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门正中的大门被徐徐推开,几名“大汉将军”跑向前去,拉开一道警戒距离。过了汉白玉桥,我首先往那几排灾民走去,摆在他们面前的已有二三十具被劈断头的尸体。灾民中多数人低着头,身子擞擞发抖,只有唯数不多的几人敢抬头看我,其中最前排中的一名青年人看向我的眼神,很是复杂,有对我个皇帝天生形成的敬意,也带着很浓的恨意。
“你叫什么?”我问他道。
那名青年也不知怎么了,只是直直的看着我,没有回话。一名一直跪在他身边,怕他做出什么反抗而始终用手压住他衣角的兵丁,用力的在他身上掐了一把,那人却当作没这回事般,依然不说话。
“大胆刁民,皇上问你,还不快回话?”那名郑统领大声的骂道。
我用眼狠狠的瞪了郑统领,他忙低下头去,身子退了回去。我继续问道:“你可是大名、真定府人氏?”
那名青年眼里喷着火般的狠狠看向缩在我身后的郑统领,正欲开口,他边上的一名老者咳嗽了一声,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老伯!”我知道这时候要想能谈点什么,就只有先让这个老者开口了:“有什么话但说无防,朕难道还替你们做不了主吗?”
那名老者没有回话,边上的那名青年开口说道:“爹!还有什么好怕的,说就说,横竖都是个死,还怕他诛九族不成,咱家的九族现在就剩小宝了”青年人说着转头看了一眼跪在最后一排的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
“胡闹,爹的话你都不听了?”那名老者喝道,那名青年只好不服气的再次合上嘴。
我转头问那名郑统领道:“你们准备怎么处置那些小孩?”
“回皇上,等这边事安定后,自然就放了他们!”郑统领支吾的回道。
我这时才明白那名老者为什么不让说话了,估计是这个郑统领之前应过他们,会放了这些小孩,老者自知自己能活着已是绝无可能,所以才极力想保住家里这唯一香火,虽然他可能也知道这个希望并不大。
那名青年喊道:“放屁!你这狗官怎么会留下他们!。。。。。。”
“住嘴!”那名老者历声喝止道,接着趴俯于地说道:“皇。。。皇上。。。皇帝!草民等自知罪不可恕,但小儿年岁尚小,少不更事,还望皇帝能饶了这些孩童性命!”
我看了眼最后一排八个小孩,他们的脸上已被这些惨状吓的面无血色:“朕答应你放过他们,朕也不杀你们,但必须把事跟朕说清楚!”
老者几次想开口,但还是忍住了。
“皇上金口即开,你们还不如实说来!”王德喊道。
“我说!”那名青年说道“小民叫张大宝,这个是我爹,那边是我弟弟张小宝,我们确是大名府人,这两年大名等府连年干旱,三月时,在老家实在是活不下去了,这才跟一众乡亲来京城想把我们苦况告诉京城里的大官老爷,希望他们能为我们作主。本来张大人答应我们要查办这事的,可没想到天不长眼,让张大人得了病。张大人生病之时还吩咐让这些宫里的太监老爷给我们分发些食粮,也在这城北划了块地,让我们这些荒民能有个栖身之所。虽说这食粮没有一次足份的,可我们也不是光张嘴等吃的人,平时在这城里干点力气活,赚几个小钱,日子也能勉强过下去。可是张大人升天,朝廷颁下旨意,为张大人至诰一月,这事小民等也是拥护的。可京城之中商铺也因这关系,都歇了业,我们这些人也就找不着活干,可偏偏宫里的老爷们却完全停了食份。我们已经数日没有吃饭了,这才到这宫门来讨要食粮!可没想到。。。。。。。”张大宝说着狠狠的瞪着郑统领。
“张大人既然答应你们查办,就应该已经派人去往大名,朝廷赈灾的粮银应该也下了,你们为何还留在京中?”我问道。
那名老者怕儿子一不小心说错什么话,所以抢先回答:“张大人是让都察院派了人去查实,但是等查实回来,已是五月下旬,此时张大人已经病重,没有顾的上!虽说大名、真定二府的官老爷也被带了回来,可在大牢里没住上几天,他们用银两买通官府衙门,改说是查实大名、真定两府没有旱情,两人没有犯下隐瞒不报之罪,就全都给放了回去。既然没有灾情,朝廷又怎么会发下粮银赈灾呢!我们一直都等着张大人的病体能够好转,为我们作主,可老天真的不长眼啊!”
“什么老爷!就是一些狗官!。。。。。”张大宝说道,随即就被老者严历的眼神给镇了回去!
“这些官员为何要隐瞒灾情不报呢?朝廷每年都有赈灾之举,如若上报,朝廷自然也就会下发粮银帮着渡过灾荒!”我不明白的问道,这瞒报对官员没什么好处啊,这是天灾又不是人祸,朝廷也怪不着他们失职啊!
那名老者听我这般问道,却是不敢回言。边上的王德凑上来说道:“回万岁!这瞒报往往出在‘考成法’上,虽说张先生立此法是为了考核各级官员绩效,但此法却是以完成赋税定额为准,一个官做的好不好,就看他完成征收赋税的情况如何。朝廷颁有旨意,如若一地上报灾情,则要停止赋税征缴,等朝廷派员核实后,再行决定赈济事议。而这一核实过程因了路途等关系,往往费时颇久,等核实完毕,记录在册,方能在考成时由吏部酌情考虑,今年春又恰逢考成之期!所以,奴才想来,这大名、真定二府应是怕上报灾情,而停了赋税征缴。而核实入册所费之时,肯定错过今春大考之期,到时因为没有入册,也就没了酌情可言,少了一年的税银,他们的考成自然很难通过,所以这才隐瞒不报,先征了税银再说!”
“他所言是否属实?”我问那名老者道。
“这。。。。皇帝!这位公公老爷所言确是属实,从去年始,京畿大旱,灾情遍及整个京畿重地,现如今进得城中的灾民已有两万之多!”老者支吾的答道。
“两万之多?那为何朝中没人过问呢?”我说着看向王德。
“万岁!奴才实不知情!”王德回答道,他可能真的不知道,也有可能知道,但又牵涉到他人,所以不予说明。
“灾情既生,还要征税,让老百姓如何渡日啊!”我有些自言自语的说道。
张大宝接道:“日子当然没法过了,我家本有几亩薄地,被官差追的紧,只好卖了田地,来充税银,剩下一些勉强买了些口粮渡个几日,到今年三月断了粮这才出来,可比起那些没有田地的乡亲,我们还能在家里过个年,他们只能早早就逃了出来!”
我环视了一眼四周问道:“这些人可都是你村里的?”
“回。。。回皇帝”张大宝学着他父亲的方式称呼道:“我村里的就剩我们一家,这些都是从京城边上各县逃难而来,一起住在城北的!”张大宝说着重重的叹了口气,看了一眼那些已经死去的人!
顺着他的眼光,我再次看了遍这人间地狱般的场景,不知何时刮起一阵风来,把河水吹起一片波浪,将几具浮在水面上的尸体不停的荡漾着。一颗人头,血白的面容朝上,瞪着双眼,好像是在责问我般。而在这个时代里,悲剧又何止这一起呢?
“王德,速去将冯公公叫来!”
“奴婢在”冯保那阴阳之声从身后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