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纳兰宁函在房中看了会儿书,便和衣睡去。第二天醒来,只见窗外天色阴沉。昨夜还稀稀落落的雨声化作鼓声激昂,擂动整个江面昏昏荡荡。
秋雨连绵,乱人心肠。纳兰宁函放下筷子,拿了《胜兵策》来读。纳兰宁函本不爱读这些书,只是父亲万分叮嘱,不得不打起精神。正看到秋夜奇兵得胜处,纳兰宁函看了看窗外,想起那未曾相见,却又在心目中告别过、独自留在云陵等待出嫁的女子,忽然吟道:“‘秋风吹白波,秋雨呜败荷。平湖三十里,过客感秋多。’这时节偏要远行,不是天公恼人,抑或无忧自添愁?”
小厮早收好棋具,用布包好。因见纳兰宁函意兴寥寥,建议道:“要不请魏将军来?”纳兰宁函道:“我去请。”又吩咐道:“棋具不用打开,沏壶好茶准备着。”
纳兰宁函未能先行,便听见传来急促的敲门声。“纳兰公子。”
小厮开门将那人迎入,匆匆进来的却是与纳兰宁函有一面之缘的陆景轩。
“出什么事了?”
陆景轩瞧了瞧屋内,道:“失礼了。昨日见大公子与公子您下棋,还以为大公子在您这儿。”
“我正想请他来。怎么,没看见他吗?”
“说来惭愧。”陆景轩解释道,“我与大公子本是住在一处,今晨醒来却发现时间晚了,也没见着大公子。”
纳兰宁函略一思忖,道:“将军该是军营中人,怎会平白无故误了时间?该不是有人使手段引开将军,故意要害魏将军吧。”
陆景轩闻言一惊,向外走去。纳兰宁函跟着他走到船主房前,船主开了门,陆景轩忙问道:“先生可见到魏将军?”
船主看着二人急切的神色,奇道:“二位不知道么?昨日晚魏将军说有急事,需要一张备用的木筏,还要雇一名船夫。江浪这么大,小的还担心划着木筏会不会出事,但是魏将军说等不及船靠岸,一再要求。小的也只好答应让他们攀着绳索下船。”
陆景轩闻言怔住,半晌才懊悔地道:“他竟用这样的法子逃脱。”
纳兰宁函问船主:“魏将军去了多久?”
船主道:“魏将军来找小的时小的刚刚入睡,大约亥时。离现在已经五个时辰。”
陆景轩一言不发地向外走去,纳兰宁函谢过船主,追上他。“陆将军。”
“纳兰公子。”陆景轩回身看他,忽然躬身道,“真是对不住。”
纳兰宁函连忙避过这一礼,道:“你有什么对不住我的?”
陆景轩避而不答,只道:“大公子这一走,事情又要乱套。公子自求多福吧。”
“他的事与我有什么干系?”纳兰宁函愈发惊奇,连着问道:“将军为什么要送魏将军去临屏?魏将军犯了什么事吗?”
“大公子只是想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陆景轩惨然一笑,“到下一个渡口,我便要下船回云陵。但愿能追上他。”
纳兰宁函知道他不欲让自己知解内情,只好又重复一番结交之意。“我会在月底前回云陵。届时将军切往纳兰府上一聚。”
“多谢。”陆景轩又苦笑道,“如果保得头颅在,我会去的。”
纳兰宁函虽然疑惑,但也不多言。陆景轩叹息一声,走出舱外,雨水迎面淋了他满面。一会儿,衣衫也湿了。
“将军你……”纳兰宁函不忍呼道。
陆景轩回身看他,却问:“公子以为大公子如何?”
纳兰宁函想了想,道:“魏将军很有才华,在下十分倾慕。若不是他太过冷淡,真想与他结为金兰。”
陆景轩奇道:“你们才认识,怎么就想与他做兄弟?”
