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顾祝同的电话一开机,就叮咚叮咚进来了三十几个未接电话。黄琳看到第一个就是她的,接下来5个来自莫骁,剩下的都是蒲细的。
黄琳刚想放下电话,一条短信追着进来,她打开一看,是莫骁。她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沉睡中的顾祝同,点开了阅读键。
“祝同,蒲细在酒吧大醉,老板联系不上你找到了我,明天务必给我电话。”
黄琳无力地倒在顾祝同的床边看着他。
蒲细与他的纠葛,超出了她的经验范围,她帮不上忙也给不了建议。
但她知道,蒲细,由于受伤,已经不是之前老板可以坦坦荡荡拒绝的了。老板现在在做一道艰难的选择题吧,一边是自己,一边是蒲细和老板的内心安宁。
可能是她的姿势太过于扭转了,黄琳觉得小腹的某处传来一个小却清晰的踢动,黄琳紧张地坐直了身子,一会儿肚皮上又挨了一下。
是那个小东西吗?黄琳把手盖在肚子上,那个踢动却好像藏了起来,放弃了与她的交流。
黄琳斜枕着自己的胳膊,趴在床边,脑子空洞却难以成眠。她觉得自己像一艘随波逐流的船,岸很近,却停靠不到。
老板在德国离开德国,伊娃从不好奇,从不打探,倒是黄琳有时克制不住询问她的看法。伊娃很直率,告诉她从个人来讲,老板是个无懈可击的爱人,但是从社会宽容的角度,他应该是被指责的一方。
黄琳知道,这种交杂着师生关系的恋情,在各国都属于法律不管、道义批评的范畴。
如果蒲细没有受伤,如果她没有怀孕,他们的恋爱可能会象安静的角落里生长着的果树,自在地开花,自在地结果,平安地度过春夏秋冬,直到有一天树高过了院墙,人们忽然发现,啊,这里有棵果树,已经结满了丰硕的果子。那样的话,就不用顾虑被议论被评价,而不会像现在这样好像站在了待工的聚光灯下,只等灯一打开,就要应付围观、指责甚至砍伐。
老天真够捉弄人的。蒲细求而不得,反而如与老板结合,就会被大家祝福,而自己与老板——,大家的反应,恐怕只会让老板烦恼吧。
黄琳开始数星星,数着数着,数星星变成了数天使,又数着数着,数天使变成了数娃娃,数着娃娃的时候,黄琳睡着了。
半夜,顾祝同因为口渴醒来,下意识地观察了一下昏暗的房间,临路的窗户打开着,床边立了个衣帽架,晾着洗干净的衣服,一阵清风吹来,房间里涌进清新、湿润、充满海洋味道的空气。
顾祝同摸了下身边,摸到了黄琳,穿着他的衬衫,斜坐在椅子上,已睡的深沉,她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枕在头下的胳膊上,纤细的背微微拱起,好像驼着超载于年龄的疲惫。
顾祝同轻声唤着她,手抚上了她的脸庞,他摸到了她眼角挂着的一颗泪水。
顾祝同的心里无比歉疚。他起身把她抱到床上,盖上被子拥进怀里。
黄琳睡得沉静,他却再了无睡意。
他抱着黄琳,嗅着她身上的体香,感觉他好像已经与她挚爱很多年,一种家的感觉,一种亲人的感觉漫卷而来。
晨曦终于冲破了黑暗,带来了黎明。
几声海鸥的欢叫划过天空,远处传来轮船呜呜的低鸣。
顾祝同不是没熬过夜,却是第一次感觉拂晓是这样生动,他抚摸着黄琳的短发,看着她的脸在晨光里渐渐清晰。
黄琳醒了,却闭着眼睛不肯睁开。
顾祝同的衬衫被她穿在身上,顾祝同只好穿着长裤,光着上身,他已经洗漱完毕,身上是早晨清新的气息。
黄琳的衣服干了,被他拿在手中。老板很有风度,不催促,不干扰,站在床边等她。
等得黄琳不好意思了,磨磨蹭蹭地从被子里爬了出来。顾祝同长步一迈,把她从床上捞起,抱着进了卫生间。
顾祝同给她换了衣服,给她拿来拖鞋,给她的牙刷挤好牙膏,象等着赖学的孩子的家长一样,站在卫生间门外等她洗漱好。
“今天向爸爸妈妈告个假吧,带你放个风。”顾祝同知道因为身体原因,黄琳正在家里禁足,但能把他这种身量的男子,运到宾馆安置好,身体恐没什么大碍。
“先到楼下绕一圈,再退房。”黄琳满口泡沫地说。
值班经理还没有下班,黄琳拉着顾祝同,在小吧台找到了他。
一看见黄琳,经理就热情地打招呼,“小姐,啊不,姑娘出去逛逛啊。”
黄琳一把拉过顾祝同的手揽在自己肩上,撒娇地用青岛话说,“老公,这就是昨天帮忙把你扶上去的值班经理。”
顾祝同对经理客气地道谢,谦虚宽和,有理有节,一看就是正人君子,一看就知道出身高贵,一看就知道教育良好。
经理讪讪地搓搓手,连说客气客气,一转身看到大眼睛盯着他的黄琳,连忙又与她寒暄,“姑娘,啊不,太太是咱青岛人啊,先生好福气啊,太太这么年青漂亮。”
“哪里啊,比咱青岛的小姐差远了!”黄琳说着捏了顾祝同一把。
顾祝同一下明白了,正觉得奇怪黄琳干嘛非要找经理,原来是昨天陪他过来,被误认为小姐生气呢。
“别调皮,要做妈妈了还没正形。”说完,微笑着冲经理挥挥大手,拉着黄琳转身走。
“谁要做妈妈了?”黄琳嘴里嘟囔着,心里却打着小鼓。
“不是要找着平反吗?什么能比做我孩子的妈妈有说服力?”顾祝同笑着眨了眨眼睛。
黄琳在心里叹了口气,要是老板知道,她真的怀着他的宝宝,不知道还能不能笑的这样轻松,哎!
