碰三大口,杯里的酒就差不多下到一少半。史大可脑袋已有些热烘烘的。晕糊糊的眼光里,李三儿喝了酒的样子看上去,红扑扑的很和善,就说:“其实呢,我早就想跟你说道说道呢,可是你呢,老是那么深沉着。”

“唉——”李三儿这声“唉”拖得更悠长,“来,喝!”

这一口又下了一大截,史大可越发飘飘悠悠的想说话:“唉,人啊,谁没个苦衷呢?有啥你跟大家说道说道,老一个人闷在肚子里,时间长了会闷出病来的。”

“唉,告谁呢,告你们?”

史大可点点头:“啊,说道说道就心松了。”

李三儿乜斜一眼史大可:“告你们顶个球用?”

史大可表示理解:“是的,你兄弟我理解老哥你,有些事情是不能说道的。”

李三儿重重地在史大可肩膀上拍了一下:“就冲你这句话,喝!”

史大可倏然感到心与心一下子走近了一大截,说:“我就和他们说过嘛,少言寡语的人豪爽了更豪爽。”

李三儿说:“少言寡语?狗才少言寡语呢,我年轻时,也是个烂嘴子。”

“唔,”史大可定定地看了看李三儿,李三儿好像更加和顺亲切了,就把话题向纵深处探寻,“是嫂子要跟你离婚?”

缭绕在同学们心头很久的悬念,一下子临近了揭晓的时刻,史大可有点着怕了,屋里的空气也好像一阵阵地凝结着……

李三儿又长叹一声,说:“她狗日的,敢?”

“唔……”答案基本可以确定了。

“她怕我杀了她狗日的。”

“唔,是她要提的?”

“她狗日的敢?哼!”

“叫我也不能接受,好端端的离什么婚呢?”

“什么好端端的,咋说了半天了,还是好端端的,好端端的,这么不开窍。”

“那,那,那……那就是说嫂子她……她……她还有点情况?”

李三儿撇撇嘴,嫌史大可理解能力太差劲,不耐烦道:“你瞧瞧你,咋你是这眼水呢,她那德行你又不是没见过,朝天躺在大街上,连狗也不会往她肚上爬!”

“唔,是嘛?”史大可愈发奇怪了,“那,那就是……就是……我说了你可不能恼啊……这种事情,不是她,那,那,那就是老哥你……”

李三儿一愣:“我?我咋啦?我要是……我要是能好上人,早把她狗日的一脚踹了!”

“对嘛,这不还是老哥你看不起嫂子嘛?”

“哼,我看不起她,这世界上谁能看起她?我早就给她狗日的宣布了,只要世界上有男人看上她,她想跟谁好跟谁好,唤在我家炕上日得掉下大腿来,我还给她王八蛋请医生接骨补肾付赔偿金呢。哼!”

“啊,这……”史大可越听越糊涂了,“唉,与其这样……那……那你们……唉,中国人都这吧,巩固家庭第一,可以理解。”

第一瓶酒不经喝就底朝了天。第二瓶也转眼喝到快一半了。史大可使劲地定了定神,屋子仍在旋转,李三儿还在飘忽,自己也在晃悠。但史大可觉得自己一点都不醉,刚刚还在脑海里徘徊的问题,好像混浊的漩涡里浮起一块坚硬的木头,直直地戳开意识的堤坝,游移而固执地浮现在脑际……昏黄的光色里,晕晕乎乎地又看见那个倚门而站的靓女人……那个愈发撩人的问题一下子就蹦到嘴边:“嘿,三儿,有个问题,你老哥我……我……问错了,你可不要和你老哥见过啊。”

李三儿也显然喝多了,胳膊一挥,说:“说,有,有什么就,就说,咱弟兄们有啥不能说的,说。”

史大可顿了顿,却又突然来了个急刹车,把问题迂回到边沿枝节上:“你和咱班长是什么关系?”

