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冉总算领会到人比人,比死人那种强烈的感官刺激。
本来对于见识浅薄的她来说,苏瑞那辆雷克萨斯已经让她目瞪口呆。可是现在苏瑞载着她驶进的这个小区,停满了各式各样的世界顶级名车。苏瑞那辆本来很拉风的雷克萨斯在驶进这个小区以后咻地一声就没了气,俨然一只瘪了气的气球。
苏冉说不紧张是假的。毕竟自己一段时间就要居住在那个人家里,不给人家留下一个好的第一印象也着实不合情理。她甚至打好了腹稿,暂且卸下了那层冷漠的面具换上温暖的笑容。
“呐,这就是我妹妹咯,她暂且可能要在你这边住一段时间哦。”
“是你?”
“是你?”
苏冉和叶迦恒同时开口,巨大的分贝吓得苏瑞差点跳到十米开外。他看着这两个目瞪口呆的人,有点不可置信。一个是他冷漠至极的妹妹,用愤怒的目光死死盯着叶迦恒。而另一个,他的好兄弟,-美男子叶迦恒,追求完美的处女座男生,从来都是以贵公子形象出现,脸上的表情波澜不惊,鲜有出现夸张表情的情况。这两个人是冤家吗?怎么一见面就像结下深仇大恨似的?
“苏瑞,你最好解释下这是什么情况?”叶迦恒笑着向苏瑞发问,他那个笑引起了苏瑞的极大不安。
“我不是和你说过吗,我妹妹要暂时住在你家一段时间啊。”
“我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你还有个妹妹?而且还是这个家伙?“
“这个……这个说来话长,我有时间再告诉你……”
“让我来说吧。我不是他的亲生妹妹,我只是他们家领养的孤儿。”苏冉的一番话将整个局面带入了另一个白热化阶段。
叶迦恒心里的惊讶又加重了一点。他悄悄打量着眼前的苏冉,她不再愤怒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平静地让人害怕。苏冉的眼睛直直地看住空气中的某个地方,空洞无神。这样的她令叶迦恒顿时感到恐慌。虽然他们是陌生人但苏冉这样的眼神让他感到更加陌生。苏瑞说过他这个“妹妹”只有18岁而已,到底是什么能让一个18岁的妙龄少女拥有那种历经沧桑后的淡然空洞的眼神与表情?叶迦恒是个聪明人,他能看得出来,那种状态并不是能够装得出来的。
“额……哈……哈哈……冉冉你说什么呢,我们先进去吧。”
“看来我不说清楚他是不会罢休的了。”苏冉看了一眼叶迦恒,又淡淡地开口了:“我叫苏冉,苏州的苏,冉冉升起的冉。我本来不叫苏冉的可是原本我叫什么名字,连我自己都不记得了。你猜的没错,苏瑞根本就没有什么妹妹。三年前当我从医院的病床上醒过来,当我逃离了那个废墟那场大劫难以后,我就成了苏瑞名义上的妹妹。而事实上,我们根本不是什么兄妹关系。这样说,可以了么?”苏冉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平静地说着她与苏瑞之间微妙的关系,仿佛一个失去生气的布娃娃。
“哎,冉冉你这是何必呢。”苏瑞有点无奈地看着苏冉,虽说她不是他的亲生妹妹,但其实他早就把她当亲妹妹看待了。自从三年前在废墟中看见她小小的身躯时,一种本能的保护欲驱使他走进了她的生活。他要保护她到永远。
“好了别说了,我知道了。我叫叶迦恒,和你哥哥同岁,先进来吧。”叶迦恒有点后悔了,他刚才咄咄逼人的语气确实是有点过分。他接过苏冉手中的行李,侧过身让苏冉和苏瑞进屋。
安置给苏冉的房间是一间简单干净的客房。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幸亏房间的采光很好,窗外的阳光把苏冉的睫毛折成影子,白皙到接近透明的皮肤上有淡淡的红晕,让身后那两个阅美女无数的男人还是看傻了眼。叶迦恒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一直以来围绕在他身边的女人都是如烟一般的浓妆艳抹的妩媚女子。像苏冉这样清澈纯美,不施粉黛,保持素颜却还是有震撼人心的美的女生,就如同一股清冽的泉水优雅地淌进他的心里,凉凉的,甜甜的。
