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行至途中便觉身上闷热,纳兰宁函只道是喝了酒的缘故,商宛玉却突然警觉。纳兰宁函见商宛玉停步,问:“怎么?累了吗?”
“没有。”
“那便走吧。”纳兰宁函说着拉起商宛玉的手。
商宛玉抽回手,道:“我忽然想起有些事。你先回凝梦楼等我。”
“什么事?”
商宛玉道:“你只管先去,我一会儿便来。”
纳兰宁函只得独自走向凝梦楼,商宛玉快步走到回廊,穿过假山延小路来到王府后门。她刚吩咐后门守夜的小厮不要声张,便见缨珞跨进门来。
“郡主。”缨珞看见商宛玉,喜道,“我还想怎样把你带出来。”
商宛玉道:“解药。”
缨珞连忙从袖中拿出一个纸包。商宛玉打开纸包,吞下药丸。感到身体恢复,商宛玉这才想起来问:“解药哪来的?”
“我从管家那儿套来了药名,因来不及去药店里开方现熬,便从纳兰大公子那儿要了药丸。”
“他怎么会有药丸?”
缨珞道:“他母亲徽姬得势后,外祖父经营了家药房,他留着些药也不奇怪。”
商宛玉不再多问,缨珞扶着她走到街角,街角停着马车。车夫是纳兰府的人,商宛玉跨入马车,只见纳兰宁修坐在里面。
纳兰宁修道:“我送你到江边。”
缨珞也坐进去,马车便驶动。
纳兰宁修道:“我已备好船只、食物,会有人送你要临屏。”
商宛玉道:“缨珞就交给你了。”
“放心吧。”纳兰宁修道,“你说过,缨珞是你义妹,我会已正室之礼娶她过门。”
商宛玉看向缨珞,缨珞已是满面通红。马车渐渐驶动,商宛玉道:“等等。还有一事,官人——”
纳兰宁修笑道:“我已经派人去请他的如夫人过来。”
“为什么不直接给他解药?”
纳兰宁修笑道:“王妃这般用心,我总不能让她的一腔心血白费不是?”
沈红棉正看着侍女秀雁绣花,忽听外面侍女通报:“公子醉了酒,王府着人请如夫人到府上。”
沈红棉奇道:“夫人不是在官人身边吗?”
侍女道:“奴婢不知,许是两个人都醉了。”
秀雁放下缎子,取来披肩遮住沈红棉露出的肩膊。沈红棉道:“那便去吧,快些备车。”
侍女道:“王府的车在外面,如夫人直接去便是。”
沈红棉道:“你叫两个力大的婆子,一同去吧。”
四人上了马车,那两个婆子从未与地位高的女眷相处,战战兢兢地不敢说话。秀雁道:“这事还有些古怪,王府为何不直接把他们送回,偏要叫我们去么?”
沈红棉道:“我也是不解。但若是涪锦王妃想替女儿夺宠,找的应是孺人或是刚生子的司雪才对,我又没什么可与夫人争。”
二人满腹疑虑地到了王府,府内小厮问明了她们来处,忙不迭地把她们迎入。不一会儿,一个打扮体面的侍女过来说道:“王妃已经睡了,如夫人不妨先到凝梦楼,明早再通报也一样。”
沈红棉问:“不是王妃叫我来吗?”
那侍女道:“没有的事啊。”
秀雁急切地道:“姐姐会不会是记错了,的确有王府的人来叫我们。”
一旁的小厮道:“束鬟姐姐是王妃身边的人,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怕是你们认错了吧。”
秀雁啐道:“谁会认错?你们王府派来的马车还在外面。”
众人一惊。束鬟叫一个小厮去看,不一会儿,小厮回复道:“马车早走了,的确不是王府的。”
沈红棉与秀雁才知的确被骗。束鬟道:“怕是旁人开的玩笑罢。二位不妨先到凝梦楼休息,明日与王妃知会一声,不会怪罪的。”
沈红棉感激地道:“有劳了。”
束鬟径自回屋,自有旁的侍女送沈红棉去凝梦楼。却说束鬟回到屋里,心中忽然咯噔一声——郡主与郡马的事可如何是好?她又一想:现在已过亥时,他们早该歇下,沈红棉在这里住一晚,又有什么干系?最好沈红棉看见郡主与郡马浓情蜜意,自己先气走了,倒给郡主省了一个情敌。她越想越妥当,便由着沈红棉去了。
再说沈红棉到了凝梦楼,侍女告知沈红棉:“郡马在棋室歇了会儿,便去了郡主闺房。”
“你们郡主呢?”
侍女道:“郡主出去了。”
“缨珞呢?”
“听说缨珞姑娘身体有恙,没来王府。”
沈红棉愈发惊疑,只觉得自己被牵引着、掉入了一个不知名的陷阱当中。秀雁道:“还是回函日居吧,若生出什么事就不好了。”
沈红棉想了想,道:“既然已经来了,先看看吧。”
沈红棉没有到过王府,侍女把她引上二楼,送到闺房门前。侍女道:“郡马把自己关在里面,不让我们进去,婢子正担忧着。”
沈红棉推门进去,却见纳兰宁函坐在绣墩上,埋头趴在桌上。
“官人,你怎么了?”
