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切一点说,是因为一件琐事,他和一名警察吵了起来。
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争吵的过程中,他竟然还出手打了警察一拳。
打完那一拳,他放腿便跑。
他在夏日的阳光里奔跑着,不知跑了多久,隐约觉得跑回了故乡。在故乡平原的田野上,没膝的绿色麦浪中,他双腿如箭飞奔着。
身后有一个自称是他二叔的人,也跟着他跑,还告诉他说,别回头,警察就在后面追着呢。他就不敢回头,一直向前跑。他跑进了一个村庄,又跑进了一座红砖墙面的房子里,进屋他便趴了在炕上。炕上放着一张炕桌,妹妹正伏在桌上写作业。
不一会儿,有脚步声响到外面的窗下,他知道是警察追来了。警察站在窗外往屋里看,趴在炕上的他一动也不敢动,用眼神示意妹妹也不要动,掩护他。
妹妹没有听他的话,还故意把身子躲闪开了,这样他便一览无余暴露在窗外警察的视线里。
这时,正在灶间忙碌的父亲低声告诉他,从后窗跑。
听后,他一跃而起,把自己的身体撞向后窗的玻璃。随着“哗啦”一声,他落地再逃。
警察在后面紧追不放。
在听到警察鸣枪后,他被这个噩梦惊醒了。
被噩梦惊醒后的他,觉得口干舌燥。他扭亮床头灯,从床头柜上拿起一杯水,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下去。
复又躺下,仍不能眠,索性起来,坐到客厅来看书。
入目几行,便烦躁不安,想起刚才的那个梦,内心便一阵惊悚,一身的冷汗就开始侵袭他的全身。
为了平缓情绪,他泡了一杯热茶喝着。他握着茶杯,左手倒右手,然后又放下,轻搓手掌思考着。
他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毫无来由地做这样的梦。更可笑的是,打完警察还往自己的家乡跑去,那不是给亲人找麻烦吗。
平日里,他看电视时,经常有案犯事发后跑回自己的老家藏匿起来,他当时就鄙视案犯这种愚蠢的行为。天下之大跑哪儿不行,干吗非得跑回老家,警察顺藤摸瓜也会找到呀!
但经历刚才这样的一个梦后,他明白了案犯的心理,他们那时都渴望亲人的保护呀!
而自己的亲人呢?他们在何方?梦中的那个二叔、妹妹、还有让他从后窗逃跑的父亲,果真是他的亲人吗?
他手抵额头,在沉静的思绪里,仔细辨析刚才梦中那几位亲人的面孔,但很模糊,毫无记忆。
他出生在北方,却在南方的孤儿院里长大。
十岁时,他听人告诉他说,他父母是东北人,在南方生意惨败,而母亲又有了外遇,父母离异把他遗弃后,便回了东北。
仅凭着这样一条简单的线索,他从孤儿院里跑出来,爬上一列向北的火车,回到了东北的一个城市。来到这个城市后,他夜宿街头、车站、桥洞。后来,他认识了一个拾荒的老人,认老人为义父,与老人相依为命十几年。
老人临终时告诉他,他拾荒六十多年,积攒了几十万元,让他用这钱干个营生,别再拾荒了。
他哽咽着点头。
老人还告诉他,自己也是个孤儿,到死也不知道爹妈是谁。
老人去世后,他用老人留下的这笔钱,开了一个公司,生意还算兴隆。
他燃着一支烟,吸了会儿,回卧室休息了。
翌日上班,他把昨夜做的梦对公司一位研究易经的老兄讲了。
老兄听完他叙述的这个梦后,告诉他说,你这个梦没啥奇怪的。有些看似你不牵挂的东西,其实一直在你心里很沉地纠结着。
他听了,摇着头说,能否说得具体一些。
老兄看了一眼他,笑笑说,山之深也,玄机不破,自有其道理,自己领悟去吧。
他点点头。
几日后,他把公司的业务交代给副总,说外出一段时间,办点私事。
他驾着车,穿过了这个城市的腹地。
年轻时的事他和她结婚八年,他和她就争吵了八年。
说不出为什么争吵,也说不出争吵是为什么。
吵架时,他说每次吵架都不怪自己。她说不怪你怪谁呀!
他说怪天呀!怪我的眼选错了人呀!
她就不语,一旁嘤嘤地哭泣。
他有过离婚的打算,可一看到很可爱逗人的儿子,心就软了。
对生活别无选择,他只好无奈地叹气……一日,他去商场购买物品,在柜台里他发现了自己最喜欢的浅蓝色丝袜,他就没有犹豫地买了一双。
回到家里,他就把这双刚买的丝袜穿在脚上。
他觉得这双袜子稍小了一些,但并不是不能穿,他就穿着这双袜子上了一天的班。
下班后,他发现自己的大脚趾把这双新买的袜子顶出了一个窟窿。他不经意地把袜子脱下,随手甩在墙角处,说选物不同选人,选中的物品发现不合适可以随手扔掉,人就不行喽!
她听他说出这样的话,又看看被甩在墙角处的袜子,心里突然感到冷,有泪涌上眼圈,但她却没说什么,更没像往日那样和他争吵。
不久以后的一天,他突然看见被自己扔掉的那双丝袜穿在了她的脚上。那个被他脚趾顶出的窟窿,已被她完好地缝补上了。
见他挺惊讶,她就说坏了的袜子,缝补上还叫不叫袜子?
他说叫呀!叫袜子,绝对不叫帽子!
她就自豪地说袜子坏了可以缝补上,感情有了裂痕也是可以缝合的。
他听后无语,认为她的话是很在道理的。
这以后,他和她就没有再吵架。其实不是没有吵架,而是刚要吵架时,他和她就不约而同地想起了那双缝补好的丝袜。
再以后,他和她就真的不再吵架了,一直很和气地过到年老。
年老时,他和她都极喜欢拿出那双已经缝了五块补丁的袜子细细地端详。
这时,他和她就会同时说,年轻时的事真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