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里的第一场班会就这样饶有趣味地进行着,菠萝仔与王小帅他们最终因为审美角度不同(按王小帅的说法就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意见分歧太大而又无法相互说服而各自为政。他们将小本子分成三份,三个人各自按自己心中的标准记录着一个个走向讲台进行着自我介绍的女生。在这个占据全班人数三分之二还多的庞大群体里,各式各样的女生纷纷展示了自己的独特,她们有的娇羞含蓄,有的气势如虹,有的温婉妩媚,有的雷厉风行……菠萝仔因为想着心事,再也无心记录,只是信手在纸上记下一个又一个名字。当时他还不知道,在这一方小纸上拥挤地堆在一起的一连串名字,会在他以后的人生之中,产生那么大的影响。
生命里有很多人就是这样,他们默默无闻地走来,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却又悄悄地离开,而在多年以后,当你重新翻阅那些被岁月点染成茶色的记忆,他们依旧色彩鲜明地守候在那里,仿佛从来没有离开。
终于记下最后一个女生的名字,当一阵出于礼貌性的掌声止息的时候,指导员瞪视着发亮的眼眸,她概括性地总结了这次班会的重要意义这是一次团结的班会、胜利的班会,这次班会为军训以后处于思想混乱、组织散漫的班级指明了日后的前进方向,同学们在自我介绍中增进了彼此的了解,为日后男女同学在生活学习情感各方面地进一步交流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在此,细心的指导员特别指出并表扬了一直积极坐在前排拼命记录的菠萝仔三人对女生们投注的极大热情。
察觉到自己“披着羊皮的狼”的身份被揭穿,坐在前排的三人悄悄低“怎么样,下头,直到班会结束,同学们纷纷走出教室,王小帅这才问道:
你们都记下了没?接下来,咱们的评选班花环节就要开始了啊。”
“我都选出参赛选手了,绝对都是‘骨感’级的。”李小熹带着一脸坏笑回答。
“小波,小波,你过来一下。”
菠萝仔刚要说话,却听到背后有人叫着:
他回过头就看到一帆正站在背后冲他招手,还有两个高年级的学长站在一旁,菠萝仔仔细辨识,认出了其中一个就是开学当日为他指路的晨冰学长,他还是那样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眼睛里依旧流淌着洒满阳光的忧郁。
“学长好,上次菠萝仔回身跑向他们跟前,乖巧地躬身致敬,招呼道:
谢谢您的指路。”
“小波,你认识晨冰另一位学长和一帆有些讶异地看着他们,一帆问学长?”
“是啊,我刚来的那天就认识了,还多亏学长给我指路前去报到……”说到这里,菠萝仔又想起那一天的阳光,以及阳光下穿着碎花长裙的女孩,在他思绪的飘飞中声音不觉戛然而止。
“这位是相高听一帆并未注意到这些变化,他指着另一位学长介绍说学长,青笋剧团现任团长。”
“相导,这个就是我跟你提菠萝仔微笑着打过招呼,一帆又转身介绍:过的菠萝仔,我觉得他剧本写得极好而且很适合出演那个角色。”
猛然间,菠萝仔深刻感触到一帆的明察秋毫,在此之前,他都不知道自己“剧本写得极好”,因此惊奇之余,他不免又向着比他自己还了解自己的一帆投以感激的目光。
“外形倒是合适,只听了一帆的介绍,晨冰学长打量着菠萝仔说道:
是,他愿意参加吗?”他说着疑惑地看着一帆,而这种疑惑透过菠萝仔注视着一帆的眼神又跌落到菠萝仔眼里。
“小波,是这样的,相导和一帆转身来对着菠萝仔,略带歉意地解释:
冰哥他们正在排练一场大型话剧,里面暂时还缺一个角色的扮演者,你看是不是愿意尝试一下?”