“我妹就交给你咯,她的生活费我放在桌上,一会你带她去买点生活用品吧,我要陪女人去了,先闪啦。”苏瑞很没良心地扔下一句话就风风火火地闪人了,完全不顾叶迦恒满头的黑线。
“苏瑞你个大爷的!老子我刚失恋你就扔个小屁孩给我照看,你有良心没有啊!”叶迦恒不满地朝着苏瑞离去的背影怒吼,悲伤的情绪经过一天拜这两兄妹所赐的折腾和心里的宣泄,似乎好转了不少。
“你还是算了吧,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人,跑得比兔子还快,想找到他?还是省点力气好了。”苏冉一边整理行李一边头也不回地说。叶迦恒愣了愣,好吧他认栽了。
摊上对这么古怪的兄妹,叶迦恒算是倒霉到家了。他是知名的平面模特,就读于北京服装学院,穿的衣服自然不必说。网络红人怎么讲都算半个公众人物了吧。他这么个大帅哥站在人来人往的超市可是很惹眼的哎,有不少眼尖的女生已经认出了他并掏出手机对着他一阵狂拍。叶迦恒把鸭舌帽的帽檐拉得更低,遮住了自己精致到惹人犯罪的脸蛋。他低声威胁着苏冉,企图拉上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等一下啦,我还要买条浴巾……哎?”苏冉挣脱开了叶迦恒的手,却发现自己看中的那条浴巾已经被人拿走了。
“不好意思,那条浴巾是我先看到的。”苏冉平淡而有礼貌地对拿走那条浴巾的人说。那是个女人,又是戴美瞳化浓妆的女人,却没有关雨洺那种平易近人的亲切感,眼神凌厉而高傲,看得苏冉很不爽。她实在没有心情和她说话,无奈自己是真的很喜欢那条浴巾。
“小妹妹,眼快不如手快,你既然拿不到,那也怨不了我咯。”女人高傲地看着苏冉,脸上臭屁的表情和她那双十厘米的高跟鞋一样惹人讨厌。
“你!”苏冉怒不可言,她不就是穿了双帆布鞋嘛,哪里像小妹妹了?!
“柳真?!”
“迦……迦恒?”叶迦恒走过来,有些悲伤地看着柳真和她身边的那个男人。那个男人是典型的中年男人,头发已经掉得七七八八,一个啤酒肚大得和孕妇一个模样。到时慈祥的微笑尚能入眼。他们十指紧扣的手狠狠刺伤了叶迦恒的眼。如果对方是比他优秀的男人,能够给她幸福,他也就认了。可是这个男人,要他怎么接受?这个男人的年龄可以当柳真的爸爸了,叶迦恒记得她说过,她打死都不会和这种虽然有钱却丑到要死的中年男人在一起。柳真,可是一个典型的外貌协会会员呢。可是现在?是谁为了金钱而离开了他?是谁完全违背了当初的承诺?叶迦恒的心都要碎了。
“新女友?换口味了嘛。”那个叫柳真的女人上下打量着苏冉。她幼稚的T-shirt衫和脏兮兮的帆布鞋以及墨黑的蓬松直发都让柳真方案,唯有一双惊人的美腿让她妒忌。
“我的事不用你管。”
“叶迦恒你什么意思?!“柳真愤怒地瞪着叶迦恒,留下一脸惘然的中年男人和似笑非笑的看好戏的苏冉。
“字面意思。我们已经分手了不是么?你还有什么资格干涉我的生活?苏冉,我们走。“叶迦恒拉起苏冉的手,惹得旁边围观的少女粉丝一阵尖叫。
“叶迦恒你有种!你他妈以后别后悔!”柳真的眼泪已经被逼出来了,她不顾形象地朝叶迦恒拉着苏冉快步离开的背影大吼。
人的记忆到底可以延续多久。苏冉一直想不明白这个问题。这世上总是有那么多人困在各式各样的记忆里无法摆脱,说得好听点叫缅怀过去,说得难听就是无胆直面现实。换作是谁,,美好的回忆和残酷的现实同时摆在你面前,都会选择前者的吧。可是有没有想过呢,再美好再虚幻,但那毕竟不是我们的。至少现在不是了。苏冉偶尔也会记得那场大劫难的场面,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应该以当年那场大劫难作为她堕落的理由,哪怕世界末日快要到来,引起无数恐慌。活下去,永远是最重要的,不管你还剩下多少时间。她冷冷地看着坐在地上喝得一塌糊涂的叶迦恒,自从刚才回到家以后,他就坐在阳台上喝酒,连苏冉辛辛苦苦熬的粥都被他打翻了。即使醉了的他还是像个贵公子,苏冉还是忍不住用尽全身的力气扇了他一巴掌,破口大骂:
“你他妈你自己来看看现在的你像什么样子?!叶迦恒你还算个男人么?!”
