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冬兰打电话让小丁上午来一台车子接自己。赵二妹和刘卓青相互挤挤眼睛后,赵二妹开口问道:“邓局长,你要回局里开会吗?”
邓冬兰说:“市政府走一趟。”
“上市政府?看来这地球转呀转,还是离不开某些人啰。也自以为是吧。”刘卓青慢条斯理地说道。
邓冬兰说:“别调侃了,我不是开会。我得去问问那份《关于我市群众文化生活现状调查及对策》送给刁普利市长没有。来这疗养的前一天,我跑去市政府想当面把自己写的这份调查报告呈送给市长。只是市政府值班室跟我说,刁市长刚好去香港考察了。人家建议,把材料交给市长秘书处的黄科长,他直接负责刁市长的来信来访。黄科长刚好来值班室拿报纸,材料也就交给了他。他满口答应,刁市长一回来就能看到这份材料。怕他当成一般材料,我还跟他多说了几句。”
刘卓青哦了一声:“也真算呕心沥血的大作呀!”
“什么呕心沥血大作?”赵二妹问。
邓冬兰说:“就是这个材料不仅害得人死了很多脑细胞,还差点让人把命也搭进去了。”
刘卓青说:“二妹姐你没听说吧,邓局长女士今年过完正月十八就下乡了,还一下就是半年多,专门搞她这个调查,看看基层群众文化生活现状。其实不调查我也知道,家家户户都有了电视,结果群众文化生活比以前还苍白些。以前呢,群众都可以直接去参与什么文化生活,但现在呢,只能看看电视饱饱眼福。这叫文化生活吗?只是有文化,没生活。”
“咦,有文化没生活?这观点好。上次我说想让你看看,你又说对官样文章没兴趣。你看看,浪费了你这观点吧。在槐树庄镇座谈时,几个村民都说,早就不扭秧歌了,不打快板了,不开赛歌会了,也不到礼堂看戏到晒谷坪上看电影了,家里三台电视,两个老人一台,儿子儿媳一台,孙子要看动画片,年初又买了一台,还是什么液晶的,三星大牌子,热闹是热闹,但还是没自己跟几个人说一段三句半欢悦些。有一个村民代表还是超生户,生了四个小孩子,罚了几千块钱。我问他,怎么要违背计划生育呢?你听他怎么说,他说,一不小心怀上了,怀上了也就不想让媳妇再刮掉。
我批评说,不对,这年头还超生那么多?他说,超生几个孩子也不能全怪我们,跟你们城里人我们没法比呀,我进城里打过工,你们城里人晚上才叫过日子,歌厅舞厅迪厅,不想自己扭腰就去看女人跳钢管舞,连长沙人的洗脚城也开到我们这里来了,还有什么时装茶艺表演,什么表演都有,想看什么就看什么,娱乐什么时男人们还都带个漂亮妹妹在身边,哪还有时间让家里女人怀崽呢?可我们乡下人除了看看电视外,晚上我们也只能早早跟老婆睡觉顺便干那事。他说,乡下的夜晚比城里长呐,乡下男人最大的左右翻滚娱乐活动就是跟女人睡觉,不干点你上我下我上你下的事这晚上又怎么熬过去……”邓冬兰说着说着,发现刘卓青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便一拍自己脑袋醒悟过来,“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没意识到这里还坐着一个未婚女人。不说了,我不说了。”
刘卓青下巴一抬:“我已经中毒了!深刻深刻,男男女女睡觉搞造人运动成了我们广大农村地区最大的文化娱乐活动。”
赵二妹说:“过年时我回过杨村湾,就这么一回事,晚上看看电视,再早早上床。”