纳兰宁函道:“我原有一个大哥,只是三岁就离了家,再没有见过。看到魏将军,隐隐觉得若是我大哥还活着,应该也是如他这样吧。”
陆景轩道:“依你家的家教,养出的都是翩翩佳公子才对,哪能与军营里的粗人在一起。”
纳兰宁函自己也笑道:“是我多想了。只是觉得这样分别,以后没了牵连,有些可惜。”
“如果你再见到大公子,可否想一想你今日的心情。”
“我会。”
陆景轩道:“若不是你只欣赏大公子那样的人,我真想与你结为金兰。”纳兰宁函一怔,陆景轩已错身穿过回廊。等到船夫吆喝着渡口将到时,陆景轩已换上干净衣衫,拿着包袱出来。
陆景轩朝纳兰宁函一笑,登上甲板。甲板上已经有好些人了。
纳兰宁函感受着那吹拂而过的风,微凉,却没有意料中的冷瑟。却听身后传来船主的声音:“云收雨霁,可以快些行船了。”
就在商船升起风帆潇然离去之时,陆景轩已离开渡口来到临近的小镇。小镇里多用牛车,因人指引,陆景轩到一位富人家购置马匹。不经意听见小厮道:“真是奇了,昨日夜里也有位将官急匆匆地来买马。”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陆景轩神色一凝。
“大约丑时。他给的银两本比将军你的少些,但因他浑身湿淋淋的,老爷还给了他一套新做的衣衫。”
魏明没带太多银两,应当不能经常换马,若是加紧追赶,应当赶得上。陆景轩心中一喜,顺手给了小厮一两赏银,小厮千恩万谢地去了,连称遇到了贵人。
魏明怕也是逼急了,除了必要的歇息,就全在马上。陆景轩追了他七日,直到京郊才看到魏明的身影。魏明听见马蹄声,回身看见陆景轩后猛地一催马,马身却忽然一扭,魏明本就疲累,冷不防从马背上跌落下去。
远远地瞧见魏明从马上跌下,陆景轩策马上前将他扶起。两匹马在二人身边绕着步,陆景轩心想,难道是马太累了,把他甩了下来?不禁心中难过,“魏兄,你这是何苦?”
魏明睁开眼,眸子里的光浅浅的。“我怕是……”
“不要这样说。”陆景轩忙着去叹他脉搏,却见他脉象甚稳,正在奇怪,身下的魏明忽然一动,点住他的肩井穴。
“你——”
“对不住。”魏明将他扶到路边,“你追我太紧,我只能这样了。”
陆景轩心中苦涩,道:“为了宛玉,你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待我接回宛玉再来向你谢罪,告辞。”魏明牵住马缰,将马引上官道。他刚踏上马镫,本应半身麻木的陆景轩忽然一跃而起,抽刀砍断缰绳。
魏明一惊:“你没有——”
“我这是以其人之道反制其人之身。”
那马失了缰,立刻飞驰而去。二人胶着在道上,谁也不肯让步。“宛玉快要成婚,我不能再耽搁了。”说着魏明拔出佩剑,向陆景轩刺去。陆景轩也不甘落后,挥刀相格。
魏明立意要将陆景轩逼退,招招指向陆景轩要穴。陆景轩决意要把魏明制服,也是步步紧逼。然而毕竟相识多年,谁都不愿对方受伤,魏明一面挥剑一面靠向陆景轩的坐骑,想着如何夺马脱逃。陆景轩心想,如今已走失一匹马,这匹马是一定要留着上路的,便只暗中护着马。魏明占不了先机,心中愈发烦乱,脚步也渐渐虚浮,陆景轩道:“你如今心绪不宁,是习武者的大忌,还是不要白费功夫了。”
魏明心中一横,挥剑愈发迅疾,陆景轩寻了他一个空门,回刀指向他的腰腹。谁知魏明也不格挡,将剑一斜,架在陆景轩的脖颈上,与此同时,陆景轩的刀砍中魏明的小腹,立时鲜血飞溅。“魏兄——”
魏明低头看了一眼,却只把剑往前微送,“不要动。”
陆景轩垂下拿刀的手,魏明马上封住他的百会、神庭、哑门三穴。看着陆景轩确实已经昏倒,魏明才从陆景轩的马上取下一个包袱,翻出一件外衣裁开,敷上金疮药将小腹包住。马不耐烦地嘶鸣两声,魏明急忙上马,催鞭疾驰。
离京城愈来愈近了,魏明放慢马速,正看见一列侯府家仆易服守在城门边。魏明一面想着如何混入城中,一面催马向城门右侧避去。城门外多商人小贩,魏明骑着马竟有鹤立鸡群之势,待要下马藏身,忽然小腹剧痛,“呀”地一声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