“你问俺俩哪?铁哥们,虽不是一个县的,可师范是一个班,又是一个宿舍的。”

“唔,我说嘛。”

“他老冯要不是我,恐怕他早变成一堆干丧骨了。”

“啊,患难之交哪。”

“他在师范胃穿孔做手术,我给他输的血,那时候没血库,没有人跟他血型一样,他就死定了,他王八蛋又是日怪血型,恰恰还有个我也是日怪血型,你说说。”

史大可愣了愣:“你俩都是日怪血型?”

“什么血型叫不来了,A、B、C、D什么的。”

“还是命哪,没有你的话,你看看怕不怕?”

“命?说的对,是命。”

“命运还又把你俩弄在一个学校而且又在一个宿舍里。”

“唉,这都是他硬劝我来的。”

“是他叫你的?”

“要不是他拉扯,我才没寻思进个球的修呢,我主要是来躲她狗日的两年。”

“喔,可你俩平时一点也看不出是铁哥们,要不是……要……”史大可又想起那个露肚皮的靓女人和年底放假后的传闻……跳到嘴边的话却又把自己吓得震了一下,仓猝间,又急忙岔了话头,“不容易,有个无话不谈的哥们,不容易。”

“别看他常常一本正经,他王八蛋在我跟前?龟孙子!”

“看不出啊,看你俩不理不答的,谁能看出你俩是患难之交,无话不谈呢?”

“你说对了,俺俩是交心呢,哪像你们拉拉扯扯的,都是过过嘴皮子,糊弄糊弄面子。现在社会上流行的四种铁关系是,一起同过窗,一起扛过枪,一起分过赃,一起嫖过娼。”

“啊,”史大可又扎扎实实着了一愣,狠狠猛灌几口酒,迂回在嘴边的敏感话题,终于迸了出来:“那,那,那天那女人是什么人?”

李三儿也愣怔了一下:“那天?啊,你是说那女人……”

“啊!”史大可听见自己的心在突突地跳……

“那女人,那女人……你看着漂亮吗?”

“怎么说呢,还行吧。”

“什么叫还行,好,还是不好?”

“好,很性感的。”

“岂止是性感,整个儿专业水准。”

史大可惊得两眼大瞪,酒也醒了许多:“啊,是吗?”

“你要不要?”

“啊,这……”

“这球啊,要不要?你要,一个电话就来了,叫跟你睡一黑夜,咋样?”

“你,你说笑话呐……”

“说嘛,要不要嘛?看你平时咋咋呼呼的,原来也不是个干脆人……要不要嘛?你看看你……是倒是的,你媳妇倒是好媳妇,一看就是个贤惠人,可贤惠人玩那事不行,嘿,说说你媳妇吧,玩得好不好?”

“哈哈,你,你喝多了吧?”

“谁多了?狗才多了呢!叫你说说你媳妇,就是喝多了?说,说说嘛,你媳妇玩得好不好?”

“还,还行吧?”

“啊,”李三儿顿了顿,突然问,“那么你呢?你行不行?”

“我,我,我怎么说呢,也还行吧?”

“还行,是吧?啊,那你给我描绘描绘,怎样个感觉。”

“你,你喝多了,三儿。”

“描绘描绘嘛,怎样个感觉,咋你这么小家子气呢,看你平时削天砍地的,一到关键时候,咋就屁也逼不出一个了?”

