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天就要开学了,郎月华在这个假期尝到了体力劳动的艰辛,但同时也感受到体力劳动的痛快,什么事也不想,把事情做好就行了,做完了就睡觉。吃饭,干活,睡觉,周而复始,凭体力吃饭,也是一种本事。这样过,也是一生呀。村里很多人不都是这样过的吗?他的一些同学,初中毕业后就在回到家里,跟父母一起劳动,等到了20来岁,就找个女孩结婚生子,一辈子跟老婆孩子在一起,这样的日子也是可以期待的。郎月华有时也不禁憧憬这样的时光。
干活时,郎月华不禁想,那些高中同学他们此刻跟他一样吗?张小玲现在好吗?林旭是不是真的跟陈贤惠谈恋爱?很可能!他们都是吃皇粮的,既是同学,现在又都教书,有很多共同语言。王国红倒是经常见面,他跟陈美兰的关系很稳定,这小子不时往陈美兰家跑。还有陆建明跟王美兰,嗨,想这些干嘛?他们恋爱跟自己有何关系?……
郎福州吃完中饭后,躺在床上,过了一会儿,郎月华听见父亲鼾声如雷,这是他劳累后特有的表现,表明他睡得很香。父亲很瘦,也打鼾,郎月华以前只听说胖人睡觉才打鼾,但像父亲那样很瘦的人打鼾,郎月华还是头一次遇到。
大约半小时后,郎福州便起床,他对郑福英说,他要去大队部开会,郑福英问开什么会呀,走得那么急,也不多睡一会儿。郎福州说,大队党支部计划修建一条公路,公社已经批复同意拨一部分款。大队干部下午要开会,商量如何筹集缺口资金和安排劳力的问题。
郎月华问:“爸爸,公路是不是从我们家门前过呀?”他前几年就听说要修公路,但到现在都只听见雷声不见雨点。
“是从我们家门口过,一直通到国道。每家每户要出劳力,不出劳力出钱也可以。”郎福州说完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郎月华哦了一声。他想,幸亏要开学了,不然,他又要参加劳动,偶尔参加一下体力劳动,他还吃得消,要是天天干体力活,他可受不了。那时营养跟不上,每天还干大量体力活,这对郎月华来说是件苦差事。他总感觉自己特别容易饥饿,每次吃饭时,总感觉吃不饱,就是感觉吃饱了,过一会儿又饿了。现在想来,那是油水少呀!
后来,郎月华听生产队会计陆大伟说,公路的基本走向是按照平时人们走的一条小路来施工,那条小路一直通向国道,途中还经过西瓜塘。人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把小路挖宽些,挖平些,让拖拉机和汽车都可以通行。陆大伟对这次修路的情况比较熟悉,他是生产队干部,参加了在大队部召开的扩大会议。他告诉郎月华,这次修路要把路段按照一户修10米长来分配任务。如果家里没有劳力,就交钱,别人替他家修。10米要交500元。这在当时可不是个小数字。
晚上,父亲回家后,郎月华仔细向他询问了修公路的情况。父亲告诉他,分配任务还算比较顺利,但还有一些麻烦要处理。
“什么麻烦?”郎月华问,“不就是按照10米一户来分配吗?”
郎福州说:“有人不愿意修通过古河的一段路。”
“每段路不都一样吗?谁不愿意哪段路?”
