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黄琳在小卧室的床上醒来。
顾祝同已经不知去向，她的身上盖着松暖的被子。
黄琳从床上跳下来，冲进卫生间洗了把脸。
玻璃杯里放了两支牙刷，一支蓝色的，一支橙色的。黄琳看了看，抓起橙色的那支，以最快的速度刷了牙。
7点了，黄琳出门前扫了一眼钟表。实验室里打扫卫生的大爷马上就要来了，必须快点出去，否则怎么解释一个女生从顾教授的卧室里冲了出来？
实验室的大门在外面挂上了锁，没有锁死，从里面却休想打开。
楼下已经传来大爷拖拉拖拉的走路声和他清嗓的咳嗽声。
黄琳急了，返回走廊中间的卫生间，躲了进去。
听到人走向了实验台，黄琳弓着腰从卫生间出来，像个小特务一样机灵地逃离了敌占区。
顾祝同提着早饭刚下车，就看到了黄琳穿着黑色大衣风驰而过的矫健身影。
雾霾固执地笼罩北京。会谈可以如期举行，已经安排好的参观却只好挪后。
闲下来的时间，小米负责设计内容。
卡恩对会谈的进展非常满意，对北京几年不遇的雾霾天气也给予充分谅解，其他事项一律悉听安排。
小米松了口气，向黄琳打听卡恩的爱好，黄琳摊了摊双手，她只知道卡恩教授是游泳健将，别的还真不太了解。
小米有了目标，马上找到宾馆健身中心，没想到已入住的客人可以免费使用游泳池，还不限时长。小米不放心，再拉着黄琳实地考察环境。五星级宾馆的游泳馆果然不辜负五星级的标准，小米一下子爱上了这里。
“赶紧去买两套泳具，一男一女。”
黄琳听着别扭，“干嘛一男一女？”
“别傻了，小姐我是旱鸭子，难道要我也穿着泳衣在泳池边湿身展览？”
“那也不能只我一个人陪着游呐，学校告诉我只是担任翻译。”黄琳抗拒。
“推脱可就是对校长不负责任，对科研处不负责任，对顾助不负责任，”小米故意一脸正色地看着黄琳。两天相处，她很喜欢这个小她七八岁、开朗直爽的青岛姑娘，知道她游泳好，也开得起玩笑。
“还用考虑吗？难道你想让卡恩一个人来？这里可不见得有人懂德语。”
黄琳投降了，她毕竟也不放心把一个老外独自放在这个弯弯绕绕的健身中心，况且这个人还是学校请来的客人，她的一度业师。
小米很有感觉地到商务中心买了两套游泳用品，给黄琳的是两件式黑色泳衣，上衣很小，以最省布料的姿态紧紧箍着她的前胸，绝大部分后背华丽丽地暴露着。
黄琳抗议。
“省省吧，商务中心只有这一款看着还保守，其他都是比基尼，”小米上下打量，对自己的眼光很满意，“别看它小，可是名牌哪，看看你的身材，衬得多好！”
小米把泳帽、泳镜给黄琳武装好了，就把她推向了接待第一线。
卡恩对游泳馆的设施果然很满意，游了一个小时还不尽兴。黄琳的技术很好，蛙泳、仰泳、蝶泳、自由泳全都在行，泳姿飒爽漂亮，让卡恩的兴致更高，两人开始比赛。
不多的几个客人自发地跳出泳道，站在岸边观战。
黄琳胜在年轻，卡恩胜在体力。最后卡恩竟然只以微弱的甚至可以忽略不计的优势取得了最后胜利。
如约陪同用餐的顾助理久候客人不到，只好到现场催人。
黄琳经过三年发育，体态比丰腴娇美欠一点，比挺拔清秀多一点，穿上泳衣清新健美，加上泳技超人，换来岸上的一片火热目光。
完成比赛的卡恩最先看到顾祝同，热情地与他打招呼。
顾祝同拿起一块大浴巾扔给黄琳，“这泳衣不太合适。”
说完头也没回与卡恩并肩而去。
黄琳撇了撇嘴，端详了一下自己的“工装”。说实在的，这件泳衣她乍见之下也很抗拒，不过现在却真心喜欢。一下水，这衣服的优点就全被突出了，它的面料舒适，贴身密封性好，穿着它动作完全舒展，几乎感觉不到阻力。
吃完饭已经九点多，小米向顾祝同告假回家，她新婚不久，请假回家的理由很充分。
黄琳回房间洗了个澡，刚想坐下来打开电脑，门铃响起来。
顾祝同不请自来，一进门就丢给黄琳一个耐克的包装袋。
黄琳打开一看，是一件多色背心式泳衣，锁骨以下可以全部遮挡，黄琳看了看标牌，不由得咂了咂舌。
“不用了吧，老板，700多块钱，太奢侈了。”
“那件不适合你这个年纪。”顾祝同选了室内最宽大的一张沙发坐下，信手拿过了黄琳的电脑。
“那件挺好的，我喜欢！”黄琳扑过去抢电脑，她在里面存了好多黄关的照片，从出生到现在，按月份分了文件夹，不能让他看到。
“黄琳！”顾祝同把拿电脑的手避开她，“听话。”
黄琳不知道他说的是替换泳衣还是别抢电脑，总之，黄琳出于对顾祝同意见的服从惯性，闭上了嘴，停下了手。
顾祝同却放下手里的电脑，象在自己家一样穿过房间，提着另一个小袋子进了卫生间。
黄琳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出来，刚想把耳朵贴到门上听听动静，就听里面响起了莲蓬头的流水声。
黄琳毛了，赶紧蹑手蹑脚跑回电脑前，却怎么也集中不了精力，只感觉他淋浴的流水声越来越清晰，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开始浮现他水流下健美的脊背。