“不是的,那,那事情可叫怎么描绘呢,人都差不多吧,我咋样,你也是咋样吧……”

李三儿突然双眉倒竖,恶毒地瞪住史大可。史大可吓得酒醒了一半,急忙点头陪笑,哼哼哈哈的且说且退,却见李三儿端起杯子,一仰脖子,少半杯酒咕噜噜全下了肚。接着又要夺史大可手里的杯子,才被史大可使劲夺下。

两人睡下不久,就听见李三儿的嘤嘤哭泣,时不时还间杂着悲声的号啕:“呕呕呕,啊哼哼哼哼,嗯哈啊,呕呕呕呕……”

时间已经后半夜了,李三儿的哭声还在时断时续地绵延着,听得人好好心酸,好好恐怖啊……

史大可梦里响起一阵敲门声,一激凌醒来,敲门声还在继续着。看了看顶头的空床,以为是彻夜未归的金浩瀚,就很恼火地深深闭了眼睛,准备重返睡梦里。敲门声却又响了,响得忐忐忑忑,还间杂有叫唤声,再一听,还是女人的声音。史大可急忙挪腾着下地开了门。门口站着的果然就是一位女同志。满屋子的酒气酸腐味直熏得她皱了眉眼:“呀,什么味呀?好能睡呀,快晌午啦。”

史大可赶紧穿衣服,叠被子。

那女人刚进来,急忙又扭身往出退:“呀,还没起床呀?”

史大可赶紧点头谦让:“进来吧,进来吧,没事的,想你也是哪位嫂子,都是兄弟,没事的。”

那女人羞怯地进来:“呀,好臭呀,猪圈一样咋住呢?”

史大可一边收拾屋子,一边答:“啊,啊,你坐,你坐,昨晚喝了几杯……给你倒点水吧?呀呀,对不起,暖壶里都空了……你是哪位嫂子哪?”

“周尚文他上课去了?”那女人用提问代替了回答。

“啊,你是我周嫂子啊,你咋迟不来,早不来呢,恰恰瞅了个这时候来呢?”

“那他,他咋啦?”那女人担心地四面看看,从空着的床铺上认出了周尚文硕大的铺盖卷。

“我们宿舍一个同学的老婆死了,他代表我们送葬去了。”

“唔,是这啊,把我吓了一跳呢。”

“我尚文老哥稳当得多呢,是我们的良师益友,你就放心踏踏的吧。”

“男人们一离家,一离老婆,心就飞到半虚空了。”

“嫂子你这话说得倒是真理,但这话说的是像咱这一类人,说实在的,像咱这种人是不能叫老婆放心的,但我们尚文老哥可是正儿八经的大好人哪。”

“是吗?”周嫂子并没有因这些宽慰的话而放心。

史大可一边观测周嫂子,一边想,为什么她就是周尚文老婆呢?为什么周尚文老婆就不能是她呢?既然她已经是了周尚文老婆,那就说明前世后世所有因素都决定了她就该是周尚文老婆的。这样一想,眼前这个人就越看越像周尚文老婆,甚至还看出一点夫妻相,看出诸多共有的特质。史大可还看出那双觑觑的小眼睛里含着某种过人的敏锐与穿透力。他的拙劣奉承,弄不好反而会露出疑点的,甚至起了反作用的。

但她始终微笑着,微笑着吃完史大可给她打回来的饭,微笑着认真把家打扫了一遍。她偷偷指了指蒙头大睡的李三儿。史大可对她眨眨眼,摆摆脑袋。她立刻就明白了,大白天捂在臭被窝里睡觉的肯定是个日怪人。

所有来过的老婆像统一开过会似的,接下来就开始洗衣服。她把周尚文的床铺打开,臭气冲得她差点窒息死。肮脏是肮脏,但她并不嫌。她把被褥抱到楼下,重见了天日。把脏被罩脏床单脏枕巾一股脑儿按在脸盆里,然后就开始找脏衣服。她把床头的提包搬到空着的下铺上,用自己身上的钥匙开了锁。提包里的一团团皱巴巴的脏衣服都被抖出来,西装、夹克、裤子、衬衫……最后掉出一个报纸包……

