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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三天的同乐,一瞬的就过去了,市面上的现象,也和军政府里面一样。表示着人民有绝对自由的,除了遍街遍巷,掷骰子,押纸宝的大小赌博摊子外,便是以前严厉禁绝了的鸦片烟馆,又公然开张鸿发起来;还是照旧的在烟馆门口,垂下一幅温江火麻布做的门帘;以为标识。而附带的煮烟铺,自然也立刻发达了。

关于这两种自由,所谓上等人,是全然不以为然的。只管上等人中,也有在禁烟时间,仍那么一榻横陈,吞着云,吐着雾,怡然自得,以为南面王之乐,莫过是也;而公馆之中,只管男女不分的,终日终夜在推牌九,打纸牌,搓麻将。即是所谓普通人,也大大看不顺眼,傅隆盛掌柜那天在街公所里,便曾向朱街正大肆批评,说本街戴老三的烟馆,实在不应该打开,“贼龟鳖蛮,不论啥子人,都聚集在烟馆中。把好人拖累了,害得倒死不活的,且不必说,只那烟灯旁边,就是打滥条,开方子的好地方。若其让他搞下去,以后街面又不会清静了。”然而朱街正只摸着胡子道:“我们有啥子办法?警察局都不管哩!”

“赌博摊子,也摆得不成话了!果然都聚在皇城坝,还算归了总,子弟们不见得都跑了去。如今街头巷尾,无地不有,大哩,几两银子的输赢,小到几十个钱,也可下注。这般靠赌摊为生的,是啥子好人?子弟们输极了,不说偷盗等事,做得出来,就弄到下浑水,做些没廉耻的事,也平常呀。本街中那家没有几个没定性的子弟,就是我那小四,向来老实的,昨前天来都有点不对了。”

所得于朱街正的回答,依然是那两句“我们有啥子办法?警察局都不管哩!”

在前,警察局本是全般人民最瞋恨的所在,于今才几天,就令一部份的人思想它的功绩了。大家很是盼望来一个能干的新官,起码也得像徐樾徐道台那样,——如其像周秃子,似乎又太讨厌了。——听说军政府所照会的巡警委员是舒迭生,有一小部份的人便失望了。

其次,顶自由的是帽子。军政府并没有规定清朝衣冠,到底还该不该穿戴,也没有规定何种衣冠,方是独立以后宜穿宜戴的。只于都督行礼时,穿了一次军服。似乎军服是礼服了,却也不然,其余的人,除了本身在军界中的,穿的是军服外,穿洋服的也有,穿日本和服的也有,穿清制的长袍短褂,脚下一双皮鞋,头上一顶博士帽,或是一顶遮阳便帽的也有。军政府中如此,市面上自然更加热闹了。大概在学界中,和新的军界中的,头发都已剪去,一多半都戴的是下江来的便帽和博士帽,以及本城立地仿制的三分不大像的遮阳帽。到底没有剪掉头发的仍占绝大多数,一多半仍旧不急急于改装,依然是他那一身,而长拖着一条发辫,其余,便有好些如傅隆盛所主张的,既然大汉光复,便应该汉装起来。首先将头发梳到头顶,学道士样,挽一个髻子,戴一个发网。大概衣服改起来不大容易,又费钱,又不大方便,于是便只在帽子上设法,因而街上便有了戴青缎四方巾,当额绽一块玉牌,脑后拖两条飘带的,有戴家员帽的,有戴无翅的公子巾的。不过都没有戏台上那么花梢,那么好看。

在头一天,这种帽子出现时,街上的孩子们又有了追逐欢笑的资料了。他们把喊“短尾巴狗”的呼声,变而为“员外来了!家员来了!花鼻梁公子来了!啊!还有戴鸭屁股帽的邻居伯伯哩!”然而被喊的,却不惭不怍,昂着头仍自大摇大摆走他的路。

傅隆盛虽然是主张光复汉制的人,但他看见这种装束时,到底违反不了他那知美丑的本能,而甚感觉得穿着窄小的清代衣服,时兴薄皮底缎鞋,而独独戴一顶到底是不是汉制,还待商讨的帽子,实在不好看,不好看到使人翻胃!

