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快!姜还是老的辣,老太爷这么快就搞定陈氏了,可是陈氏怎么会这么快妥协呢。不管怎样,老太爷让她回府就说明她的那封信起作用了,而且庭萱已经很久没见过郑奶娘和鹦哥喜鹊了,也不知道她们过的怎样,还有莹姐儿,她近半个月一直没给自己写信,难道真的被二太太关起来了?徐雅之看着她们还有许多事要商讨,就知趣的先行告辞,庭萱本想起身相送,却被她按在了床上,并说:“妹妹身子不大好,就别折腾了,咱们两个也无需客气了!”
“那让绿波送姐姐吧,姐姐慢走!”绿波给徐雅之打了帘子,庭萱忙从床上下来,伸个懒腰,抻抻筋骨,再躺下去她就快瘫了。绿波一回来就看到庭萱在地上乱晃,绿波板起脸说:“小姐不能这样,万一被人看到就知道您是装病了!”
“有没有人看到没关系,要是你再大点声,大家就真知道我是在装病了!”听庭萱这么说绿波一下捂住了嘴,确保无人在外面才说:“小姐,你要回府是不是先要跟六禅子师傅打声招呼啊!”
对啊,自己病了这么久还没见过六禅子呢,上回听静和说六禅子也病了,最近静和****侍疾,也累得不行。庭萱想了想说:“就明天吧,明天咱们就去拜访师傅,再把回府的事情跟她提一提。”
庭萱是装病,不过六禅子却是真的病了,一连几日高烧不退,大夫看过后都说是心疾所致,病人心思太重,吃再多的药也无用。静和为了照顾师傅,忙里忙外一刻也放松不得,连庭萱那里都很少去看看。今日有听绿波来传话,说是明日庭萱要来看师傅,还说府上有事,三日后她们还要回府去。静和没多想,倒是六禅子听到了绿波的话后,非要静和为她磨墨,六禅子拖着病重的身子写好了一封信,让静和无论如何要把信交给一位名叫妙竹的居士,并把人悄悄带进道观里。
静和不知道师傅想做什么,但她从不违背师傅的话,更何况是在师傅病重之时。静和收好了信就出了道观,六禅子一个人看着床边的一本《道德经》自言自语的说:“自作孽不可活,一报还一报,我身无长物,唯有这条命拿来还你了!”
当妙竹见到静和的那一刻,她知道六禅子让她一直等待的时机已经来了,尤其在进入道观后,妙竹已经手心微湿,是太过紧张所致。那个和自己分离十年的女儿,今日就要想人呢,她怎能不紧张呢。这些年来妙竹一直在后悔,后悔将女儿托付给他人,即便当初自己在四处逃亡,庭萱跟着自己难免会颠沛流离,那也比在陈氏手里遭罪强。那个陈氏,竟敢打她女儿的主意,看来她以后的日子是不想好过了!
妙竹见到缠绵病榻的六禅子,面无表情的说:“你快死了吗?!”
“是的,我快死了,临死前我也要把答应你的事情做到。此外,我还有一事相求!”六禅子虚弱的说。
妙竹不屑道:“叫我放了你妹妹?就算我答应了你,你相信吗?!”
六禅子面露凄哀:“她是罪有应得,即便你不去找她,她也活不长了。我只是想求你,待我姐妹二人死后,把我们合葬了吧。人死灯灭往事消,当年对不起你的人都要死了,你也放下吧。”
妙竹神色复杂的看了六禅子许久才说:“好,我答应你!庭萱呢,先让我见庭萱。”
“我已经叫静和去请了,你且稍等等。”
庭萱换了一身道袍,想着要不要先吃点点心再去见师傅,绿波却说:“您先去吧,六禅子师傅病的厉害,也没精神跟您说太多的话。”庭萱想了想,也是,于是从柜子里拿出了一小瓶人参雪蛤丸,这药是养气补血的,珍贵的很,还是上次佩哥儿来看她时偷偷的给她的呢。庭萱本就没有大碍,也不舍得浪费这好药,就打算送给师傅,希望能对她的病有所助益。
静和来请的时候庭萱揣起药瓶就跟着走了,绿波拉住庭萱低声提醒说:“小姐,您还病着呢!”庭萱立马装出虚弱的模样,半边身子倚在绿波身上,慢慢悠悠的跟着静和身后。静和心事重重,竟没有跟庭萱寒暄,低着头往前走,也不知在想什么。到了那里,静和驻足,说:“你进去吧,我就不妨碍你和师傅说话了。师傅不喜外人,叫你的丫鬟也跟我一起去隔壁坐坐吧!”
