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御书房内。
因病痛折磨,面色青灰,骨瘦如柴的皇上,无力地靠坐在黄金镶嵌各色宝石的龙椅上,一脸的震惊与盛怒,一言不发,居高临下,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夏月。
夏丞相此时也跪了下来,一脸的惶恐不安。
“你确定要朕撤掉你的太子妃封号?”审视了夏月良久,皇上方沉声问道,声音冷静无波,辨别不出喜怒。
“是的,请皇上恩准。”夏月又磕了一个头,清声答道,声音异常坚定。
“胡闹,”皇上怒极,一拍龙案,因使力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并不停地咳嗽,一旁的太监赶紧上前轻轻地拍着他的背,为他顺气。
“请皇上恕罪,小女年幼无知,是臣管教无方,请皇上降罪于微臣吧!”夏丞相吓得面如土色,连忙伏下身子双手前伸,额头贴地,放下这副老脸去为自己女儿求情,虽然,他也明白,对于这个结果,皇上是乐见其成的。
皇上喘息良久,方渐渐平息下来,微微喘着气,怒声说道:“是谁借给了你胆子?自古以来,朕从未听说过有谁敢嫌弃太子,主动提出不做太子妃,你把朕置于何地?把朕的皇儿置于何地?”
夏月明白,在这个社会,男尊女卑,女子地位低下,向来是依附男子而生活,像她这样,冒天下之大不韪,敢主动悔婚,而且悔婚的对象还是当朝太子,怎能不教皇上震怒?但拥有现代灵魂的夏月绝对不会委曲求全的,既然赵信不能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而且从始至终,都是处心积虑的利用她,这样的一段婚姻,她维持着又有何意义呢?
也许对于别的女子而言,能嫁给俊美无双、年轻尊贵的太子殿下,成为人人艳羡的太子妃,哪怕只是一桩交易,她也愿意。可她根本就不在乎太子妃的虚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皇上,太子殿下俊美尊贵,是天下所有女子心目中的如意郎君,只是殿下与臣女,只有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妹情谊,无男女之意,所以恳请皇上恩准。”夏月笔直地跪在地上,抬着头,平静淡然的脸上透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坚毅。
皇上一愣,平生以来,自己从未见过如此爱憎分明、个性鲜明的女子,想起前日信儿与自己说,假如夏月进宫求他撤消她的太子妃封号,让他同意,但当时信儿全身散发的浓烈的哀伤与痛意,记得当年在失去他母后时,自己也是如此。
当时他就明白了,自己的皇儿,对于夏月,已是情根深种,爱入骨髓了。同时也彻底清楚了,自己的皇儿为什么坚决不同意他直接下旨废掉夏月,而是让他下旨册封李绮为太子侧妃,从而让夏月死心,主动提出不做太子妃。原来他宁肯是夏月不要他,也不愿是他不要夏月,他愿意用自己的名声来保全夏月的名声。毕竟,如果是下旨废掉夏月,那天下人会认为是她有不可饶恕的罪过,她的名声尽毁。如果是夏月悔婚,对于她而言,所受的伤害就能降到最低。
其实他很不以为然,认为对于一国太子而言,只是纳区区一个侧妃,夏月就会提出不做太子妃?她会舍得?
但是现在,夏月却正如皇儿所预料般,跪在他面前,淡然坚定地向他提出了不做太子妃的请求,仿佛在她眼里,太子妃只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个物件,舍弃了,不会感到丝毫的惋惜。
如今虽然快达到目的了,只要撤掉夏月太子妃的封号,就算给了梁璧一个圆满的交待,只是想到自己如此优秀的儿子,她却说不要就不要,皇上很不是滋味,“难道你不喜欢信儿?”
“殿下确实非常优秀,世所罕见,但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夏月委婉的告诉了皇上,虽然你的儿子很优秀,但我就是不喜欢。
“月儿不得胡说,你不是……”情急之下,夏宗元差点脱口而出,想说夏月一直深爱赵信,只是想到了梁璧,想到月儿被废已成定局,说了只会让自己的女儿更加难堪,遂暗叹一口气,没有接着往下说了。
皇上此时已完全明白了自己的皇儿对夏月的感情非比寻常,以他为君的角度而言,此时的结果,他乐见其成。但以他为父的角度而言,他犹豫了,他不忍心皇儿失去挚爱,与他一样,痛苦一生。甚至会比他更加痛苦,因为自己与心爱的女人是死别,而自己的皇儿,却是生离,明明就是咫尺,却如远在天涯。
犹豫再三,终是叹了一口气,对身边的太监吩咐道:“宣太子殿下来御书房。”
太监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赵信快步而来,见到跪在地上的夏月,他憔悴消瘦的脸上瞬间闪过狂喜,静如古潭的双眸刹时波涛汹涌,卷起千堆雪,这一切,都落在了皇上的眼里,心中闪过心疼与愧疚,作为他的儿子,为了赵国,连心爱的女人都被迫让出,作为父亲的他,实在难过。
因为夏月背对着他跪着,所以赵信贪婪的,眼睛一眨不眨的,边走边看着她更加纤细的背影,月儿,你也瘦了,是为了我而消瘦憔悴吗?我深深地理解这种痛,因为这些天来,我每天都在想你,想得无法呼吸,想得神魂颠倒,想得心碎成灰,想得瞬间憔悴。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心中百转千回,一步一步向前走去,直到快与她的视线齐平,才万分不舍地收回目光,又恢复了假装的平静,如戴上了冰冷的面具般,向着坐在龙案后的皇上平静行礼道:“参见父皇。”
皇上暗叹一口气,温和说道:“信儿不必多礼。”
说完,对着跪在地上的夏月示意了一眼,沉声道:“信儿,父皇唤你前来,是因为你的太子妃来跟朕说她不做太子妃了,父皇想问问你的意见。”
赵信面色瞬间雪白,身子几不可察地轻轻一颤,掩在玄色长袍下的手紧握成拳,虽然这个结果早有预料,但真的来临,他还是无法承受,本已破碎不堪的心瞬间成灰,他感觉不到心痛了,因为,他的心已化成了灰烬。
天知道,他多想把她挽留下来,告诉她,自己深爱着她,绝对不能失去她。但是,他能怎么说呢?
赵信良久的沉默,让夏月心中最后的一丝期待也破灭了,拼命压抑着想要夺眶而出的眼泪,郑重地向皇上磕了一个响头,一脸平静,道:“皇上,请撤掉臣女太子妃的封号。”
略一停顿,继续道:“记得中秋宫宴上,皇上答应实现臣女一个愿望,现在,臣女的愿望就是不做太子妃,并且请皇上饶恕我的家人。”声音很轻但异常坚定,落地有声。
赵信本已雪白的脸更是白中透灰,透着一种幻灭后的死寂,他觉得自己身处一叶孤舟,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剧烈晃荡着,一个浪头打来,就让他永沉海底,成了水中孤魂,生生世世,永无可依。
皑如山上雪,皎如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既然已有二心,就果断地斩断彼此的情缘吧!
皇上看了看悲痛欲绝却隐忍不言的皇儿,又看了看淡然坚定的夏月,明白撤掉夏月的太子妃封号已成定局,暗叹一口气,沉默良久,缓缓吐出了两个字:“准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