这当儿,屋里只剩下一个蒙头大睡的李三儿,但她并没注意那个报纸包里是什么,她把那些脏东西按到脸盆里,加了洗衣粉浸泡着,而后坐在床沿歇了歇。这时候,她才顺手拿过那个报纸包,一层一层往开打……她先看见一本时装书,抿抿嘴想,想用一本时装书腐蚀得我接受你的流氓裤子?没门!把书狠狠抛一边,底下露出一个漂亮的塑料包装袋,她还是没在意,以为里面装的是钱。为了更保险,就再用包装盒之类的东西藏在里面的,这是很对的。但是钱也得看一看,还剩多少了,还得给留多少,心里总得有个数呀?伸手进了包装袋里,怎么里面是绵绵的,一往出拿,一块雪青色碎花绸面亮汪汪的直耀眼,一抖,原来是一件衣服……啊呀,还是一件如此瘦小短窄的花旗袍,一件标标准准的流氓衣服……

周尚文老婆一下子懵了,两眼发直,满脑袋轰隆隆地响,眼前的墙壁也旋转开了……啊,谁的?这,这,这是谁的?哪个流氓女人的?

恰好这时候,李三儿从被窝里坐起来,穿好上衣,恶狠狠瞪着她,示意他要穿裤子。而她却木头人一样愣着,没有觉察。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发现屋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才将那瘦小旗袍按照原来的折痕折叠好,装进原来的包装袋里,包装袋上面放上那本时装书,然后用报纸一层层包起来,而后放回到提包里。

等金浩瀚、史大可回到宿舍时,周尚文老婆脸上已经挂出微笑了。她擦擦额头的汗,很利落地收拾起刚洗完的衣服,还把地上洒的水拖干净。

金浩瀚和史大可招待周嫂子刚刚吃完晚饭,门若娜和乔思思就进了宿舍里。

当时周尚文老婆正在冯格铺上坐着,刚刚擦了吃饭沁出的汗珠儿,就看见了进来的两个妖女人,一个露着全胳膊,一个还露着前胸脯和后脊背,呀,这是他同学?周尚文老婆警惕地皱皱眉。

金浩瀚介绍:“这是我们班的班花,人称大美女和二美女,今晚负责招待嫂子就寝工作。嘿,你俩可要无微不至招待我周嫂子啊,一旦有不周到情况,老周大哥回来,拿你们是问!”

“没问题的,就让嫂子睡我的床铺吧。”乔思思说。

“睡我的床铺吧。”门若娜语气更肯定。

史大可继续嚷嚷:“嫂子,你看看我周大哥在班里威信咋么样,啊?连嫂子来了,都是这么争着抢着要接待哪,哪像咱老婆来了,磕头作揖求人家,在人家铺上睡一黑夜,人家就是不答应嘛。”

金浩瀚调侃道:“你这才是冤枉煞我两姊妹哪,你他妈的晚饭都吃不及,就急急慌慌到旅店登记去了,小别胜新婚的小媳妇,你舍得叫在女生宿舍守孤床睡冷铺啊?”

史大可说得更损:“哎吔,和老婆登记,这很正常嘛,哪像有些人,老婆来了打发在女生宿舍,老婆走了倒是彻夜不归,大家说这不是去登记旅店眠花宿柳,难道能睡在大街上啊?”

乔思思瞥一眼金浩瀚:“我说你们都算了败兴吧,叫嫂子看看你们这德行啊,回去更不放心咱周老师了呢。”

史大可说:“我周老哥,绝对叫嫂子百个放心,万个放心的。”

金浩瀚说:“唉,就是,我周大哥那一代人,你就是用八匹马拖也拖不下水去的。”

史大可说:“这话对,岂止是八匹马呢,拖拉机也不能把周老哥拖到那种地方去的。”

这俩张烂嘴子越嚷嚷,反而让周嫂子越疑惑,越提心吊胆了。身边是这样的妖女人,又是“登记”,又是“那种地方”,又是“彻夜不归”什么的……还有那件妖冶的流氓衣服……还有,为什么一来就一个劲为他打掩护?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又是什么呢?

