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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我是游戏测评师

刘零是一名历史系毕业生,男,22岁。过了这个暑假,他将在本校攻读秦汉史方向研究生。在考试中屡屡取得高分的同时,刘零也深刻感受到学术体系的局限。只要没有新的考古发现,未来几十年的学术生活,就好像清澈的湖水般一眼就能望到底。反观那些考试分数虽然不高,但已经积极步入社会的同学们,刘零也常有百无一用是书生的喟叹。

自嘲归自嘲,刘零对自己目前的生活状态总体是十分满意的。刘零就读的F大拥有全国数一数二的历史系,众多影响力深远的学者曾在这里任教。刘零的研究生导师顾先生就是秦汉史方面的顶级专家,兼涉考古领域,在学界可谓稳执牛耳。

本来,刘零会把这份平淡如水的学术生涯继续下去。直到有一天刘零的学号邮箱里收到了一封邀请函,邀请刘零参加一个名叫《淮南鸿烈传》的新游戏测评。《淮南鸿烈》,是汉武帝时期淮南王刘安主持编纂的一部著作。恰好刘零对这段历史尤为熟悉,平日也喜欢打打游戏,就报名参加了。其实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刚刚失恋,得找个别的事情分分神,不然整个暑假都一个人待在家里,肯定能窝出毛病来。

第二天,刘零简单穿了身T恤牛仔裤就出门了。游戏公司还是死宅形象比较吃香,西装革履会吓人吧?到了公司他才发现,大家穿得都挺正式的,心里不禁打起鼓来。游戏总设计师张小姐亲自给刘零面试,出乎意料地,面试没有涉及刘零的游戏经验。张小姐解释说,这款游戏颠覆了以往的游戏模式,是游戏界向各个领域扩展的一次革命性尝试。全仿真,全模拟,不需要操作技巧。虽说是策略游戏,也没有固定的通关套路。预期受众极其广泛,从专业学者到小学生,都可以参与,没有游戏经验也完全不会影响游戏乐趣。对玩家唯一的要求,就是心理承受能力足够强大。她只问了刘零几个对历史专业学生来说不算太难的问题,当场就拍板了。刘零不仅要享受游戏,还要把游戏中的漏洞记录下来,方便他们二次修改。

即便有了心理准备,真正躺进游戏设备里开始试玩时,刘零还是被它的真实程度吓了一跳,有的时候甚至意识不到自己正在游戏之中。不得不说这款作品在历史还原度方面做得十分出色,丝毫没有粗制滥造的感觉,连刘零这个历史系学生都挑不出毛病。在游戏中已经经历了好几天后,刘零被工作人员叫醒。现实时间才过了几分钟而已。刘零有种恍惚的出离感,像中了毒一样无法自拔。

当他隐隐感到玩得有些过火的时候,已经控制不住自己全心投入到游戏里的冲动了。

简单来说,这款游戏有无数多的支线,全凭玩家自己开拓,总原则是“不死不归”。事情的发展可能超出所有设计人员的预想,对玩家的精神造成不可逆的影响。因此刘零也必须签署一沓“本人知情”、“后果自负”的合同。不过张小姐也向刘零保证,一旦到了游戏结束的期限——元狩元年末(BC122)。或者角色死亡,就能回到现实世界。最多也只是在设备里躺一天而已。他身边24小时有团队值班,如果他的身体在游戏中出现任何异样,都会第一时间把他唤醒。

正式进入游戏前,刘零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相关历史背景。淮南王刘安,汉高祖刘邦子孙。不喜犬马游猎,雅好琴乐史书。刘安门下宾客云集,有数千方士、儒生,主持编纂了《淮南鸿烈》,又名《淮南子》。由于刘安才华横溢,治民有方,在民间口碑很好。即便造反失败自刎而死,后人也不直言,宁愿用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等传说来美化他。

说起刘安的谋反,和他的身世有着很大关系。刘安的祖父是汉高祖刘邦,祖母只是刘邦路过赵国时,赵王张敖献给刘邦的一个小妾。后来赵王被诬陷谋反,美人也被牵连入狱,那时她已有身孕,刘邦却对她不理不睬。美人生下刘长后,在狱中含恨自尽。这个出生在狱中的孩子就是刘安的父亲,淮南厉王刘长。刘长长大后也试图谋反,最后绝食死在囚车里,那年刘安只有五岁。刘安长大后,依然造反。

刘零所操纵的角色——刘陵,是淮南王刘安的女儿。关于她,在《史记》里只有一句话的记载:“淮南王有女陵,慧,有口辩。王爱陵,常多予金钱,为中诇长安,约结上左右。”但在游戏中,玩家完全可以颠覆这个设定,凭借自身的努力做出一番事业。

而游戏的首要目的,是要逆转原定历史发展:刘安谋反,于元狩元年事败自尽,郡国坐死者数千人。是个尸横遍野的团灭结局。

此时刘零还不知道他具体应该做什么,但已经做好了应对一切的准备。——至少在当时,他是这么以为的。

进入游戏设备后,困意逐渐袭来。刘零眼前闪过了最后一行字:

黄粱一梦,富贵千秋。祝君好眠。

再次醒来时刘零正躺在床上。眼前木结构的房顶显然不是他所熟悉的。四周有香气缭绕。香气浓烈,像是熟透将腐的水果,闻着隐隐有些不适。刘零一个激灵坐起身子,打眼向四周张望,房间装饰豪华。头下木枕颇高,身下触感颇硬,是用竹簟织成的席子,下面铺了几层香蒲垫。床的四角用白玉犀镇压住席子,四个小镇子玲珑剔透,雕工栩栩如生,煞是好看,把玩在手里却颇为沉重。床比现代的床要矮,只有二十到三十厘米高。

