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二妹一个晚上都没睡好,躺在床上瞪起一双大眼睛,像要防范什么魅影闯进来一样,那样专注。结果她等来的是天亮。她根本没想到儿子儿媳突然要介绍一个男人给自己。二十几年来,她从没有过什么再嫁个男人的念头。即使孙付云时不时闪现在自己脑海里,她也没想过这辈子要跟孙付云一起过日子。或许有过这种想法,也应该是很多年前的一个闪念。后来她再想到孙付云,无非都是带给自己某些回味,只是想想他而已。这辈子还需要一个男人陪自己过日子吗?她没想过。她只是想,要是天天跟邓冬兰和刘卓青在一块该多好呀。她不由叹出一口长气,这次来疗养院都快两个月了。她多么希望,这次疗养不要那么快结束。这时看到窗外亮了,她再也不想躺在床上,便起来冲个澡。走出卫生间后,她脑子没刚才那么乱了。
这时,她听到套房的门被谁敲响了。
什么人这么早来访呢?应该不是金星和左左又来说什么吧。要嫁娘老子,也这么不死心的!她心里狠狠骂了一声,手忙脚乱穿衣服时,已经听到有人走出客厅去开门。接着是邓冬兰一惊一乍叫道:
“哟,陈大局长呀,怎么这么早就来慰问我们呢?”
“刘卓青呢?”
陈道忠的声音赵二妹还是听得出来。
“刘卓青?你单独接她去喝早茶?”
“我说她人呢?刘卓青!”
邓冬兰也许昨晚睡得不错,心情特好,笑呵呵调侃道:“没想到陈局长对刘卓青同志还高看一等,厚爱一层,来这一趟竟然就是专门慰问刘所长一个人。也对,刘卓青同志毕竟比我们好看,又是一个知性女性,多看望她几回也正常不过。呵呵,只是这偏心也偏得太明显了吧。”
陈道忠还在追问:“她没起床?”
“她呢夜猫子一个,除了写剧本,晚上还忙着偷菜,革命生产两不误,这时候正好梦到什么美事吧,比如她剧本在什么地方发表了,引起什么轰动,让人家读懂了她的意思呀。剧本呀,也算得上是一种表达人思想情趣的理想方式。”邓冬兰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赵二妹拿着一块毛巾,一边擦头发,一边走出303房间跟陈道忠打招呼:“陈局长早呀!”
陈道忠侧头跟赵二妹说:“赵总,你给我把刘卓青叫出来,我有事找她。快点。”
赵二妹看看邓冬兰,见邓冬兰没点头,自己便没答话,也没去敲门。陈道忠有些急了,露出的架式好像自己要去敲门。就在这时刘卓青自己打开房门。她探出头看了一眼,说道:“陈局长像一阵晨风这么早就刮来了。稍等稍等,我穿一件衣服就出来接驾。”没过一会儿,刘卓青站到了陈道忠跟前,不紧不慢问道:“陈局长,这么早来看我呀。谢谢,我得先谢谢您!听邓局长刚才说,要约我一起出去喝早茶吧。那还是我请客,以便表达谢意。”接着,她把头扭向邓冬兰,“对了,邓局长这早茶就不吃那燕窝了。赵总还说哪天要请我们一块去吃一顿燕窝。我昨晚上网无意中看了一个资料,说没有什么证据证明燕窝中含有什么丰富的表皮生长因子。即便有的话,而且能到达细胞表面,对于人体来说也并不是什么好事哦。科学家说,细胞分裂过于旺盛,也就成了癌症。还有,豆浆里本来也没有什么钙。所以你邓局长喝豆浆爱加点糖也不会影响钙的吸收……”
“刘卓青!”看到刘卓青漫无边际说着话,陈道忠再怎么努力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刘卓青装模作样看上一眼:“好像陈局长昨晚没睡好吧,脸色不太好哦。”
“我也没睡好。一个晚上没合合眼。睡不着,还想去叫醒卓青妹一起去偷菜。”赵二妹把脸送到刘卓青眼前,“看看我,这脸色是不是跟陈局长一样不好看呢?”