这黑夜,周尚文老婆咋也睡不着,被褥这样的香软柔绵,她却觉得如卧针毡,身子挨哪儿哪儿不舒服,明明是一股臭女人的骚腥味,像置身在腐朽没落香风毒雾的粪坑里。

周尚文老婆住了两天,做完了一位探夫妻子应该完成的所有事情,就向史大可、金浩翰告别说她该走了。金浩翰挽留她说周老哥快回来了,再等一两天吧。她说该做的都做完了,等他做甚呢,又不是没见过?听起来还很幽默,但起身走的那一刻,看上去总有点怅然怫然,又有点毅然决然的。史大可和金浩翰直向她乘坐的出租车招手招到拐弯处,往回返的时候揣测说,你看看,该办的事情没办成,把个人就弄得傻不愣登魂儿都没了。

周尚文老婆刚走。周尚文们就回来了。三个人脸上挂着疲劳,眼里还残留着悲切。从他们没完没了的叹惋絮叨中得知,他们几个都被送葬场面感染得流泪了。韩向东一句接一句悲叹,唉,喉咙眼噎的一疙瘩咋也散不开,那小媳妇到临死时还是一个劲嘱咐老道统快把同学们凑的钱还了,一个劲叮嘱王天翔找一个贤惠老婆,伺候老人抚养孩子。没有不夸奖的,没有不伤心流泪的。你说这老道统咋这么克妻命呢?周尚文叨叨的时候还带着哽咽,还说是好人一生平安呢,唉,好人命不长啊!你说这,好端端的人家,房子刚刚修起,那媳妇还死攒上钱准备明年装修呢,老道统一毕业,一上高级职称,你说,多好的人家,孩子又是好孩子,一直是班里第一名……

丧葬的悲情气氛还在进行着,金浩瀚、史大可就冷不丁拦腰插入有趣的喜剧情节,有关周嫂子性饥渴而来又空腹而去的有趣话题,早在喉咙里痒痒了。

他们也没看见上铺的嫂子她老公是咋样的震惊,咋样的如雷轰顶,就信口嚷嚷开了。他俩争着表功,他们是咋样咋样热情招待了嫂子,咋样咋样给嫂子端饭安排睡觉,但是无微不至的关怀还是没能留住嫂子。说也是的,嫂子千里寻夫,一路上早早就为床第之欢热好身了,来了却扑了个空,你说嫂子她该有多么失落啊!

这两家伙一人一句的嚷嚷个没完,周尚文却早是一脸煞白了。急慌慌打开行李卷,刚刚洗过的被褥里已是一片清香味。拿出钥匙开提包上的锁,手哆嗦得咋也对不准钥匙眼。提包里洗得干干净净的衣服,叠放得齐齐整整……周尚文心里大叫一声,啊呀,糟了!

当着奇怪地瞅着他的韩向东,周尚文不敢往外拿那包东西。但已经发现报纸包已经被人动过了,不仅折痕不是原来的,包裹的方法也不是他惯用的了。周尚文整个儿给吓懵了。

韩向东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儿,就把吊塄瓜脑袋探过去表示关怀:“你咋啦?是这两天受了暑热了吧?”

周尚文摆摆手:“不是的,啊,啊,也许是的,实在不舒服呢。”

韩向东用手摸摸周尚文的额头:“好像有点烧,赶紧吃药吧,是的,是中暑了,你把藿香正气丸和氟哌酸配上吃吧,保管你一吃就好了。听我的没错,来,我给你买去。”

韩向东立马就要为老弟兄奔走,周尚文才硬把他拉住,说他从来就不爱吃药,躺一躺就好了,没事的。

谁知周尚文这一躺不但没有躺好,还躺得果真发起烧来了。这可真真的应验了那句话:是病不是病,三天躺成病。周尚文的病情越躺越具备了真实性,连下床吃饭上厕所都有点气息奄奄的了。

第三天,周尚文老婆就来信了。

信的内容如下:

周尚文同志:

我去探望你,恰遇上你参加同学妻子葬礼去了。但你宿舍同学热情接待了我,我还受到你的那么漂亮的女同学的更热情的招待,可见你在同学们中混得多么吃香,多么滋润啊!

