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二妹嘻嘻笑起一张脸说:“酒我不敢再喝了。这故事我还是讲完吧。尾巴就几句话了。当时,我离开银行后打算这辈子不再见什么行长。谁知道,李行长第二天跑来找我,带了好几个人来,要请我吃饭。李行长跟我说,他刚刚知道新世界公司换了一个女老板。那些日子,哪个还会请我吃饭?听到李行长突然要请吃饭,我高兴,心里高兴得很。但儿子一盆冷水泼给我这当妈的,他说,妈您别高兴,怕你溜掉躲债,人家才来缠你的。说了半天,我才知道新世界早在李行长那贷了款,有四五千万吧。李行长,加上这一顿饭,我算吃了你两顿。改天我也请你吃一顿好的。想吃什么,你就点什么。我可不会点菜。”
李行长已经端着杯子又过来给赵二妹敬酒。
吃完饭,邓冬兰、赵二妹和刘卓青,还有柏子仁同坐一台车回疗养院。赵二妹几分醉意地:“我问问,大家吃得怎么样?”
刘卓青说:“没饺子好吃。天下好吃莫过饺子。但今天还是吃得挺开心。”
邓冬兰说:“不错,这酒一杯比一杯喝得高兴。兴奋无止境,喝酒喝成的。不比我们几个女人,李行长他喝的酒一杯比一杯苦。我说二妹,人家一定会说,你这个没念过书的女人,损人倒算亚洲第一。”
柏子仁问:“怎么不称世界第一?”
邓冬兰撇撇嘴,仰头吐出一大口酒气。
刘卓青斜起双眼跟柏子仁说:“称不得!你这双眼睛没看到邓局长坐在酒桌旁吞云吐雾吗?”
柏子仁伸伸舌头,又困惑地:“赵总当时在邓局长您手下当工会主席。一个公务员,怎么能接任新世界老总呢?”
提到这事,邓冬兰马上感慨起来:“想发财,争当世界第一富婆嘛。那天早上,有人跟我说赵二妹当总经理了,我不相信,造谣造到这份上也够离谱的。到了第二天,我被市纪委叫了去,要求我配合市监察局对赵二妹到公司兼职一事进行查处。这下子我才知道事情是真的,而且惹上麻烦了。”
刘卓青说:“市监察局原来那局长,陈什么的,他后来跟我讲,你们邓局长也够意思,帮你们赵二妹讲了一个半小时好话,但违背政策就是违背政策,没办法变通就是没办法变通。邓局长从纪委沮丧回来,赶紧交代我快去找二妹姐。按照邓局长的意思,我劝二妹姐十万火急抽身退出公司,免得快五十岁的人了还捞个什么处分。受了处分,也还得退出总经理头衔。结果,二妹姐哭了,她说她不当这个总经理,这个家就全毁了,儿子白养了,儿媳白娶了。我第一次看到她哭得那么伤心、绝望又无助,还有些话我也就不说好了。”
邓冬兰说:“这不是辜负组织上的期望?我一直以为卓青的嘴巴比谁都好使。”
刘卓青争辩道:“这能全怪我?”
“领导交办的事都办不成,还能办成什么事呢?”
“那、那你怎么不亲自出面呢?”
“你看懂了吧。我这张脸一露就是代表局里,代表党组,这跟你说话不一样。你劝她退出来,算她主动退出来的。待我找过才退,那是组织采取手段后的结果,明白吧?这事就得怪你刘卓青。”
“还、还要怪我?”
赵二妹说:“谁都不怪。我不背起那债,儿媳早飞了,儿子也恐怕被抓去坐牢。没过半个月,我这个文化局工会主席被免掉了。邓局长,这事真的对不起你。你拿这个工会主席给我当,也顶住了很多压力。柏子仁,你别小看这么个不起眼的位子,局里还有好几个人想当。后来有人告邓局长的状,说什么开支上没搞‘五人会审’,里面有腐败,就是邓局长当初没给那个人当工会主席惹出来的。”
“知道就好。这世上好玩的是给人家戴帽子,最不好玩的又是帽子给谁戴,一顶帽子戴在哪个头上都要得罪人,哪怕男厕所要任命一个女所长,也说不定得罪很多女人。只要是一个官位,都会有很多人想坐上去,哪怕是一个跟市长擦屁股的官位也是一个样。”邓冬兰嘘了一口气,又说,“卓青比谁都容易接受新生事物,到现在也一样。她比二妹还想得通,当时到了那个地步,她还说不如回去自己干算了。她说,这些年也过得太累,你二妹姐既然不是当官的料,就不如趁早不干这当官的活。我听到卓青这么说,心里面就恼火不过。我骂卓青,你这时候说这话,岂不是耍推人下坡的伎俩?”