他那时正在春和茶铺里,同着剃成光头的陈占魁一桌坐着在,便笑道:“这两天也不知是看惯了吗?或是硬该这样?光是把帽辫子剪了的,已经不大刺眼,那些就是穿着这等衣服,只戴一顶洋帽子的,也很四称;穿洋装的更其没有谈论了,觉得皮鞋踏得的槖的槖,把片胸脯挺了出来,到底威武得多。你看刚才那几个戴方巾的,为啥子那们不好看?是没有看惯吗?还有那些不称的地方?”

陈占魁这时快要算是老兵了,自然有了他的见解,并且也敢于发表出来,尚往往得到傅掌柜的赞同。他遂如其所欲言的说道:“光换了帽子,自然不行,除非像戏台上一样,身上还该穿着那种又宽又大的衣服,脚下又厚又阔的靴鞋,走起路来,还该那们一步三摆的,自然就受看了。”

“这们看来,光复汉制真太难了。如其都穿戴起来,不是满街戏娃子了,哈哈!只要踏着方步,高拱手,低作揖。真不用再进戏园了,哈哈!”

“岂但难看,其实也不方便。像我们以前,那一条帽辫,真是累赘,不梳哩,又痒,梳哩,又费事,倒是这一晌剃光了,又方便,又舒服。我说,独立后啥好处都没有,两个月的饷,还是没有关着,只有把头发剃了,我们硬得了好处了。”

“我也晓得把帽辫子剪了,自然好些,又省钱,又免得把衣服的背心弄脏。不过,想着剪了头发学洋人,又有点不服气。前几天还打算把我们汉人制度光复起来,今天看了那打扮,心里又不大愿意了。”

其实,光是戴方巾,戴公子巾,还算是好的了。在几天以后,竟有把头发梳到前额,挽一个英雄髻子,拿青纱帕缠一个宽檐包头,并且在英雄髻前,有插一朵假珠花的,有插一朵菱形彩胜的;因为纱帽一勒紧了,眉梢眼角自然高高吊起,这确乎有点像戏台上不开脸子,不挂红须的马俊,于是自然而然就有在鬓角边戴一朵红绒球的了,自然而然就有在眉心抹一笔红痕了,自然而然就有把两绺头发剪得尺多长,从两边鬓角拖到腮边的了,还有自然而然拿墨把眼角延长的了,这是巡防兵特有的打扮,没有人敢模仿。

这一般古英雄一出世,加之近代的武器又不离身,于是街面上也就自然而然发生了一种恐怖的阴影。不但傅掌柜再不愿提倡复古,就是顶胆大,并能把乱世妇女所遭受的最后关头也看破了的黄太太,也不敢再在街上步行了。而茶酒馆中,和赌博摊子上,便几乎无一天不有英雄在用武,不有英雄在施展威风的了。

警察不敢管事,怯懦得和安分良民一样,使人大为感觉军政府的无能。而以前足以使军人不敢生事,见了就得立正行礼的配粉红袖章的宪兵,也看不见影儿了。

同时,四城门外的同志军也远自数百里,整队整队的开进城来,庆祝军政府的成立,也算自由行为之一种。从初十日起,几乎无时无刻,不有呜都都的过山号声,从大街上吹过,而一直吹到皇城。

同志军本是城里人因为瞋恨赵尔丰,悬盼了两个多月的豪杰们。所以当其初初开进城时,许多人一听见消息,都欣欣然挟着一颗好心,特为拥到大街上来瞻仰他们的盛容,以为至低限度,总比眼前那般挽英雄髻的队伍强多了。