庭萱点头,让绿波跟着静和走了。自己推门进去,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六禅子,而是神情激动的妙竹居士!
庭萱一直以为妙竹居士还会继续住在青云山上,她的突然出现还是让庭萱微微惊了一下。随即庭萱就笑开了,说道:“居士怎么会在这儿?您是来看师傅的吗”
妙竹居士慈爱的看着庭萱说:“不,我不是来看她的,我是来看你的!”
“看我?”庭萱更迷惑了。
倚在床上的六禅子说了话:“让我讲给她听吧,事情是我做的也该我来说。”妙竹点点头算是默认了,六禅子便说:“庭萱,你过来,我讲一些往事给你听。二十年前,我还是像静和一样的小道姑,又瘦又小,在天长观里总是受人欺负。有一****又被几个同门堵在角落里打骂,正巧被一位小姐看到,为我出头,不仅骂走了打我的人,还一直拂照于我。这位小姐就是当年名噪一时的许家小姐许清雅。我们年级相仿,很快就成了好朋友,许小姐在十六岁那年出嫁了,夫家就是赫赫有名的玉楼金马的陆家。陆公子相貌英俊,文采斐然,与许小姐着实是难得的良配。可是后来却因为我害了这对天作之合!”
庭萱听得出神,听六禅子这么说,声音发紧的问:“你做了什么?”
六禅子眼神虚无,似沉浸在回忆里:“我幼时家境贫寒,父母养不起我,就把我送进了道观,我还有一个妹妹,也被卖了,却是被买到了画舫上。有一次,我无意中遇到了妹妹,与她相认。那时的许小姐,不,应该说是陆夫人得知我们姐妹的可怜身世后,就怜悯我们,帮我妹妹赎了身,还把妹妹接到陆府去做丫鬟。可是妹妹心气儿高,竟打起了攀龙附凤的念头。那时陆夫人刚刚怀了身子,却因胎位不稳,与陆公子不能行房,夫妻二人也是分房住的。一日陆公子应酬回家,喝了许多的酒,妹妹就在醒酒汤里下了些画舫上常用的媚药,一切也就水到渠成了。
事后妹妹没有跟任何人说,可是过了一个月,她便来找我,说是怀了陆公子的孩子,想让我去求陆夫人,给她个名分。我受不住妹妹苦苦哀求,就跟着妹妹去求了陆夫人,那时陆夫人还在养胎,听到这个消息后差点儿小产,可我那时一心想着妹妹所吃过的苦,非要她给妹妹个名分。”
“后来呢?你妹妹做了姨娘吗?”庭萱问。
妙竹突然出声接道:“后面的我来说吧!后来陆府就多了一个莲姨娘,这个莲姨娘起初极为温顺,哪怕怀着身子也****伺候主子,连她的夫君都感动了。可莲姨娘却是个两面三刀的小人,她白日里温顺恭良,晚上就挑拨离间。那时的陆夫人心高气傲,本就不满丈夫在她有孕的时候宠幸其他女人,更不屑跟一个小妾争宠 。久而久之,夫妻情分也淡了不少。陆夫人当时一心扑在孩子身上,只想着先把孩子生下来再说,可偏偏,她却被她最信任的人差点害死了她的孩子。那时六禅子****来陆府,亲手为陆夫人喝安胎药,却不知那安胎药里竟被她和她妹妹下了毒,陆夫人在怀孕五个月的时候就见了红,当时宫里的御医诊治了一天一夜才止住血,孩子虽然保住了,但陆夫人以后却再也不能生育了。”
此时六禅子忽然泣不成声:“我不知道,我当时真的不知道,我不想害你的,我不想害你啊!”
