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九州震荡
三、赤县板荡
文化大革命暴风骤雨般开始了。
武兴华和方二都积极投身到运动中，从批判校内“牛鬼蛇神”教师，到走向社会破“四旧”，忙得热火朝天。因为都是红五类家庭出身，都第一批就加入了官方认可的红卫兵组织。
武兴华忘记了失恋的痛苦，运动的蓬勃势头让她无暇考虑个人感情。一点点个人情怀，与蓬勃高涨的革命情怀相比，真是微不足道的。她甚至有点庆幸自己没有陷在里面，那都是一些小资产阶级的感情，与无产阶级的革命精神是格格不入的。她问父亲咋个看待运动，父亲说你是团员，跟着党组织走就不会错，历次运动反对党组织的人都没好下场。她觉得父亲说得太对了，共产党的天下，跟着共产党的组织走肯定是正确的。不久后，她发现代表共产党组织的地市委头头们都成了吴能那派群众组织打倒的对象，这一下把她彻底搞昏头，这是咋个一回事？父亲是机关干部，他告诉武兴华，文化大革命的斗争很复杂，为了不站错队，最好的办法就是跟着伟大领袖走，就绝对错不了。武兴华觉得父亲的话是很有道理的，文化大革命就是毛主席发动的，他老人家绝不会错。
运动中的各种乱像让武兴华困惑，这比书本上的知识难懂得多。就在这时，革命大串联兴起，到北京去接受毛主席检阅，到北京去学习首都红卫兵的经验，成了每一个年青学生的第一愿望。武兴华他们这些首批红卫兵更是当仁不让，纷纷走出家门和校门。奔北京而去。她很想联络吴能一道出去串联，又觉得不是一个派别的，有立场不稳之嫌。方二虽然跟吴能的派别是对立面，却没有妨碍他们私下的友谊，他跟吴能提到串联事。吴能说，你跟武兴华去吧，路上多照顾她。所以当武兴华正踌躇间，方二找到她，约她一起上北京，他们一行数人出发了。
火车轰隆隆开向北方，乘客基本都是学生。刚开始还顺利，列车翻过秦岭后，沿途被不断拦截，不断有人强行要上车，哪个都觉得有这个权利，都要到北京见毛主席。火车几站一停，几站一停，都是非正常停车。到河南汤阴，一停就十几个小时，火车一停，人们就下车买吃的和上厕所，顺便活动活动麻木的双腿。车下吃的好买，因为卖东西的多，厕所却不好找，因为厕所少。后来，火车到站也不敢停留，一停就有很多的人强行往上挤，火车已经严重超员。
车厢内，二人的席位坐三四人，三人的席位坐四五人，茶几上是人，行李架上是人，椅背上有人，椅子下面也躺着人，过道上更不用说，也是水泄不通。车上要上一次厕所太艰难，要拼命挤才能挤到厕所跟前，而到了厕所，往往得排队等很久。甚至有些厕所被一些人占据，在里面锁了，外面的人进不去。列车员不知去向，即便找到列车员也无济于事，照样开不了门。
武兴华在车上渴得要死，却不敢喝水，就是害怕上厕所麻烦。一次，实在憋不住了，坐立不安。方二看出她的尴尬，说：
“姐，跟我来。”
方二拽着她的手就往前挤，挤到厕所，旁边的人说，里面有两个人，呆了很久了。方二把门敲得山响，门就不开。方二不耐烦了，大吼一声：
“我数三个数，再不开门，老子就撞门。”
“一、二、三”
方二说完就撞，眼看锁就要撞烂，门开了，两个睡眼惺忪的人探头出来。方二毫不客气地把他们拽出来，让武兴华进去，武兴华才避免了更大的尴尬。一车厢的人都称赞方二做了一件好事，让厕所恢复了本来的功能。方二没有因为众人的赞扬而高兴，却为武兴华投向他的感激目光而满足。
列车里的人像罐头里的鱼，一条紧挨着一条。武兴华紧挨方二坐着，摇晃的火车催人入眠，咣当咣当的声音又让她睡不着，后来实在困得来撑不住，就靠在方二身上睡着了。方二尽量挪挪身子，让武兴华能靠得稍微舒服一点。车上的人都是这样休息，男生女生间早已没有原来的矜持和顾忌。方二后来回忆：“都是纯粹的革命友谊，就像保尔和丽达在火车上一样，心里揣的都是崇高的革命理想。”钟益生一听就笑话他：“你还保尔，我看你像保长。”
火车跑了4天，在河北跟北京交界处停下。说前面车太多，进不去了，车上的人都下车，一看火车就停在原野上，前不巴村，后不巴店。原野被成熟的庄稼覆盖，一望无际，方二第一次见识到华北平原的广袤，心中是豪情万丈，说我们也学当年红军长征，来一个步行进北京。
在北京，武兴华和方二几位同学，天天到各个大学看大字报。走出戎州小城，到了首都，他们真正感受到那种“五洲震荡风雷激”形势，体会到北京正是世界革命中心的那种豪情。9月中旬，在受到毛主席接见后，方二、武兴华等人返回学校，从原来的红卫兵组织脱离出来，另起炉灶，紧跟毛主席造反了。
吴能和他们不一样，他不是红五类家庭出身，没有那种天生的优越感。他父母虽是机关干部，却不是党员。他问父亲咋个看待这运动，父亲说看不透。父亲说：说是文化革命，其实跟文化没多大关系，能不参加不参加为好。上头的文件虽然没有印发到基层，但主要精神都晓得了，提法是混进党里、政府里、军队里和文化界的资产阶级代表人物才是这次运动的打击目标。你们学校把目标对准一些有问题的老师，这很难说是对的。文件上还说有赫鲁晓夫那样的人物正睡在我们身边，这肯定不是指几个老师、几个知识分子的事，他们还够不上这个格。
吴能觉得父亲说的有些道理，很符合自己的想法，很快贴出了他的第一张大字报，质问学校领导为啥要把矛头对准老师？当吴能的大字报遭到方二、武兴华等人的批判时，外地来串联的大学生和他联系上。他们都是学校原来的学长，告诉了许多他过去闻所未闻的内幕消息。对照本地的情况，发现确实是如此，各级领导都是在压制学生造反。学长告诉他，北京、省城的学生矛头所向早就不在学校了，而是杀向社会。北京的口号是打倒刘某某、邓某某，省城最新的口号是火烧李某某，解放大西南，省内各地区的口号也是打倒地市委某某某之类。学长们说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革命，是一场触及灵魂深处的革命，是一场两条路线殊死决斗的革命。如果还在校园里转圈圈，那就太幼稚可笑。
吴能认为学长们的话有道理，于是与一些持同样观点的人，成立了学生中的造反派组织《云水怒战斗兵团》，成为总勤务员。到年底学校各派组织大联合时，成立了红旗兵团，因为他曾经坚决反对一些过激行为，被斥之为右倾，认为他不再适宜担任一号勤务员的重要职务，从该位置上退下来，降格为普通勤务员。方二则因为强硬作风获得大家赞同，进入了领导圈圈。
来年初，吴能遭到双重打击，一是他被对立面暗算打伤。二是他的女朋友秦虹离他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