刘卓青说:“我说的是实话。她当工会主席都是你邓局长逼的。”
邓冬兰左右摆摆脑袋:“看看,看看我还有罪了。”
赵二妹笑道:“这辈子我就当了这么一个官。邓局长好意我知道,卓青妹你也别冤枉人家局长。文化局几个同事都说,邓局长看到你革了一辈子命,也没捞到一官半职,让你赵二妹做一个工会主席也算发一个安慰奖。这是原话。”
邓冬兰无限欣慰地:“卓青,还是你二妹姐她知道领情。”
刘卓青说:“我身上什么毛都有,就是没有猴毛,怎么吹也变不出大本事来。是的,我帮不上二妹姐什么忙。但二妹姐最后还是接受了我的建议,回家一心一意当她老总去了。看看二妹姐的今天,我觉得当初那么说是对的,当然也得感谢你邓局长,最后还找人事局给赵总弄了一个提前退休。”
赵二妹说:“你卓青妹怎么没帮过我?帮过。你拿着八九万块钱去找我。这事我还跟邓局长说过。”
邓冬兰不由笑道:“你卓青同志一举一动我是清楚的。不是领导眼有多亮,眼亮的永远是群众。但群众眼亮就是领导眼亮。只是你那点钱怎么救得活你二妹姐呢?你就是从服装店和化妆店里把那二十几年花掉的钱再捞回来,也可能有二三十万,可还是没用呀。”
刘卓青说:“我存折里能取出来的只有那么多钱!”
“没钱又想干要面子的事,结果更没面子,自己把钱拿了回去。”
“怪不得我,二妹姐不肯收。”
赵二妹说:“那天我刚好一个人坐在家里发闷,卓青妹提着一个袋子来的,说她把自己的钱统统取了出来,要给我去还债。我哪能收下?我不想连累卓青妹。再说,这点钱也不够交几天利息。卓青不知道,我当时背的债有多重。卓青妹直骂我是一个‘替死鬼’!我吧,那些日子还真是想着随时替儿子媳妇去死。那些日子我没法过,天天都是要求退股金的人围着我。他们骂我儿子,说金星跟他们开了什么国际玩笑,把他们的钱丢进了什么太平洋,连泡泡都冒不出一个。他们硬是逼着我签下一个协议,三个月内退给他们本金。”
刘卓青说:“我看过那份协议。人家退回本金心急如焚吧,真怕你这个女人把他们的钱化为乌有。听二妹姐你说过,那份协议在金星左左监视下商定的,二妹姐不会写字,只得按下手印。”
赵二妹说:“那天,我一口气在六十几张协议上按了手印,每按一张,我这心都猛沉一下,按一下就像判自己坐一年牢,按一下又一年,按着按着觉得自己被判了死刑。”
赵二妹都不堪回首了,感慨万分地:“那时候哪敢想到有今天?有些临时借款给金星的,这些钱也一样还不起。他们更急,把我困在办公室,要我还钱才走人。整整七个小时,难受呀,一泡尿憋得没办法了,我看到桌子上刚好有剪刀,我一把就攥起来,吓得逼债的往后退了好几步。”
邓冬兰称赞道:“二妹,你还真厉害!”
柏子仁说:“赵总,人家怕您跟他们拼命。”
赵二妹说:“柏子仁,你以为我真要跟人家拼命?错。我没刺向那些家伙,我拿起剪刀就抵住自己的脖子,我说,你们再不让我出去,我就自己捅死自己。那些逼债的人这下子扑通扑通全跪倒地上,七嘴八舌乱叫道,你死不得!你死不得!你刺我一剪刀都行,姑奶奶你千万别刺自己!”
柏子仁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些人还不错,能劝赵总别伤自己。”
邓冬兰说:“你柏子仁又不开窍了吧,啊,年轻脑门!”
刘卓青看到柏子仁满脸困惑,说:“欠钱是爷,是姑奶奶!那些人怕我二妹姐死掉,没人再还他们钱。我听金星说过,左左有一次还以为她婆婆自杀了。”
赵二妹忙说:“说不得,也听不得。说出去是丑事,让人家听了准会笑话的。”
邓冬兰问:“哦,到今天还想拿一块烂尿布来遮丑?”