“想去哪儿?”顾祝同牵着黄琳的手,站在五四广场的晨风中。
黄琳忽然想起去年此时,心里不胜唏嘘,一个人心境竟然会发生那么大的转变,仅仅在一年间。
“跟我象夫妻那样过一天。”黄琳看着朝阳中跃动的海面说。
顾祝同意外地看着她,心里泛起一点苦涩。“好,”他答应她。
黄琳带他去逛了她读书的幼儿园、小学、中学,描述着小皮孩儿如何调皮、嬉笑,多么渺视学习。
“小皮孩儿是谁?”顾祝同开始还以为黄琳讲述的是自己,后来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一个顽皮的男孩子。
“顾黄关,你儿子。”
“我儿子。”顾祝同微笑着点点头,想起正和她过家家。
“也是我儿子。”
“对,也是你儿子。”顾祝同胡掳乱了黄琳的头发,用一只胳膊把她勒过来晃了晃。
“小皮孩儿肯定是个特别聪明的家伙,但我想让他一级一级挨着上,不跳级。”跳级的黄琳在年纪过小的时候遇到了顾祝同,由爱而生出无限烦恼。
“行。”顾祝同笑。
“小皮孩儿从小就要学习书法、诗歌。”老板的一身好“武艺”要传给儿子,而因为诗歌读得少,老板每次给她留个言,她都要去上百度。
“我来教。”老板自动领会了任务。
路过一家装修得靓丽宜人的婴幼儿用品店,黄琳把手插进顾祝同的臂弯,用肩膀推着他走了进去。
黄琳象新生儿妈妈一样,摸摸这件,看看那件。售货员一看全身穿着名品、笑容可掬地跟在她身后的顾祝同,直接忽略了黄琳的背心短裤,马上走上去热情地介绍起来。
他们两个手牵着手,任何漂亮的小物品前都停下来研究一番,黄琳用手摸摸柔软的小衣服或小袜子,问人家多少钱一件,人家报上价格,她就说嗷,太贵了。
楼上楼下逛了快一个小时,黄琳选中了一套可以摹制婴儿手印脚印的相框。小姐拿着开好的发票看着顾祝同,黄琳拿着包装好的购物袋也看着他,两人都在等着他付钱。
顾祝同觉得黄琳过于入戏了,又不想扫她的兴,掏出钱包把钱付了。
“真的要买给顾黄关啊?”老板记性好,黄琳说了一遍的名字他张口就来。
“真的买给他,作为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份礼物。”他不一定会见到爸爸,就让他享有爸爸送的礼物吧。黄琳看着顾祝同,湿漉漉的目光深处暗藏着一些忧伤。
顾祝同的心不安地跳动了几下,等他想再次捕捉那个眼神,黄琳已经垂下了眼睑。
顾祝同托着黄琳的后腰,把她轻轻推出了商店。
黄琳拉着老板坐上公交车,沿滨海大道从起点坐到终点,终点的即墨住着黄琳的姥姥。
顾祝同没想到要去看望黄琳家的最高家长,站在姥姥家门口有点错愕。黄琳摁下门铃就抿着小嘴一声不吭,一会儿阿姨就跑过来开了门。
姥姥住着一栋独门独院的二层小楼,是姥姥姥爷原来的单位分给老干部的。姥爷去世后,这院子里就剩下了姥姥和姥姥从烟台老家请来照顾起居的保姆阿姨。
院子打扫得非常干净,前院种着花草,后院种着果树和蔬菜。黄琳看到姥姥的时候,老太太正在后院的石桌前剥着豆荚。
黄琳像个小燕子还巢一样扑进了姥姥的怀里,泪豆子一颗一颗砸了下来。
顾祝同远远地站着,看着一老一小流着泪拥抱在一起。“琳琳的妈妈是老太太的老来宝,姥姥最疼爱琳琳了。”阿姨在一边解说着。
他回过头笑着冲阿姨点下头,朴实的胶东大嫂拍了拍他的胳膊,又负责任地接着担任讲解员的角色,“姥姥生了九个儿女,都落户在了青岛,老太太谁那里都不去,就要守着这个老院子,说是黄琳的老爷葬在了即墨,怕他孤单。”
阿姨抹了抹眼泪,端着菜篮进厨房了,顾祝同看黄琳没有招呼客人的想法,就主动走了过去。
姥姥的眼睛不太好用,花的厉害,等顾祝同走近了,才看清楚是个高大的小伙子,“这是?”老太太不敢确定。
“我对象。”黄琳一口胶东话为姥姥介绍。
顾祝同差点失笑,对象这个词伴随着计划经济的式微,早已退出了大多数人的语库,不期然地被十几岁的黄琳说的一本正经,真的超出了他的期待。可他又有点感动,为黄琳给他的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