如若有人强迫着自己去做某件事情,菠萝仔定是宁死也不会答应,但刚才一帆恰到好处地使用了“尝试一下”的说法,这就激起了他内心的无比好奇他本就是一个极为好动而又愿意尝试不同滋味的人,这下是无论如何也要去试试的。
“参观”是针于是大家相约在明天中午一起到排练场地去参观,当然,对菠萝仔而言,其他人则是去现场排练。
第二天中午之前,菠萝仔挤出时间参与了王小帅发起的讨论评定“班花”活动,但事实再一次证明“有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众口难调,大家都有自己心中已定的班花,谁也不肯妥协,于是,这一次讨论只好被“延后再议”,而最初记录着菠萝仔三人对班内女生第一印象的三份珍贵记录,则被作为宿舍高级机密封档保存。
中午的时候,一帆带着菠萝仔走向五教,一向有着午休习惯的菠萝仔“这次真不好意思,提前未跟你一路哈欠连连,一帆更加不好意思地道歉:
讲就硬拉你加入,害你连午休都没法继续。”
“没事啊,我早就想改掉午休的坏习惯了,还多亏你帮助。”菠萝仔浑不经意地说着。其实他是知道的,一帆酷爱舞台表演,对他而言,戏剧早已融入心髓,以至于在他生命里,生活就是戏剧,戏剧就是生活,很多人认为这样的生活太过极端与偏执,但有着坚定追求的生命,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剧本写得极好?说实话,长这么大,我还真没写过剧本。”菠萝仔以表达着自己内心微带不满的疑问引开一帆接连不断的自责。
“上次我看过你的一帆听后,不觉抬头,一任脸上的微笑如阳光铺洒,读书笔记,你对故事的评注以及一些感触十分符合当时人物心理分析,一个会写剧本的人,一定是一个极懂得别人心理的人。”
这一回答不仅揭开了菠萝仔内心的疑惑,还帮助他发现了自己的又一个长处出于一种莫名其妙的贪慕虚荣,他无耻地把一帆的话当作了夸奖而对于别人的夸奖,菠萝仔向来是很乐于接受的。
于是作为理解与被理解相互默契的配合,菠萝仔伸出手,和一帆早已伸在空中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两人伫立当地,相互对视,那一刻,整个世界似乎都被握在手中。
天际的风从发梢吹过,两人继续快步赶路,菠萝仔只感觉新生活仿佛已在眼前铺展开多姿的画面,一条又一条的路延伸向远方,你不知道自己会走向哪里,但却知道,前面的生活会很精彩,这才是生命最让人心动的地方。
幼年以来,出于对一种轰轰烈烈生活的憧憬,菠萝仔总是兴奋地向往着远方。很小的时候他就随叔叔们驾船出海,因为听说大海深处有着旁人未曾见过的风景,可是走过一重又一重的波涛翻滚,见到的,却只是阳光下平滑如镜的海面。到不了的地方,叫作远方,因为看不见,所以会向往,所以菠萝仔心里一直喜欢陌生的开始。
一路行进,当两人绕过第五教学楼,转到背面的一处阴凉处时,就看到一个长方形的平台。那里,已经有一群人聚在一起,有的还在台上来回踱步,像是演练。一帆见状,起身小跑向前,菠萝仔随后跟上,到近前的时候就见到昨天相约的相高听和晨冰学长,被周围几个陌生的学长学姐簇拥着,一帆和菠萝仔向他们纷纷问好。
“怎么是你呀!”一个声音从人群里传出,菠萝仔抬头才看到站在人群外的一个女生,她笑语盈盈地走上前来,围绕着菠萝仔细细打量,在以“怎菠萝仔为圆心绕出一个并不规则的圆之后,她转身向着晨冰错愕地问:
么是他?这孩子,可能闹腾了……”
菠萝仔仔细看去,这才发现面前说话的女生就是那一天为他办理报到“学姐,是我,看来又惹您不满手续的学姐,于是他不好意思地低声回应:
了,不过,您说‘这孩子’,我认了,可是说‘能闹腾’,这就不太符合我一贯的作风了,我向来是‘非常能闹腾’。”
“哟……那可得见识、见识了,我们这些人,可都是‘非常能闹腾’
的。”晨冰学长在背后半是戏谑半是解围地说道。
