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9年夏天的窝阔台,显得确是那样的慈祥和高尚,他在命人打开帝国金库时,看着部众对财富的哄抢,竟然露出了慈父般憨厚的笑颜。这一瞬间,耶律楚材恍惚看到了自己的祖辈,在夏日的夕阳下,注视着子孙满堂、黄发垂髫,宽厚而仁慈地微笑着……
耶律楚材在万安宫里踱步,他知道,除了铁木真的近亲和蒙古贵族,除了少数极受信任的畏兀儿佛教徒和汪古部、克烈部等景教信徒家族,别人是不会得到这样尊贵礼遇的。
倒不是因为铁木真和窝阔台的“小气”,而是征战多年的铁木真及其家族,必须随时防范来自某一时刻被屠戮的人民后裔的暗算。
耶律楚材很荣幸地参与了哈拉和林宫城的策划与设计,但是在1229年的和林,他可能还没意识到他帮助建设的这个大草原包围着的城市,若干年后,在他去世时的1244年,这里已成为世界历史上绝无仅有的巨大帝国的中心。
汉族、契丹、女真的工程师和设计师们把他们对汉地的美好理想充分用在了哈拉和林了,万安宫取“万世安宁”之意,四周设置宫门,整体建筑体现汉地的对称平衡,风水师们在宫前仿照汉地宫阙的模式,人工开凿了水渠,一部分作为排水明沟,另一些则做成人工湖模样,饲养了一些北方难得一见的水禽。
耶律楚材在哈拉和林仓库中看到了大量的汉地物品,他不由地想:自己的文化母亲、精神灵魂的汉族兄弟们此时又在哪里?难道是已偏安于遥远的江南,过着“只把杭州作汴梁”的糜烂生活的那些人们吗?!
他看到了那些被掳来的各国美女们,她们仿佛一下子改变了命运:平日里还不如牲畜的待遇,今天突然间又被允许有了片刻的自由,还可以吃饱肚子,让她们受宠若惊。
但她们高兴得太早了。很快,刚刚喝得不省人事的窝阔台突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口中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对这些被视作战利品的女人们坐拥右抱。一时兴起的蒙古将士更是不由分说,把这些可怜的女子拉入蒙古包中。
哪有什么罗帐低垂,哪有什么杯弓蛇影,哪有什么怜香惜玉,哪有什么轻解罗裳,有的只是大汗近卫军粗暴的撕扯、狂野的呼喊、暴戾的叫骂与女子们的挣扎、号啕和低泣。蒙古兵整宿地践樱踏花,不知东方之既白。
耶律楚材羞愧了:那里边,分明有许多自己的汉族、女真与契丹姐妹啊,她们挣扎、哭喊甚至叫骂的语言是何等的亲切!然而,自己没办法给她们提供任何帮助。
熟悉中国历史的耶律楚材当然比谁都清楚差不多100年前的一幕:1127年春寒料峭的中原,被生俘的北宋徽、钦二宗及其3000名后妃、4000名男女宗室、5000名贵族、11600名民间美女,被女真完颜氏的马队羁押着,分作七批,缓缓走向天寒地冻的北方草原。
那些平日精于琴棋书画、弱不经风、习惯了亭台楼阁、被无数下人呵护的皇后、嫔妃、帝姬、公主们,一路上不断被粗鲁的女真士兵拉去路旁茅草屋中强暴。一月之内,2000余名宋朝皇室妇女便因天气和不断遭受蹂躏而倒毙路旁,幸存的下来的女性,包括建立了南宋朝的高宗赵构之母韦氏、赵构之妃邢秉懿等人,一到黑龙江的金朝京城,即被送往女真军妓营中,供普通士兵们百般奸淫……
历史总是何其相似:今天,大金朝的宗室女子和被她们的男性祖先曾经百般羞辱过的汉族女性一起,被窝阔台的家人、亲兵、族民们,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大庭广众下肆意蹂躏与践踏。
历史又是何等地捉弄人:被掳自撒马尔罕、河中、乌浒河一带的女子,有些虽然身着当地化了的服装,但其白皙的面孔、乌黑的头发以及求救时喊出的语言,分明是自己的契丹血脉啊。
这时,他想起了铁木真,如果他还在世,今天这一幕是否就不会发生呢?
“士为知己者死”,耶律楚材知道,即使铁木真在世,作为胜利者和征服者,他又能说什么呢?
窝阔台踉踉跄跄走过来了,这位新汗是典型的蒙古人,头颅巨大,颈部粗壮但很短,胸膛厚阔,两手大得就像汉地夏日的蒲扇,双腿粗短,因为长时间地骑马,还有些许的罗圈腿。
窝阔台根本没有看到眼前的耶律楚材,或者因为酒精,或者因为眼下他根本不需要认出这个人。但窝阔台和耶律楚材是否同时想起来了那次攻城胜利之后的场景,当窝阔台下令焚烧所有书籍、杀掉所有投降的平民时,就是这个耶律楚材居然当着自己父亲铁木真和众人的面,大胆地劝阻了他,窝阔台当时用一句嘲讽的话质问耶律楚材:“难道你又要为人民哭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