然而他们所瞻仰的盛容乃如此:前头四柄过山号,其次一面大旗,大写着某某路同志军统领某。其次全是单行的队伍,梭标的过了,接着是羊角叉的,接着是长柄单刀的,接着是明火枪的,接着是四瓣火前镗枪的,——顶少的数目——接着便是曾为城里人所震惊过的饭碗粗的大抬炮和牛儿炮。豪杰们的衣服:长短俱备,五色齐全,下面倒整齐,一律光腿草鞋。豪杰们的容貌:枯草般的发辫盘在脑顶,有白布缠头,也有戴着变黑的破草帽的,脸与身材都很瘠瘦,并且从人巷中经过时,个个都有点怯生生,深恐遗笑大方的模样。其次又一面白布大旗,大概写一些庆祝什么的字样。其次就是押队的统领了。统领坐在一顶三人抬的打枪鸭篷轿内,大抵四十多岁的年纪,有些胡须根子洒在脸上,又大抵不很胖,也不很瘦,红褐色的脸色,摆出一副和善的笑容,一点不似传说的杀人不眨眼的那种凶横样子,大抵口里总叨有一根又长又粗的烟油浸透的叶子烟竿,而烟竿从脚帘上伸出,又大抵是架在轿杠上。发辫自然是盘在头上,而在发辫上必又左五右六的缠上一条青纱帕。身上只管是长袍短褂,而短褂的胸襟,大抵是敞开了,而在挺长的短褂上,必要系一条颜色鲜丽的湖皱腰带。领口也大抵是从短褂直到汗衣全不扣的,四五层衣领分披在项脖两边,把里面系肚兜的银项链也露出了。脚上大抵是打有牛皮补钉的方头鞋子,从脚帘下直伸出来,表示他们态度随便。

以如此的盛容,怎么不使一般期望过切的人们感到一种滑稽的失望?他们在最初看见时,真不敢相信他们的眼睛,“把巡防兵和陆军打得弱弱大败,不敢正眼而视,使赵尔丰等人用尽方法,也不能敉平的,果然是这样的人物吗?怕不是的罢?”他们尚以为这一定是些不关紧要的队伍,而真正和官兵相抗的,必另外有一般很可观的豪杰们,或许还没有进城。

巡防兵自由发威,和同志军自由庆祝之时,还有一种也令人心大为不安的自由,这便是自初八以后,随时随地的开会了。

秘密会自然知道的人很少,可是终于有人知道,而最使人发生恐怖的,也便是这种会。

恐怖的阴影越展越大,而首先深切感到的是黄澜生。

黄澜生在快要独立时,虽然也如一般人一样,生怕在新旧移交之际,发生什么不祥的事变。但他那时尚比一般人多晓得一点内情,尚有一种坚实的信念把他支持着在,他信蒲伯英罗梓青这般议绅,都是当代的豪俊,他们既能赤手空拳,借一个争路的题目,把一个安静的四川搅成一团糟,已经看见他们本领之大;而值此残破之后,又敢于出头来把这一盆火顶在头上,那他们一定是有人所意料不到的绝妙办法,只要把权柄操在手上,或许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四川措于泰山之安了。所以,在那几天之中,任凭许多人述说种种绅界里不好的消息,他是毫不放在心上,而所省省然的,就只是他的前程问题。他本是有钱的人,也不一定要做官挣钱,不过既做了十多年的官,一旦放下来当寻常百姓,终于有点不惯。寻思当此新旧代谢之际,又不一定要论资格,只要和绅界,和革命党,和维新派挨近,趁着浑水,捞他一个官,——自然总要比他现身所是的候补知县大些的——也才不辜负他这个人。就是在独立后的两三天,他还在作如是想,而依然相信蒲先生的好办法不久就要施展出来。因此,他就目睹了皇城门外那种不良的现象,虽觉观瞻上太不雅了,而于他的信念,尚没有动摇,心中所思想的,仍只是“争的人既这们多,又这们凶法,自己又始终没有和绅界,和其他有力量的人挨近,看来,科长已经没分。以孙雅堂的那种靠山,尚且只是一个第二级科员,那吗,自己只要好好的捞得一个第二级科员,也就可以了。大概第二级科员,顶小顶小,也一定小不下候补县去的,只要加以搞干,终有升迁之一日,那又何必一开口就嫌馍馍小呢?”

