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夜,骨碌碌的车轮声,紫色的月,黑漆漆的一双眸,无声叹息,前路茫茫。
马车悄然而停,脚步纷乱而行,吱呀推门,率先进去的丹妮拉点亮油灯,喑哑难听的嗓音幽幽传来:“进来吧,小心脚下。”
嗒嗒嗒……
安然走进木屋,慢慢脱出阴影的身形显得格外单薄。
“不早了,我去做些吃的,吃完就赶紧休息吧。”丹妮拉交待一声,慢慢朝屋内走去。
安然盯着那摇曳的火苗,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找了个凳子坐下,默然等待。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股热气和着香味飘来,安然眼皮微微一颤,抬起头,就见靠在身边的木桌上已放上两只木碗,碗中盛着汤,汤中飘着菜,菜中缠着面,也不知具体是什么,看起来倒像是一碗大杂烩。
安然咽了咽口水,胃里忽就涌来一股难以遏制的饥渴,接着才猛然醒觉,这大半天了,他竟是滴水未沾。
嗤~
木碗摩擦着桌面被推到跟前,丹妮拉劝了一句:“趁热吃。”那边便率先响起了咀嚼的声音。
安然嚅了嚅唇,本欲客气一下,但本能似是比他的理智还要快上一分,等他回过神,木屋中早已响起了第二个呼噜呼噜的咀嚼声。脸上微微一烫,安然慌忙放缓了进食速度,小心地朝丹妮拉望去一眼,孰料这一望,却让他慢慢放下了碗。
“我们一老一小的,吃不了多少。”丹妮拉似是察觉到安然的举动,一边喂着小孙女,一边嘎嘎笑着解释。
安然略一沉默,似是信了,哑着嗓子哦了一声,慢慢垂下头,重又抱起木碗,然而木勺轻轻搅动之间,他却猛又一怔,扬起了脑袋,“这……”
丹妮拉瞥来一眼,没好气道:“不就是个鸡蛋吗?一惊一乍的!”
安然吓了一跳,怯生生地二次哦一声,再也不敢多有动作地闷头吃起饭来。不过他也不敢吃得过快,生怕丹妮拉觉得他没吃饱,问出些难堪的话来,只得搅着木勺,一口一口地慢慢下咽。
木碗本就不大,如此吃了几分钟,丹妮拉那边忽然站起身,说道:“吃完了把碗端过来。”便离席而去。
安然等丹妮拉身影消失,又坐了一会儿,这才将最后一口汤汁咽下,端起空碗,朝木屋里面步去。
“扔在盆里就行。”
许是听见了动静,安然刚踏进后屋,还没看见人影,丹妮拉的声音已幽幽飘来。他抬起头,就见丹妮拉站在一个水缸前面,正拿着水瓢舀水,瘦瘦小小的背影,说不定还不到一米六,却挺得笔直,好似天塌下来也要顶出个窟窿。
不知为何,他脑子里忽就冒出了这么一个念头。
弯下腰将空碗轻轻地放进木盆里,安然瞅了瞅木盆里的脏碗,忽道:“婆婆,要不我来洗吧。”
哗啦!
回答他的是一阵水声。
瓢里的水尽数落在盆里,安然慌忙直起腰,退了两步,却还是被溅到了一些,模样颇为狼狈。丹妮拉则像是没听见安然说得什么,径自坐在一张小木凳上,拿起盆里的碗开始清洗,洗了一会儿,察觉安然还在,这才抬起头,嫌弃道:“行了,洗碗有什么好看的,赶紧出去!”
安然摸了摸鼻子,讪讪一笑。
“对了,”刚走到门槛,身后又传来丹妮拉的声音,安然想要转身,却又是一顿,因为那难听的嗓音已缓缓飘来:“家里粮食不多,养不起闲人,明天一早记得跟着我去干活……还有,别叫我婆婆!”
安然僵立在门槛前,好半晌,忽然悄悄仰起脑袋,嗓子似是因为干涸而变得愈发嘶哑:“晓得了……婆婆!”
……
……
夜色渐浓,凉意渐盛。
安然却无心入眠,独自坐在木屋前,望着天上那轮诡异的紫色月亮,脑海中如彩蝶翩翩,迷了人眼,乱了人心。
“还没睡?”
身后忽然传来人声,安然微微一怔,扭过头,就见丹妮拉裹着一件外衣走到近前,“看你这一天也累得不轻,精神头还这么足?”
安然嚅嚅唇,一时却不知该如何应言,只好讪讪一笑,掩饰过去。
丹妮拉瞥他一眼,似是会错了意,问道:“想家里人了?”
安然一愣,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见丹妮拉投来疑惑的眼神,不由摸了摸鼻子,解释道:“分别的时间不久,也谈不上想不想的,以后也许会想,如今……好像还没到那地步。”他抬起头,重新望向天上的紫月,略一迟疑,道:“呃……倒是有点想家门口的烤鸭了。”
“哦,是嫌老婆子家的饭不好?”丹妮拉显然听懂了最后一句。
安然一怔,慌忙摆手道:“不是这个意思……”待扭过头,看到丹妮拉戏谑的神色,这才话音一滞,心知被耍了。
丹妮拉枯皱的脸皮舒展开来,嘎嘎笑了两声,旋即劝了一句:“去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安然傻笑着挠挠头,屁股下面却像长了钉子,丝毫未动,丹妮拉盯着他看了片刻,便没有再劝,拍拍他的肩,转过身,缓缓没入黑暗之中。
留下独自一人的安然坐在木屋前,慢慢收回追随着丹妮拉背影的目光,重新扬起脑袋,他就这么盯着,盯着那轮诡异的紫色月亮,良久良久,然后在某一个刹那,像是忽然感受到了冷,瑟瑟地抖了抖肩,缩成了一团。
夜色愈浓,凉意愈盛……
诚如丹妮拉所言,安然的确累得不轻,可那一天晚上却仍是意料之中的失眠了。
次日一早,打着哈欠的安然吃过早饭,随丹妮拉来到木屋后面的田垄上,许是照顾他手臂上又添的新伤,丹妮拉没有给他派太重的活,归结起来,也不过是摘摘叶子罢了。
叶子是褐色的不知名植物,丹妮拉没有细说,只是给了他一个半人高的布袋子,让他盛放叶子用。安然自然也没有多余的好奇心,只是勤勤恳恳的摘叶子,一天下来,那半人高的布袋子整整盛满了三袋。
安然不知道这算多还是少,但晚饭的时候,手中哆嗦的木勺与碗壁不断碰出剁剁剁的轻响,至少已证明了他前所未有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