“好,好一个‘非常能闹腾’。”相高听豪爽地从背后拍来一巴掌,“就凭这一点,你也必须加入进来,闹腾,是青春他拉住菠萝仔接着说道:
独有的权利,而且,你小子这无耻的神韵很有我当年的风采。”说完,他竟哈哈大笑起来。
没想到像他这样脸上总是写着欠条的人也会有讲笑话的时候,周围众人随声欢笑起来,晨冰拉过那位学姐,从她手里拿过一个剧本递给菠萝“这是小雨,比你高一届的,你们应该认识,她曾去参与仔,顺便介绍说:
迎接新生。”
“认识?何止?那天差点儿没被气吐血,我把资料交回学办时还被指导员一顿批评,一下午都不想吃东西,气也气饱了,真是……”小雨学姐似乎对生气有着特别的热爱。听她这样说着,那怒气未消的架势分明表示:报到那一天的事情给她脆弱的心灵造成的创痛,即使用云南白药也难以抚平。
“那天的事,是我们错了,给学姐添麻菠萝仔无辜地低下头细声说着:
烦了。”说完他便很有礼貌地鞠躬致歉,为了表示自己认错的真诚,也为了区别于某些国家的好战分子在日后向受害国的民众道歉时的惺惺作态,菠萝仔一揖到底,上身和下肢近乎合成一条直线,他两只手紧握住脚踝,“小雨姐,对不起。”
在这样绷紧的状态下还不忘抬头,大声说:
不知是被这种从未有过的道歉方式所表现出的真诚打动,还是被这种近乎自虐地展示柔韧的行为震惊,小雨学姐一声尖叫,她差一点跳到晨冰学长怀里,紧紧拉住他的胳膊,把头藏进去,只是好奇地偷偷向后瞥来几眼。
“好吧,我当你是接受了,以菠萝仔站直身子,一脸风淡云轻地说道:
后我们两不相欠。”
“这他妈应该去演蜘蛛侠。”正在与一帆讨论情节的相高听从背后看到刚才道歉的情形,他十分震惊地赞叹,说完,还向一帆看来一眼表示垂询。
“演超人也是可以的。”
一帆略一思索后慷慨表示:
于是,这两个极具导演与表演天分,并且同时有着拯救中国影视伟大抱负的有为青年在经过短暂的商量之后,双双同意让菠萝仔出演本次话剧里最重要的一个角色一棵作为背景的大树。
菠萝仔翻看着剧本,发现从开场到结局,将近两个小时的表演里,这棵象征着坚贞爱情的大树丝毫没有动过,物换星移,场景切换,为了表示对如磐石般爱情的守望,这棵大树一直站在那里,从没有风吹草动。相高听和一帆严肃地认定,这棵大树表达了剧中人物的喜怒哀乐,它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一眼万年,见证岁月荣枯。
“其实,面对如此艰巨的任务,出于内心里的调皮,菠萝仔贸然说道:
我觉得这棵大树应该可以舒展一下筋骨,一棵树站在山头千年万年,总得有风吹过吧,再说,如果大树会说话,那不更有意思?就像《天仙配》里七仙女耍流氓勾引董永,不就是硬拉老槐树出来做媒的吗?”
可是,没有预料的,相高听在听到这话后登时怒目圆睁,他厉声强“这棵大树不只是简单的背景塑造,它有着自己的感情表达方式,它以调:
‘静’衬托俗世所有的‘动’,而且它一定不能说话,因为我们在排练一部很严肃的话剧,我不想在其中掺杂乱七八糟的东西。”
很久以后,菠萝仔坚忍地看过很多试图挑战观众心理底线的电影,那一些伪导演含混地将影片类型调制成一锅大杂烩:时而文艺,时而魔幻,时而爱情,时而武侠,而最终的结果却是被一步步逼迫到底线的观众彻底丧失了信心,他们一次次毫不吝啬地用自己的口水对着“没有最烂,只有“知道自己不能做什更烂”的影片做出点评。每当这时,菠萝仔总是感慨,么”对一个导演来说,是多么难能可贵的品质。
但在当时,他只是一页一页翻看着剧本,眼里的泪水扑簌簌地落下来。注意到身旁各位学长学姐投来的关切的目光,他勉强笑笑,苦涩地解“今天天气真坏,都不见阳光。”
释:“天气不好跟流泪有什么关系呢?你应该说小雨学姐很不识趣地回应:
‘刚才那一阵风,沙子吹到眼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