但是他这不嫌小就的念头,先就给他一个同寅的,一瓢冷水浇了个冰冷。

他这同寅,是江西崇仁县的人,分省到四川三年,得过一些差事,都不大好,手边上并没有多少钱,独立之后,是不能不找一只饭碗来捧的。那天在街上碰见了黄澜生,便殷殷勤勤同他谈了起来,并一定要到他府上来坐一会。一坐下了,就告诉他一个恶消息,说是千真万确的,军政府的人已一致议决,凡军政府里十部三局,以及军政府外各司道府县,各厅处局所,无论是实缺,是差使,一概不用外省人。就是在四川落了籍的,只要曾经出来做过官,当过差使,把原籍填写过的,便不认为是四川人,而是外省人。他还举证说:“听说胡雪生为人甚是公道,并且是蒲都督帷幕中顶说得起话,顶见信任的一个人。他前天曾向蒲都督建过议,说我辈旧官场中,亦复有才能出众,素负声誉的人。当此诸事草创,人材缺乏之际,何不把府内府外的位置,一概分为正副两名,即照都督的例,正的由四川绅士担任,副的即遴选旧日官僚担任。他说绅士们阅历都太不够,办起事来,一定不行,倒是旧官僚,一切都熟悉,只要不把事权完全交在他们手上,他们到底是可用的。澜翁,如其胡雪生之言可行,岂不是四川的福气吗?我辈几千人,也不致大起恐慌了。”

黄澜生当然同他是一样见解,当然要问他的下文。他说:“蒲都督也颇以胡君之言为然,当下就想先从军政府里办起。不想别一般绅士全不依了,并把我辈痛骂了一顿,说得一文不值。并攻击到胡君,说他是汉奸,听说会议时,吵得很厉害,大餐桌子都推翻了。这么一来,不但我辈永无出头之日,听说诸人中有激烈份子,还变本加厉,要把我辈驱逐回籍。澜翁,你看四川人可是有良心的吗?”

“这太厉害了!独立以前,我倒听见说过,说四川绅士要排外。那时是同排满之说,一时并起的,后来排满没有实现,我以为排外也一定是谣言了。”

“绝非谣言,绝非谣言,这话传出来时,有凭有据。我辈已打了传单,在江南会馆组织了一个十七省救亡会,明天开一个大会,先给四川绅士一下反哄,叫他们知道我们客籍,还是不弱哩。然后再举代表去见蒲都督,质问他为什么要排外?话说清楚,客籍中不得了的实在不少,硬要叫他多多录用一些才对。澜翁,你虽然落了籍,我看还是在被排之列的,明天大会,何不来参加一下哩。如其不出头来闹一下,四川人眼中便太无人了!”

黄澜生经他同寅这么一刺激,心里已是大为不高兴,而孙雅堂的信来,也露了一点消息,即是旧日做过官的人,休想再出头找事了。

同一天,又从楚子材口中,听说王文炳告诉他的,军政府里有几位明白人,已看出了前途的大危机。第一,是赵尔丰不肯就走,仍然虎视眈眈的盘踞在制台衙门,手下巡防兵十一营,又是全无军纪的那样在市面上招摇;虽然不知赵尔丰葫芦里是什么药,并且他交事之后,只管没有动静,然而其坐待时机,却是显然的。第二,兵权操在外省人手上,蒲都督不惟不想法子把兵权取得,并且还把一个军政部长死死扼着,偏不拿与尹昌衡,以致四川军人,很是不满,陆军中间大有组织,秘密会议,天天都在开,连吴凤梧也滚到那边去了;文人不平,还不要紧,只是吵骂一场而已,如其军人不平起来,那就得另想制法了。第三,革命党人因为没有挤进军政府,而众绅士又甚为害怕革命党的激烈,不敢相近,别的事也不分一些给他们,以致革命党很是气愤;听说尤铁民又来了,还带了许多钱来供给革命党的使用,他们正自在计画,如何弄起风潮来,好把军政府抓到手上,同重庆的蜀军政府联合起来,把四川的假独立改为同湖北一样的真独立,实行排满,排绅士,排官僚。危机是这么四伏,而蒲都督简直打不出什么主意,去同他商量,他总闹着小脾气的说:“我也是一个人啦!啥子事都要叫我办,我如何办得下!并且办出来了,你们又动辄批评我这不对,那不对。稍为慎重一点,你们又怪我太迟延。我现在一做了都督,简直就成了众矢之的!用人哩,也要由你们的主张,不依就不对。朋友们也太多,一天到晚,都在问我要事情,都在向我上条陈,而你们也只是用嘴,又不代我去做。像这样,这个都督我真不愿意当了,那个愿意,就让那个来罢!”因此,他们才商量了一个补救的法子,叫罗梓青先生出头来招抚四路的同志军,凡来省庆祝的,就极意同他们联合,没有来的,就派人出去联合,王文炳就是被派之一人。但是据他说,招抚同志军倒不是难事,难的就是没有钱,没有枪械。而蒲都督哩,去请他在藩库里提拨一点经费出来,也不肯,说是那不能动,须留待别用;请他把军械库和机器局的枪炮提拨一些,他也不肯,说何必还要造乱哩,这些造乱之具,理应一火而焚之的。所以王文炳的断论,很是愤慨而悲观,他说:“像这样搞下去,一定要弄出大事而后已的。这一下,乱将下去,那就不像七月十五以后了,前途的希望实在太少。要利用同志军来作万一的补救,他是没有把握的。”