“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
“是,我不懂!我没有你那么丰富的情场经历,可我觉得你比我这个女人都要懦弱多了!你就是胆小!你他妈就是不敢面对事实!”
“……”
“我本来以为,你对一切都是满不在乎。后来看到你看她的眼神我才知道你也是会在乎人的。从那时起我对你的印象就变好了不少,因为你还是会在意别人。可是我错了,我没有想到你是个如此固执的人,你深深陷在回忆里不肯出来,因为你害怕看到残酷的事实。你是在乎别人了可是你又忘记在乎自己了。这样的你比以前更可悲,更让人讨厌。”
“你别说了……”
“我就是要说!说到你清醒为止!!”苏冉很愤怒,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愤怒,她只是看不惯一个大男人为了一个女人堕落成这样。谁也不知道苏冉到底是在妒忌柳真还是在心疼叶迦恒。或许,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我不了解你,自然不知道你和她是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的。更不会知道你们的爱有多浓烈。在受到打击以后消沉一阵子是正常的。但一直消沉下去就是懦夫。爱情从来就不是公平的,有时候你爱她她未必爱你,有时候你认为你们的爱会恒久也不一定是那么一回事,我从来不相信谁缺了谁就会活不下去,地球是不会停止转动的,不就是忍受巨大的悲痛嘛,熬过去了就又是晴天。”
“苏冉你……我……”
“你没发现么?每个人都是孤零零地来,又孤零零地走。能陪伴你的那些人只是存在于过程。你得习惯他人的离开,因为到最后,还是你自己一个人。你自认为你现在受到的打击很大么?你体会不到真正的残酷。女朋友没有了可以再找到更好的。父母没有了,就真的没有了。没有了父母的我,都能笑得坦然,活出自己的快乐。你觉得你现在这样,对得起你的粉丝和朋友吗?”
“我……你别说了……求你。”叶迦恒把脸埋在臂弯里,她看不见他的表情。
“叶迦恒,我不愿意相信你是个胆小鬼。所以,证明给我看,你是一个真正的,男人。”苏冉说完最后几句话后停顿了几秒,走进了屋内,阳台上叶迦恒一个人瘫坐在地上,若有所思。黄昏的风,吹来几丝淡淡的寂寥。
时光在静止空气中流动的速度就如同穿越无人之境。叶迦恒睁开眼睛,从臂弯的缝隙看到了苏冉穿着的那双草莓拖鞋。他有点疑惑,苏冉不是走了吗?她又回来干什么?还嫌没骂够他吗?他静下心来想了好多。苏冉的话句句戳到他的心坎。他的确也讨厌那样的自己,如果不是苏冉的一个耳光和那番亢长的话语,他或许会任由自己堕落下去。叶迦恒是一个人在北京生活,平日里去上学,当片面模特赚取生活费,只能靠自己的力量,他身边围绕着许多女人而他也从来不会拒绝。他总是微笑可没人知道他的压力他的烦恼,她们不知道那个总是微笑的翩翩贵公子一样的叶迦恒其实是在强颜欢笑。长期以来压抑许久的压力被眼泪所代替。他抬起头,忘了自己脸上还残留有泪痕。反而是苏冉很平静,没有一丝惊讶。她跪下来,屁股贴在脚跟上,轻轻地用纸巾擦拭叶迦恒的脸:
“这样不是很好么?哭出来心里要舒服多了吧。别那么白痴地认为男人就不能哭,我说的坚强不是指眼泪,而是指在适当的宣泄以后再次微笑,懂么?”苏冉的语气很温柔,这不像她了。遇见叶迦恒以后她好像有了更多的情绪和表情,会温柔会愤怒会无语。其实人生苦短,何必为难自己永远不快乐呢。
“苏冉,谢谢你。”叶迦恒的心里暖暖的,她是第一个敢骂他,但真心为他好的女生。
“说什么呀,快吃点东西吧。都快八点了。一会饿死你这个大帅哥我可负责不起。”
“嗯。”
圆月替代了傍晚的残阳。苏冉耐心地喂着叶迦恒,他也乖乖地吃着热腾腾的粥,并没有抗拒的意味。这对他俩来说都是很反常的。尤其是苏冉。可两个人都不出声,心照不宣地进行着这种反常的举动。夏天,好像还没有过去的意思呢。微风轻轻地想着,它窃笑着看着叶迦恒和苏冉,好似一个顽皮的神明。
那么,就再夏末到来之前,完成一桩好事吧。
微风飘远,斜倚远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