“就是那段大家都叫无头潭的那段路。”
郎月华一惊,他小时候听祖父说过那个无头潭的故事。
无头潭是古河水比较深的一个地方,河边是一座小山,山上树木葱茏,也是一座坟山,郎家村的人去世后,有些就埋在那座山上。有一条小路通过那里,如果恐高的人从小路上往下看,就会看到深不可测的古河,河水湛蓝,水流湍急,有时还卷起漩涡,人就会感到腿软。祖父说,曾有好几个人声称在深夜看到那个地方有个女人提着一盏灯在水面上行走,而那女人穿着白色长裙,但没有头。于是无头潭的称呼就从那个时候开始了。郎家村和陆家村的人大都知道这个故事,晚上一般没人敢从那里经过。即使在白天,那里陡峭的悬崖,深不可测的水涡,看到这一切,胆小的人还是感到心惊惊的。
“那里为什么会有无头水鬼呢?”郎月华好奇地问。祖父告诉他:“好多年前,无头潭那里死了好几个人。”
“他们为什么要跳水呀?”郎月华打破砂锅问到底。祖父点燃一支自己动手卷的香烟,慢慢地叙说。
那是30多年前,那时这里还没有解放,陆家村有一对年轻男女相爱,但因为都姓陆,族人不同意他们结婚,说是同姓结婚家人会遭到报应。他们边以死抗争,但无济于事。一天晚上,他们相约到无头潭那个地方跳水自杀,他们知道古河就那个地方的水最深。最要命的是他们两个不会游泳,所以跳下去后不久便都淹死了,第二天上午,他们的家人在无头潭的下游找到了他们的尸体,人们看到他们两人的手还握在一起。
“爷爷,您不是说死了好几个人吗?除了您刚才讲的一对男女外,还有什么人在那里跳水自杀?”郎月华问。
祖父看了郎月华一眼,吐出一口烟,咳嗽起来。他接着说,还有一个女的,也是陆家村的人,她跟自己男人的堂哥胡搞,被她男人抓个现行,她羞愧难当。第二天晚上,那个女人也去无头潭跳水死了。后来陆陆续续有几个人去那里跳水自杀,但都被及时发现,救了起来。
“爷爷,那两个同姓的陆家村的人可以结婚吗?”
“可以的,他们虽然同宗族,但出了五代,岂止五代,隔了好多代了。”
郎月华是第一次听爷爷仔细说起无头潭的来由,他以前还在那里捡过鱼呢,想起来不禁有些后怕。所谓捡鱼,是有人在那里丢个炸弹炸鱼,炸弹一响,鱼被炸死,飘到水面,会游泳的人就可去把鱼捡回家。
但陆家村有人就不信邪,他们就是南瓜货的两个儿子,陆大伟和陆兴文,他们在离无头潭不远的下游大约300米处,围起一个长方形的渔场,长方形的两边用木板围住,那木板上涂上石灰,晒干后便可做围墙。这里是一处较浅的河道,水深至膝盖。这围住的一小段河流,不影响古河顺流而下。
晚上,鲤鱼和草鱼便出来觅食,它们如果进入被围住的长方形的河道,看到白色的木板便就再也出不去了。为何会出现这情况,郎月华到现在也没想出个中缘由。他猜想,大概是那些鱼看到白色的木板后,产生某种恐惧,以为被网住了,于是乖乖地待在那个长方形河道里。到了后半夜,陆大伟跟弟弟陆兴文,拿起捉鱼的工具,轻而易举地把困在长方形河道里的鱼捉回家。有时运气好,一晚上可以捉到二、三十斤。这种方法只能在深夜进行,如果到了白天,人还没去捉鱼,那些被围困在长方形里的鱼就会越狱而逃。白天为什么鱼就可以逃出去,而晚上却不行呢?郎月华也猜不出其中的原因。按理说,鲤鱼和草鱼可以飞越木板,逃出生天,可它们最后束手被擒,真是不可思议。
郎月华曾经问过陆大伟:“你不怕无头潭的女鬼吗?”
“怕什么啊,要吃鱼就不能怕。再说,有谁真正看到女鬼了?就是真有鬼我们也不怕,我们兄弟两个都在,还有火把,鬼怕火,看到火也不敢来了。”郎月华佩服陆大伟兄弟的但胆量,也羡慕他们有一套捉鱼的办法。在那个年月,会捉鱼便可以改善生活。至于吃肉,那是奢侈的,一个月能够吃一次肉是了不起的事;至于鱼,只要你有本事,隔三差五便可打牙祭。古河,在生活贫困的年代,给了两岸百姓多少开荤的机会啊。
郎月华有时不禁感概,这南瓜货那么差,可他的两个儿子却那么聪明能干,看来,并不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公路开始修建了,那段无头潭的路,最后由抓阄抓出,是陆家村的一户无儿无女老人家,生产队决定最后由生产队组织劳力一起修,每人每天记工分8分,这个决策一出,大家都拍手称好。这样谁也不用担心某家某户去修了。其实,这个办法是生产队长陆国兴想出来的,无儿无女是五保户,根本就不用修公路,陆国兴故意用了抓阄办法。
郎月华这个星期都住在学校,只是晚上回家吃饭,他要静下心来复习功课,准备明年的高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