这绝不是王文炳随便乱说的话,就事理上想起来,也一定如此。这一来,竟把黄澜生信赖蒲都督大有办法的心,完全毁坏了。他惶惶然的说道:“我不想蒲伯英才是这样一个名实不符的人啦!四川的事,一定要搞糟!赵季帅的信用早失,在前席着全胜之势,已那样不行,如今在啥子都已解纽之后,还有啥用处?我看,成都这地方,要遭劫了!孔夫子说过,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太太,我们又得想方法了!”

这次的黄太太,已经不是以前“稳坐钓鱼台”的黄太太,她看见过挽英雄髻子的巡防兵,又看见过贼头贼脑的同志军;她以前那种不怕事的胆子,已经缩小了。加以听见楚子材刚才又说过,那姓奎的体育学堂学生找着他,请他代为在大城的中城或东门一带,找寻一所偏僻的房子。说是满城里头气象太不好,明白事理的满人,生怕大城的汉人要排满,要报仇,弄到像陕西那样屠杀事件,因而想尽方法,要和汉人亲近。然而这种人并不多,其余都是一种浑虫,他们首先感到汉人独立了,旗饷或者会无着,这就是最可恨处。他们说的,汉人既这样恶毒,要把我们饿死,那吗,我们不如先动手打出城去,杀他一个尽兴。“把咱们将军拥出来当大元帅,赵尔丰当副元帅,先把大城汉人杀尽,守着城池,等候外面的援兵。咱们主子才是真命人主,汉人本是咱们的奴才,现在反了,自然要说咱们主子逃跑了,其实咱们主子还统着百万大兵在北京城哩。他自会来救咱们的。”这不只是说,并且在独立的第三天,有两个剪了发的学生到满城去找朋友,竟着一伙浑虫揪住,打得寸骨寸伤。幸而拼命逃出小东门,才被街坊救了。那时,要不是将军亲自出来弹压,向羊市街的街众,低声下气的陪礼道歉,并出钱派人,把受伤学生送到平安桥教堂医治,那一天,已会惹起绝大风潮来的。但是,浑虫太多了,全是那样不知死活的在胡说胡闹,就是将军也不大招呼得住,他们还甚怪将军以前太懦弱了。看情形,早晚是要出事的,并且最初一定是汉人先吃亏,满城乱人先杀出来,流一些血,而后把汉人激怒起来;巡防兵再说不好,到底是汉人,到底有顾盼,还不要说陆军是有新思想的,他们能束手看你满人行凶吗?那一下反哄过来,玉石倶焚了。所以那姓奎的学生很是焦急,宁可房屋财产全不要了,只想把家里人口悄悄搬出来,逃一条性命。

这是满人亲自述说的,自然不比谣言。他虽没有说西御街到底危险不?但是以他不提说到黄家来躲避,而指定要在中城东城,这已明白指示出,凡接近满城的街道,全不是平安地带。她正自在着想,将如何的躲避哩。

她偏着头道:“你说想啥方法呢?还不是只有搬家了!这次我不阻挡你,凭你想往那里搬,就往那里搬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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