妙竹冷冷的看着她,继续说:“莲姨娘下了毒却没能毒死陆夫人腹中的孩子,自然心有不甘,她再想下毒的时候就被陆夫人发现了。陆夫人得知此事后要惩治莲姨娘,可却被丈夫拦了下来,说是她还怀着孩子,不能杀。那一刻,陆夫人的心就真的死了。不过,老天是不会放过恶人的,没过一个月,陆府就被抄了家,男人杀头女人流放,许家偷偷接走了女儿,可是那位莲夫人却没有个好娘家,就在抄家那一日,被官兵打的小产了,人也疯了,你说这是不是报应!”
庭萱一下子想起了上次她跟静和去画舫看的疯疯癫癫的女子,难道她就是莲姨娘?!庭萱隐约猜到些事情,颤抖的声音问:“为什么告诉我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
妙竹哀伤的看着庭萱,眼角流出一滴眼泪,哽咽的说:“有关系,当然有关系。当时陆夫人被许家接走后怕连累家人,就辗转流亡,走到德州的时候就要生产了,可那时陆夫人心中怨恨夫君,连这个孩子也不想带在身边,就想把她寄养在别人家。这次连老天都帮她,就在陆夫人不知该把孩子送到哪里的时候,她幼时的闺中密友出现了,那人姓陈,夫家姓赵。当时赵家的四姨娘得宠,陈氏心怀怨恨,陆夫人借此机会,想了个偷龙转凤的法子,让孩子能成为赵家的一份子,受赵家庇护,也比做罪臣之女,颠沛流离的强。两人一拍即合,于是就有了今天的赵七小姐!”
静谧无声,安静的连空气中都浮动着异样的紧张,妙竹说完那段陈年往事,就轻轻摘下了面上覆着的面纱,眼角微挑,眉目含春,粉面桃腮,朱唇一点,就连脸上染得风霜都为她别具风情的媚态。也只有这样的美貌才能在长安城里名噪一时吧。
望着这张脸,庭萱想血缘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在赵家曾有人说过她的眉目有些四姨娘的影子,但她渐渐长大后就没人再说了。如今看到了妙竹,不,是陆夫人的真面目,庭萱相信自己二十年后便也会是这个模样。
相貌极为相似的两个人相望无言,仿佛十年的时光都成了虚无。庭萱想了想,心中诸多疑问却不知从何说起,许久后才问了一个让陆夫人意想不到的问题:“你还恨他吗?”
“谁?”陆夫人惊道。
“陆公子,你的丈夫,你还恨他吗?”庭萱现在最想知道的却是世人传诵羡慕的眷侣,在诸多变故后是否还情谊依旧。
陆夫人一愣,多少年来,很多人都以为她恨背叛她的六禅子,恨下药毒害她的莲姨娘,熟不知,她最恨最怨的却是与她伉俪情深的丈夫,恨他的多情负了她一生。直至今日,她的女儿才问出她心底里最不愿提及的伤痛。因为有那割舍不下的爱才有念念不忘的恨,可是在得知他死的那一刻,一切的爱恨都只化成了一声叹息。陆夫人哀伤的说:“当初我很恨他,恨到能狠下心把你送走。但后来我后悔了,陆家已然家破人亡,我那点爱与恨也不重要了!”
庭萱呆呆的点头,多年前的爱恨情仇如今说来已是物是人非,如果当年陆夫人没有把她送到赵府,那她也不会在赵府的庇佑下过着小心翼翼有富足安康的生活,不会守着那一方小小的天地不去想其他,更不会遇见佩哥儿。方才陆夫人告诉庭萱她是陆家的孩子,是她的女儿时,庭萱的心境十分平静,娘亲这个词对庭萱来说很是生疏,她甚至不知如何像一个普通女孩一样搂着娘亲的胳膊撒娇。也许是她的心早已苍老,才会对一切变故随遇而安。
“萱儿,你,你愿意叫我一声娘吗?!”陆夫人眼中含泪,声音哽咽又深含祈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