“丢人。太丢人了。”赵二妹摇了好一阵子头,但还是自己把这段往事说了出来,“邓局长,你还记得吧?那天半夜里,我突然听到一阵急得很的敲门声。我差点吓得尿裤子,以为警察来了,要抓我去坐牢。我哆哆嗦嗦赶紧给儿子打电话,乱说一顿,也就是交代后事,要他好好跟媳妇过日子,有一口饭吃就行了,别想发什么鬼财。还跟儿子说,祖上传下的那只玉镯藏到什么地方。电话还没打完,敲门声又响了。我一步一步走到门前。打开门一看我就松了一口气,门口站的不是警察,是邓局长。”
邓冬兰接着说:“我也是一时冲动跑去找你的,没想到差点吓死了赵二妹同志。那天晚上快一点钟,我那个老公黄义国,从外面吃完夜宵回来跟我说,市政府晚上开了个常务会议,正式决定要在解放路‘地王’一侧建设什么高速铁路和地铁交汇中枢站,还有一个超大型商贸城也要靠近那里设立。我马上意识到,二妹那块地皮要升值了。也没多想,就让黄义国开车把我送到赵二妹家,砰砰砰,敲了半天二妹才开门。天呀,原来她躲在房间里藏什么玉镯。”
赵二妹说:“祖上留下来的东西,老宝贝。”
邓冬兰不屑地:“你那只玉镯我看过,啧,值几个臭钱?”
柏子仁有些性急地:“赵总,左小姐怎么会怀疑您寻短见呢?”
赵二妹说:“提起这事,我心里还怨左左。邓局长来过的第二天早上,左左也来了,她身上有我房间的钥匙,但弄了半天也没打开,敲门又不见有动静。她心里发虚,赶紧打电话给金星,催他赶快过来,说你妈十有八九上了吊。因为我前些日子说过,真是熬不过去了妈就上吊死掉算了。左左还真把这话听进耳朵了。这电话她还没打完,门就被我打开了,吓得她退了好几步。我问她这么早来干什么,她说了实话,金星让她来取手镯,怕警察把镯子搜走。”
刘卓青说:“左左一定被一个活鬼吓蒙了,要不然这种话能从她嘴巴里说出来吗?”
大家都笑了起来。柏子仁坐正了身子,扳起手指头又问赵二妹:“赵总,你接下来就这样发起大财来的?”
刘卓青替赵二妹答道:“这话邓局长刚才说得明明白白,市政府决定把那个地方进行开发,这是最大的政策利好,政府一下子投一百二十个亿下去,二妹姐那块地皮你们说会不会涨价呢?第二天,二妹姐那块‘地王’的价钱就翻了一倍半。你柏子仁还不知道吧,那些签了协议退本金的股东全后悔死了,这下子轮到他们跳楼,他们当时觉得能拿回本金就算不错了,协议上明确申明,不管今后地价如何变化,他们都不再承担任何债务的摊分,当然也主动放弃了红利及其他利润分配的权利。他们彻头彻尾看扁了我二妹姐。看不准人,也是一个命吧。”
柏子仁兴叹着:“没想到赵总有这么好的眼光。”
刘卓青笑道:“我二妹姐有眼光?你柏子仁问问赵总,她有没有眼光?”
邓冬兰说:“我说二妹,协议上那几句最打紧的话该不是你要加的吧?”
赵二妹呵呵笑道:“我都等着抓去坐牢,哪会想协议该怎么写?得感谢左左。那几句打紧的话都是她坚持要添上去的。要还钱的人后来就说,反正怎么写你新世界都成了什么旧世界。”
刘卓青说:“难怪啰,不管左左怎么刁钻,二妹姐都不往自己心里去。我说二妹姐,这件事真比左左跟你们薛家生上十个儿子还重要。”
赵二妹嚷道:“我不要钱,我要孙子!我只要一个孙子就够了!我一个孙子可顶十个开银行的老子!”
邓冬兰纠正道:“也不能把功劳全记在左左身上。我看还是市领导脑壳发热帮赵总发天大的财。她左左再有心计,也永远比不上领导们一句信口开河的话。当然,二妹那块地旁进行整体开发,也算我们刁市长这些年来最成功的大手笔。现在看看那里,提质,扩容,上品位,已经成了一个新城区,太漂亮了!”
柏子仁发出感慨:“一个惊心动魄的传奇,闻所未闻!”
赵二妹说:“这辈子我都要跟刁市长烧高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