纳兰宁函已没有力气呵斥旁人,听得是她的声音,松了口气,道:“把门关上。”
沈红棉回身对秀雁道:“你把那两个婆子带回去。”然后掩上门。
纳兰宁函微微抬起头来,沈红棉与他的目光相对,见他眼中泛红,面上都是汗,不由大吃一惊。纳兰宁函低声道:“扶我过去。”
沈红棉挨着他才知他浑身滚烫,连忙扶他在榻上躺下。纳兰宁函忍不住拉了她一把,将她带入榻中。沈红棉面上一红,登时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心道:这涪锦王妃枉称是大家闺秀,竟然为女儿得宠而使出这种手段,只可惜心机做尽,反倒误了女儿。
纳兰宁函喘了口气,急急拥住她。沈红棉散了鬓发,看起来竟有几分娇媚。纳兰宁函低头看她,一时竟有些恍惚。沈红棉见他看着自己,赧然别过眼,“官人。”
纳兰宁函喜上眉梢,“宛玉,你教我等的好苦。”
你在我心口,可曾把我记住?
商宛玉垂眸看着水面,只见那水纹时聚时散,那倒影时近时疏。她寻不到水纹的眼,不知它波从何处始。她看不清倒影的眼,不知那其中可是映着另一个自己。桨声仿佛是在另一个世界,一声一声,荡不进心胸。
船夫收住桨,问:“前面是一个小镇,要不要先行歇息?”
商宛玉回过神,道:“离临屏还有多远?”
“快的话,两个时辰可以到。”
商宛玉道:“就在船上有膳,一会儿继续赶路。”
船夫把浆系在船边,擦了把汗,打开食物的袋子。他把点心盒放到商宛玉面前,自己去找面饼。
商宛玉见点心还有许多,道:“就吃这个吧。”
船夫道:“我吃不惯这么精细的食物,夫人自己用吧。”
水已经喝完,幸而快到临屏。船夫吃了面饼,歇会儿便继续赶路。临屏的渡口很大,多数都是官船。商宛玉从包袱里取出面纱戴上,只见船已在一艘商船旁停下。
商宛玉拿出二十两纹银给船夫,船夫连忙推拒道:“小的奉大公子之命,不敢收夫人的银钱。”
商宛玉已经习惯了把大公子理解为纳兰宁修,见他不收,便道:“回去替我多谢你家公子。”
“是。”
商宛玉上了岸,很容易便雇到一顶轿子。她给了轿夫五两路银。轿夫欢喜地收下,问:“夫人要去哪里?小的管保送到。”
“你可知阮绛营的将官住哪儿?”
“有的住营里,有的另外有府邸。夫人要找谁?”
商宛玉回想魏明说过的话,问:“阮绛营的武散官是谁?”
“甄远甄将军啊。”
“你可听说过魏明这个人?”
轿夫想了想,问:“他是什么职位?”
“他应该当过都尉。”
“哦。”轿夫了然道,“他还没到任就死了,所以云陵又派来了甄将军替他。如今甄将军当了武散官,都尉一职由陆将军任着。”
“哪个陆将军?”
“陆景轩将军啊,他的武功可是顶尖儿的好。”
商宛玉思忖了会儿,问:“甄将军住在哪儿?”
轿夫道:“他住在城北的行梦路,夫人要见他,需得先递帖。”
商宛玉道:“你送我去客栈吧,最好在行梦路上。”
轿夫道:“行梦路有一家归来客栈,再好不过。”
只行了一刻钟,轿夫便把商宛玉送到,还顺便进客栈里替她要了一间上房。商宛玉过意不去,又给了他一两银子。轿夫乐呵呵地走了。
商宛玉走进客房,只见里面很大,除了床榻、桌椅,还有梳妆台等什物。商宛玉关上门把包袱放下,她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
上房在二楼,从楼上望下来,可将街中看的一清二楚。这时已近天黑,街边的小贩们开始收摊。忽听几声马嘶,三匹骏马在街央停下。在街央玩闹的小孩吓得哭了,骑在最前的侍从下马连忙把小孩牵到街边。
“将军,他只是吓坏了,不曾伤到他。”
那将军淡淡道:“以后慢些骑马,不要把军营里的一套带出来。”
“是。”
商宛玉把目光移向将军,只见他身着银色盔甲,外罩玄色披风。再看他的脸——双眉蹙着,目光威严,嘴唇紧抿。这不是魏明是谁?若是他,为何变成了这般模样?她还记得,从前在王府,人们都称他是最温文尔雅的一个,即使动武,也如行云流水,优雅悦目。
她猛地合上窗户。她靠在墙上,心还在剧烈地跳动,骤然有人敲门,她惊地立起。“谁?”
“夫人,要不要送晚膳来?”是小二的声音。
商宛玉的全身一下子松下来。“不必。你准备一下洗漱用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