该洗的东西都洗好了,该铺展的也铺展好了,该叠放的也都叠放好了,我的责任也尽到了。我也就能做做这些凡人俗事,也没什么高雅情趣,我倒是想等你回来,可又想呢,等回来又能咋呢?比比你身边那些个时尚妖艳的女同学,看看我这身手,土得掉渣渣,俗得起皮皮呢,只能给你丢人败兴呢。咱那能适应了你们那里改革开放的气候呢。这我也就理解了你为什么给我买那样的过年裤子了。是的,就是你一正月絮絮叨叨的那些话,你是与时俱进呢,一日千里呢。可咱呢?原地踏步也踏不利索了,甚而至于还倒退呢,老寡妇照镜子呢,一天不如一天呢。差距肯定是越拉越大了,我也得赶紧做好我的思想准备呢,预防人家那一天说一声不要了,好歹也得盘算盘算我以后的路路该咋样走呢。

别的我就不说了,你心里明白就是了,我这人性子你知道,我要等你回来,淘起气来,丢人的也是你。不管你把我当人不当人,我还得顾及顾及你的面子呢。

人不是面团团,不能按照别人喜爱的模子换样样。人除了骨头架的,还有气撑的呢。那你就按着你心中的模子,不,已经定制好的模子换人吧!

我也是抱着孩子跑当铺,人不当人自当人呢,说这些作甚呢?

保重吧。

祝你越活越滋润。

孩子他妈

周尚文读完信,朝天躺在床上,瞪了半下午顶棚。也不知道下一步该咋么办。和自己担心的一样,那件旗袍果然酿下大患了,可以想见她当时气成什么样子了。无论那款式,那花色,那大小,都是她深恶痛绝的腐朽没落款式,加之那条裤子的教训,她是无论如何不会相信是给她买的了。那么,你不是给自己老婆买的又是给谁买的?怎么解释?怎么平息这场风波?写封回信编个理由解释?那只能是越描越黑,何况压根儿就想不出个唬弄的理由啊?不回信就这样耗着……那不是更加重她的疑心吗?

周尚文整整苦思闷想了两天,姑且拿出了一套方案,虽觉可信度还是不够牢靠,但也只得这样一试了。信则已,不信拉倒。她要是为此些些小事闹得就此决裂各奔东西,那他妈的倒也不是什么坏事情!

但这一方案的弊端是,降低了旗袍一事的保密度。周尚文得像一出闹剧的编导似的,按照自己的案头编排选择一名演员,与他倾情配合。想来想去,周尚文选中了为朋友两肋插刀的戴五狗。

周尚文把戴五狗叫到饭店,小菜小酒请了一顿。说他最近遇了件麻烦事,说他给相好的买了一件衣服,偏偏叫老婆发现了,得想办法糊弄糊弄。很简单,就说我是给谈恋爱的年轻人暂时保存几天就行了。但这事得弄圆情,弄不圆情她不信的。想来想去全班里就你小戴最靠实,咱班谁都知道你小戴是个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仗义人,这也不用你咋。很简单,我给我老婆写信就说我那件衣服是给小戴你保存的。可是光我说了怕她不信,还得附上当事人的证明材料。这就得麻烦你老弟了,很简单,我起上个草稿,麻烦你誊一誊就是了。周尚文说完后,眼巴巴看住戴五狗问:“小戴,你说呢?”

戴五狗一拍胸膛说:“就个这啊?啊呀呀,这还值得这么神神道道的啊!”

周尚文紧紧握住小戴的手,晃了大半天。

周尚文将自己写的信和戴五狗誊写的证明材料一并寄出,却怎么也等不来回信。是相信了他的搪塞?还是根本就不理他这一套,像鲁迅说的对待无耻者的最好办法就是无言呢?

管她呢,爱信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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