这时,一个十三四岁的青衣婢女推门进来,看到刘零说:“翁主,您今天醒得真早,枕头来服侍您梳洗。”

枕头?这个婢女名字叫枕头?刘陵(确定了角色身份后,称呼也改变了)不禁怀疑起这具身体曾经的主人的品味是有多么恶劣。随着婢女走近,刘陵注意到她不施粉黛,眉眼清澈,心下多了几分欢喜。刘陵站起身来,跳了几下,感到少女的身体比原来的身体要轻便灵活许多,十分好用。刘陵走到窗边推开窗子,眼前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庭院,草木茂盛,抬眼能看到远山。清晨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来,清新的空气涌入房间,一扫沉靡困顿。

“枕头,今天开始把香去了吧,闻得时间长了有点头疼。”刘陵回身吩咐道。听着自己的声音,语调清甜,又不似小女生耍娇,心下十分满意。

枕头似乎显得有些惶恐,低头道:“这个枕头做不了主,待日间去请示下小山先生。

小山,这个名字莫非是……写了《招隐士》的淮南小山?那篇文章刘陵在高中时代就非常喜欢,心里隐隐有些期待见到本人。不过转念一想,他一个大男人管到翁主闺房里的事情,总归是太僭越了吧?莫非实际上是个女子?碍于不好开口询问,当下装作了然地点了点头。

枕头服侍刘陵洗漱后,带刘陵坐在镜子前,用篦子轻轻笼着刘陵的头发,梳成两个总角。刘陵看着草叶纹铜镜里这张脸,不禁看得呆住了。对于十三四岁的女孩来说,这张脸过分精致美丽,眼角带着一丝睥睨的邪气。刘陵试着转动眼珠,揣摩着适合这张脸的神情。正转着眼球,枕头突然伏在刘陵耳边说道:

“翁主,君候吩咐我今天片刻不能离开您身边。您用过早膳就去和雷都尉学剑,可不能动什么歪脑筋。”

常年浸淫单机游戏的刘陵立马意识到这是剧情的提示,满口答应了。刘陵注意到梳妆台上有两大卷帛书,随手翻开,第一页上《史记》两个大字把刘陵吓了一跳,连忙合上。

枕头嗤笑了一声,道:“翁主还防着枕头?枕头大字不识一个,看了也看不懂呀。”

刘陵听了这话放心地翻开书本,发现正是二十一世纪通行的《史记》版本,另一本是《汉书》。除了这两本书,还有一编竹简。上面写着:

“《史记》、《汉书》用现代规范字书写,可放心翻阅。一旦历史发生改变,这两本史书就会消失。竹简是新手提示,在未来某个时刻也会消失。

今日:孝景帝后元二年,七月初一。

事件:淮南小山将入寿阳山寻访隐士,玩家可设法跟随入山,有一定危险,望慎重考虑。”

趁着枕头出去拿早膳的功夫,刘陵拿起案头一柄匕首,轻松地溜进了院子。行走之间感觉步履十分有力,刘陵试着跳起来扳住墙头,没想到轻轻松松就爬了上去。她站在屋脊上,抬头寻找太阳。由于地处北半球,太阳永远在刘陵的南边。而早上太阳偏东方,宅子又是坐北朝南的,东南西北就很好确认了。向南望去,只见房屋鳞次栉比,井然有序。再远处,被一个模糊的小山包挡住了视线。刘陵在房顶躬身向北行走,着意躲避开府中下人,来到了王府后门附近。只见门口正停着一辆牛车,周围站着十个带刀带弓的侍卫。他们虎虎有声地喊了什么口号,一队人马就出发了。

刘陵发现这队人马是向北边去的,便在后面远远地跟着。

早上出来仓促,忘记更换服饰。此时刘陵正穿着一件大红深衣,走在街上十分显眼,路人纷纷侧目,看得刘陵不禁暗暗后悔。早知如此,第一天还不如在家里呆着,熟悉熟悉环境为好。没走多会儿,就到了寿春城门,有守卫把守。刘陵心想这下没办法蒙混过关了,就进了路旁一处民宅,偷了竹竿上的一身衣服出来,把原来的衣服留在原地。

新衣服颇为肥大,刘陵把袖口裤腿都往上挽了两圈,又提了个菜篮子,硬着头皮往城门走去。

这样一个服饰奇怪的小姑娘独自出城,怎么可能不会被守城官员拦下??事后刘陵无数次懊悔起自己的天真。当刘陵站在城门口被两个执戟大汉盘问得无言以对之时,能想到的唯一反应竟然是哇哇大哭了起来。

对天发誓,刘陵活了22年,在10岁以后绝没在外人面前哭过!只能说是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习惯哭鼻子,一时改不过来吧?

正当刘陵哭得可怜兮兮时,一只白皙瘦削的手挥退了守卫。刘陵抬起头来,看到一身墨绿色的直裾长袍,一张笑意融融的脸庞:“翁主,出来玩怎么也不支会微臣一声?”

这是,淮南小山?!长得也有点太好看了。不过并非如汉代美男子般方脸长髯,显然是现代人的审美。皮肤白得仿佛透明,目光深邃温暖,嘴角扯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笑。刘陵不禁看得呆了半晌。

淮南小山伸出手摸了摸刘陵的头,塞给刘陵一袋四铢钱:“去,把衣服还给人家,换自己的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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