嗷！黄琳敲打自己的脑袋，又做了几个深呼吸，竭力把眼睛锁在屏幕上。
顾祝同出来了，穿戴整齐，却用块大浴巾擦着湿淋淋的头发。
“哪是你的床？”他问。
“这张。”黄琳不知道他为什么问，但还是指着靠窗的那张，老实地回答。
顾祝同长腿一迈坐了上去，还安闲地打开了电视，摆弄着摇控器调到了军事新闻。
“老板，”黄琳从镜子里看着他，心跳得扑通扑通。
“嗯。”顾祝同也抬头从镜子里看她一眼，又把眼睛聚焦到电视上。
“老板你不回去吗？”黄琳终于鼓起勇气用疑问句下了逐客令。
“实验室的热水器坏了，早上没洗澡。”
“公寓的呢？也坏了？”
“那倒没有，只是好久没回去住了，洗澡还要先放水。”
黄琳知道他喜欢早上洗澡，看来洗澡确实是个理由。
“那个——”难道小米只回去一晚，老板就要见缝插针地留下？
正当黄琳发愁找不到合适的遣回词时，顾祝同的电话响了。
“教育部的一位司长，我的朋友，想以私人身份见一下卡恩，一会儿楼下见面。”顾祝同给黄琳解释着走了出去，“衣服先放在你这里，回头来取。”
他走了，轻轻给黄琳带上了门。
黄琳羞愧地伏在桌子上，为自己多彩的猜测和联想自我批评。
顾祝同换下来的内衣被黄琳洗干净了装进小袋子，等着他来取，等到睏得睁不开眼睛了，他也没来。
黄琳只好强打精神用吹风机吹干了，收进了自己背包里。小米明天一早就会过来，实在不好向她解释为什么男士的内衣会晾在她们的卫生间里。
商谈很快达成一致，顾祝同整理了一个项目操作手册和相关合作协议，就细节问题做了具体的界定。文稿交给黄琳，要求在两天内完成中德双语ppt，第三天开会榷商敲定。
黄琳在高压下向来训练有素，一早就背起了电脑东来西去。她不能脱岗，卡恩除了顾祝同还要接触其他人，而其他人是不懂德语的。
顾祝同的文稿写得非常简明，但里面全是干货，内涵的信息非常丰富。黄琳看了两遍才将其中的要点提炼完整，她发现老板在会谈的议题之外还提出了一些新的建议，这些建议他都用不同的字体做了标注。
黄琳原谅了他昨晚的爽约，这份报告在别人至少是一周的工作量。
黄琳按照文稿内容提炼要点、设计图表，在卡恩时间表的间隙做成了ppt。把工作成果提交给顾祝同审阅的时候，已经是晚餐后。
为了赶时间，黄琳牺牲了跟着大部队用餐，吃了一天小菜包。尽管五星级宾馆的小包子娇嫩可口，顾祝同还是觉得对不住黄琳的胃，带着她到餐厅点了几样清淡的菜和一大份海鲜疙瘩汤。
忙碌的一天，让黄琳对顾祝同顿生深厚革命友谊，相当配合地坐在放着背景音乐的优雅餐桌前，尽职尽责地吃。
顾祝同在旁边端着她的电脑，边看边改。
两个身影站在他们的桌子边立定，黄琳只感觉一股寒流从她头顶上一贯而下。
是蒲细。黄琳站了起来。
三年多没见了，蒲细更瘦了，极其讲究的穿着，精心打理的短发，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不知为什么却让人感到她既傲慢又楚楚可怜。
顾祝同看着她微微点点头，又垂下头去看他的文件。
黄琳觉得这两人把气氛搞的太尴尬了，就热情邀请蒲细一起坐一坐。
“对不起，改天再约你。”蒲细是对黄琳说的，说完还微笑着点了下头，转身走了。
黄琳刚想坐下，一眼看到与蒲细同行的女子还立在那里，那是个艳丽的女人，象大丽花一样张扬着饱满的色彩。
女人看了顾祝同一眼，又看了黄琳一眼，拿起桌上没有喝完的一扎橙汁，一抬手倒在了顾祝同正在看的电脑上。
正弯着腰要坐下的黄琳呼隆一下又站了起来，她的心里真是五味翻腾了。
“你干嘛？”黄琳质问她。
“抱不平。”女人施施然展开红唇。
“你是谁？”黄琳又质问。
“路人。”女人一字一顿说完，摇曳着扬长而去。
黄琳赶紧抓过电脑抢救，电脑已经黑屏了，气愤的眼泪从她脸上啪啦啪啦掉下来。
这台电脑是去德国前老板送她的礼物，里面有她所有的资料、论文还有她视若珍宝的大量照片，黄关的，她和老板的。
黄琳站着，手脚冰凉。
顾祝同沉默了一会儿，把电脑擦干净放进电脑包，拉着黄琳结帐走出餐厅。
顾祝同联系了一个朋友，把电脑交给他，然后带着黄琳到专卖店买了同品牌最新款的一台。
“硬盘问题不大，数据可以导出来。”朋友向顾祝同汇报。
黄琳担心黄关的照片被发现，导数据的时候坚持在一边等候。
“还监工啊。”朋友笑她。
“许化，反网络犯罪专家，放心。”顾祝同安慰她。
“蒲细情绪不太好，你打个电话问问，或者，去看看她。”顾祝同十分简短地挂了电话，看到黄琳看他，解释到，“莫骁。”
专家妙手回春，数据毫无损失地转移到新电脑中。
黄琳坚持拿走了旧电脑。
顾祝同修改的内容没有存盘，只能从头再来，让黄琳给他发了邮件，他自己回去改。
黄琳抱着两台电脑，没有回房间，而是走到宾馆的天台上，站在浓雾中，吹了半晚寒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