刘卓青说:“在二妹姐眼里,邓局长就是抓到了一个‘冷门课题’。但你邓局长也别太得意忘形。你自己也该听说了,局里你又成了一个热门人物。好啦,我打一次小报告给你,还是算正儿八经跟邓局长汇个报吧。说汇报好听些。我听好几个人说,人家都觉得你没必要去搞什么调研,不在其位还调什么研呢?用人家长沙话讲,吊摆子呐。你下乡调研,自己千辛万苦了几个月,功劳没捞到,结果又把陈道忠给得罪了。听说有一次刁市长吃饭时,他陈道忠也在场,刁市长说了一句,这邓冬兰同志不错,听说她自费下去调查文化生活现状,你们文化局的同志都得向她好好学习,要主动走出机关,深入什么基层好好了解了解下面情况,听听群众有些什么呼声,再就文化工作如何找到新时期的突破口多给市政府提点建议。你们这些局长就是我这个市长的‘外脑’。刁市长还说,自费就不用自费了,人家邓冬兰同志一心为民,一心为公,一心为文化,怎么好让她自己掏钱?再说,这个再说也是刁市长的再说,这年头已经不再是自费革命时期,我们都执政了,都领工资了,都能报差旅费了,还让一个老局长回革命自费时期怎么行呢?你听听,这刁市长说话够绝吧。”
“原来这么一回事。我调查中途回了一趟局里,小丁马上跑来找我要发票。我奇怪了,当时提这调研时,陈道忠拐起弯子说了一个意思,无非就是说这纯属个人行为,局里不给经费,要是给了经费这全局老老少少都打起调研幌子跑到下面走马观花搞农家游了,还一路吃土鸡土鸭土脚鱼,偶尔还可以吃到从山崖上摔下来死了的国宝级野味,再回来上网搜索一个东西复制一下就交差了。他后来一句话就完了,局里没钱,但时间可以保证。哼,当局长当到这份上,就是没钱。算局长吗?”
“反正,你邓局长前前后后把陈现局长得罪过了,来这疗养,别以为是他关心你这个前辈局长。”
“我知道,他怕我添乱罢了。”
“起码看到你兴风作浪搞调研让他心里好不舒服。”
邓冬兰说:“不舒服就不舒服。本来我更不舒服,这几年我站到二线上,发现这群众文化工作他陈道忠就是没我那时候做得好。有一个县文化局把演出车改成了零担车。群众都打电话举报了,他非但不去管管,还说人家县文化局没经费,请管文化的副县长喝杯茶,都还是县文化局长自己从家里带来的一点什么茶吧,人家只得找这个办法弄一点钱。我一听就恼火了,你陈道忠最好把文化局办公楼也租给人家开超市卖衣服吧。还在我手上时,就有过一两个老板说要来租房子开个服装超市。连茶都泡不出一杯给县长喝,我看这文化局长也当成了一个窝囊废,从这点上看就是一个不称职的局长。他们平日真不知道在想什么事,基层群众的文化生活日益萎缩的情况怎么还引不起他们重视呢?文化生活出了问题,精神世界才会闹毛病。仇富仇官仇社会什么的越来越严重,越来越可怕,还不都是健康向上的文化生活跟不上吗?我就是找了这么一条主线再去调查。不调不查不知道,一调一查吓我一大跳。文化出了问题,那个窟窿拿上全国的人民币都填不满。调研报告递交上去好长一段时间了,我今天得去看看刁市长有没有什么批示。”
“也许……”刘卓青欲言又止。
邓冬兰追问:“也许什么?”
“没什么也许。”
邓冬兰来到市政府办公大楼,走进市政府值班室一问,秘书科黄科长刚好在办公室。办公桌前,不知道电脑上有什么很吸引人的东西,黄科长那双眼睛紧紧盯住屏幕,哪怕邓冬兰走进来问一声好时,他头没抬一下,连话也没有答,过了二三十秒钟,才嗯了一声,接着问:“有事吗?”
“黄科长,我想问问,我那份材料呈送给刁市长没有啊?”邓冬兰笑着说明了来意。
黄科长答道:“呈送市长的材料,一天没有四五百份,也有二三百份,你要查哪一份材料?”
“《关于我市群众文化生活现状调查及对策》。”
“这份材料?”
“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