陈道忠的耳朵一扯,认定赵二妹这话说得真不好听,立刻喝道:“赵总你别来凑热闹。没你们的事,我今天就找刘卓青谈话!”
赵二妹哦了一声,只得小退两三步,站到了邓冬兰身边。邓冬兰认真看看赵二妹的脸,说:“我说二妹,你放心好了,你连续十天八天不睡觉,脸色也比陈局长好看。他那算脸吗?”
陈道忠敢指责赵二妹,但不敢跟邓冬兰大声说话。他干脆看都不再看邓冬兰一眼,就直接逼问刘卓青:“我问你,《祖宅》是一个什么题材?”
刘卓青平静地:“一户人家有一幢祖上留下来的房子,砖是秦砖,瓦是汉瓦,也不知道传了多少代。反正,一座地地道道祖宅。祖宅,祖上留下的宅子。后来,这户人家的一个孙子的孙子的孙子的孙子……”
赵二妹掐了好几下手指也没数清楚:“那不是一个很小的小孙子?”
邓冬兰调侃道:“就是小孙子嘛。”
赵二妹说:“唉,昨天晚上我还逼媳妇给我生一个小孙子。”
刘卓青听到邓冬兰和赵二妹的对话,忍不住要笑出声来了。她赶紧捂一下嘴。陈道忠的脸这时歪了起来,但暂时还能捺住性子听刘卓青说下去。刘卓青说:“这个小孙子有一种自卑症,觉得自己名声不响,到圩场赶圩,他也赊不到酒喝。有一天,这个小孙子突然在村口贴出一张布告,说要变卖祖宅。家族中很多长辈出面阻拦这个小孙子,觉得祖宅不宜卖掉。小孙子说,不卖祖宅还能让我卖身扬名吗?这小孙子好苦恼的,他想卖身也没哪个女人要呀,自己又矮,又瘦,头上又没毛,胸口倒长着一大把黑长毛,还有一双罗圈腿。他平日最爱调戏的就是村口擦皮鞋的那个女人。他没个钱,但又偏偏想天天去擦皮鞋,有一次还跟那个女人说你帮我擦皮鞋我帮你按按背。结果擦皮鞋女人把皮鞋油一挤,弄得这小孙子一张黑花脸。嗯,他觉得只有自己卖掉祖宅才有钱喝酒,卖掉祖宅后还可以把擦皮鞋女人娶回家里做老婆,顺便给自己擦一辈子皮鞋,一分钱都不用花,他甚至想自己有钱了,还可以买一屋子皮鞋让这女人擦呀擦……”
“刘卓青你给我住口!”陈道忠终于恼怒了。
“我没、没讲完。”
“别讲了!刘卓青,没想到你思想意识这么低劣,竟然目无领导,玩起这些乌七八糟的鬼把戏来,用自己那半瓶子墨水指桑骂槐、含沙射影、借刀杀人。”
“我怎么指桑骂槐?”
“难道不是?”
“我还不明白。更不明白我怎么还抓了一把沙子?”
“你别装傻!”
“我不傻。但我真不知道陈局长到底讲些什么。谁是桑,哪个是槐呢?还有,我抓起一把沙子要扔向哪个影子呢?”刘卓青表情有些滑稽,更有些怪诞。
邓冬兰看到陈道忠和刘卓青两个人闹了起来,又故作迷惑地插话道:“哎哟,我说刘卓青,你怎么成了一个杀人犯?你杀人就杀人,怎么还要向人家借刀呢?你这不是存心害了自己又害人家,让人家也成了一个帮凶吗?赵二妹同志你没借刀给她吧?”
赵二妹认真地:“来这疗养我只带了一把小剪刀。小剪刀算刀吗?对啦,小剪刀我也没借过给刘卓青。小剪刀还在我房间里,昨天前天我都看到它了。”
听到邓冬兰和赵二妹这两句对话,陈道忠愤然扭过头,朝她俩嚷道:“你们别在这里吵!”接着,他指着刘卓青:“我算看透了,你刘卓青有心要耍我!我本来找你帮个忙,开始还有点犹豫,怕你这个怪脾气女人不给面子。结果你爽爽快快应允下来。没想到你是故意设下一个圈套让我陈道忠往里面钻。你杀人就是不见血……”
邓冬兰叫道:“刘卓青,没想到你还是一个封喉高手?!”
赵二妹好奇地:“什么叫封喉高手?”
“就是、就是出刀太快,连刀口都来不及看到,这人就……”邓冬兰还想好好解释下去,陈道忠已经气得直跳,冲着刘卓青嚷道:“刘卓青你也太狠了!平日里,我陈道忠得罪过你吗?”
刘卓青冷冷地:“陈局长,你别忘了,我是从人民大剧院出来的。”
赵二妹一番好心好意提醒刘卓青:“哎哟,卓青妹你也别忘了,陈局长也是人民大剧院出来的,邓局长一把屎一把尿把他带大的。郭阿姨、老鲍他们都记得,陈局长刚来大剧院那几年还尿床哪。邓局长是他老领导,应该算他长辈。邓冬兰不救他,他早冻死在人民大剧院门口了。陈局长,你说这话时我还往你碗里多夹了五六个饺子,要你好好记住这救命之恩。我没记错吧?卓青妹,陈局长也是人民大剧院出来的。”
陈道忠把自己一张愤怒的脸扭向赵二妹。
“你赵二妹说话也不要这么恶毒!别看你有几个钱,别看疗养名额还可以用钱买来,但我一样敢得罪你!你这个暴发户还不是、还不是……”
“还不是什么?你说呀!”邓冬兰率先追问道。
赵二妹顿时也鼓起劲来:“你说呀!你说呀!”
陈道忠气急败坏地:“我说什么?我没什么可说!我就是不说!”
刘卓青说:“我说陈局长,你看不起我也没什么。可你别看不起我二妹姐。想当年,你的衣服是她帮你洗,还是你自己洗的?你尿床,那床单被盖还不是我二妹姐帮你洗的?可别那么健忘哦。如果我二妹姐不打扫打扫你身上的卫生,恐怕你现在不像挖煤的也像要饭的!”
“你别跟我转移话题。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现在,你、你就是借刀杀人!”陈道忠咬牙切齿地。
邓冬兰好像很不理解地:“什么叫借刀杀人?不对吧。”
赵二妹便问:“叫什么才对呢?”
“借笔出名才对。或者是叫张冠李戴才准确。不不不,应该叫刘冠郭戴。”
“什么刘冠郭戴?”
“就是你那卓青妹头上的刘家帽子被一个姓郭的人给戴走了。我说陈局长,人家搔破头皮,一腔热血帮你忙,你竟然得了便宜还卖乖!”
赵二妹走到刘卓青身边,拿起她的手说:“你帮陈局长写那个剧本,他还不满意,是不是这么一回事?卓青妹,你好心帮了人家的忙,怎么还受他这冤枉气呢?”
陈道忠知道今天怎么也说不过这三个女人。他愤然遛了一圈,转身便要离去。邓冬兰叫道:“陈局长,请留步,留步留步,我还有一件事要提醒你。”
陈道忠没好气地:“有圣旨就下。不要我陈道忠下跪磕头接旨吧?”
邓冬兰说:“我哪敢再发号施令?想来你不会那么健忘吧,请问那笔两万元创作经费什么时候到位?”
陈道忠反唇相讥:“哼,还想要创作经费?”
赵二妹说:“陈局长你亲口答应过卓青的。”
陈道忠一口拒绝:“没有!”
邓冬兰说:“陈局长说话不算数,卓青也不会说话算数。丑话说到前面。到时候有些话传出去,恐怕你小姨子评职称的事便黄了,而且还要大爆一桩文化丑闻,随便把一个帖子往网上一发,到时候你陈大局长自己掏腰包二十万元也收不了场。”
陈道忠忍了又忍,最后说:“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创作经费属于公款,公款公用,如果谁想揩半点油水,我就叫纪委查办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