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天气真是反常,好端端的竟会下一场雪,转过天来却又丽日晴空。”走在路上的一帆一边说着一边感受晴日的温暖,菠萝仔悄然跟在后面,两人径自向五教排练场地走去。
“波儿,你这大半个月都没来排练,一会儿见了,相导一定会发火,到时候,你可千万别和他顶撞,本来我们已经做好了下周公演的准备,结果学院方面不批准,说是因为场地安排不开只能推迟到下学期,相导最近正为此烦躁。”
“我明白,因为我个人的原因耽误大家排练,心里早就过意不去,怎么还会去和他顶撞,你放心好了。”菠萝仔及时表露心迹,他抬头看看路旁树木干枯的枝干,那上面,昨天飘落的薄雪在阳光下化成了水,现在正滴滴答答地落下来,每一下都是那样惊心动魄。
一帆本想再说什么,但看着菠萝仔低沉的样子,他不禁怅然叹息,将所有想说的话化作一阵氤氲的水汽。
两人走到排练场地的时候,大家正在休息,晨冰学长和小雨学姐在不远处说着什么,他抬头看到菠萝仔随一帆一起走来,赶忙向正在低头看着剧本的相高听身边走去,小雨见晨冰离开,不觉抬头向这边看来一眼,她的眼里,泛着泪花。
“相导,小波前一阵病了,今天刚好一点就一定要跟我过来参加排练,你看……”虽未读过《孙子兵法》但在谈话中深谙攻守之道的一帆,脱口而出一番寻常的解说,无形中化解了菠萝仔突然到来的尴尬。菠萝仔感激地看他一眼,然后低垂着头像是犯了过错被逮到的小孩一样,走到相高听身边。
“你还知道来啊,都什么时候了,还来干什么?你知不知道,就因为缺你一个人,我们整个舞台布置都要重新调整?你知不知道,这场话剧我们花费多少时间和精力来排练?这是每个人用心血汇聚的作品,你说不来就不来,以为这里是你家啊?耗费我们的热情,践踏我们的梦想,你还来干什么?”相高听见到菠萝仔,一把将剧本摔到地上,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他整个人像是一头发怒的狮子,刚剪过的短发一根根竖起来,眼睛瞪得像是一挺机关枪,心里的怒火喷薄而出。
“我知道剧组已经取消了‘大树’这“对不起。”菠萝仔真诚地鞠一躬,个角色,我可以不用来的,但因为是我错,所以一定要来道歉,对不起。”
一帆站在一边不知该说什么,他深知“盛怒之下,不得谏而止”,于是所有的窘迫只换成紧张地搓手。
“好啦,相导还肯骂你就这时晨冰走过来,他拍一下菠萝仔躬着的背,“我们不用‘大表示还愿意相信你,快起来吧……”晨冰笑着看向相高听,树’了,可是,‘梁山伯’不是还缺一个使坏的同学吗?”
“是啊,相导,让小波试一下吧,单从外形来看就挺合适,让他试一下吧。”一帆及时补充一句。
“试?还试什么试?就他这样,一看就是典型的坏学生,从内到外彻底的坏,还试什么,排练都不用,本色演出就行。”相高听紧绷着脸公布自己通过前一段时间细心观察而得出的结论,可就在他评定完毕转身向后时,眼睛深处闪过的一丝满意却明白无误地表现出他的“兽面人心”。
“你帮他熟悉一下情节,串一相高听捡起剧本,头也不回的对一帆说:
遍台词。”说完,他就拉起晨冰向旁边的空地走去,走得远一些,又回头看菠萝仔正在低头看剧本,脸上是那样认真与倔强。
“别说,就这知错就难得一见的嘴角上扬,相高听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认的态度,跟我还真有些像。”
“知错就认?跟你……有些像?”晨冰脸上的错愕在额头拉伸出一条“据我所知,有些人可是从来不会认错,执迷不悔。”他说着,伸条皱纹,手接过相高听递来的一支烟,两人对视而笑,一起点着烟,抬眼望向远处苍茫的青天,那里,缱绻着一片灰色的云彩。
“你真决定了?不管学院什么态度,一定要在本周五将《梁祝》公演?”晨冰吐一个烟圈,低声问着相高听。
“这是最后的机会,我不想放弃,剧本是你“嗯。”相高听点一下头,写的,你比谁都清楚,这部话剧,包含了我们在剧团的所有记忆,见证了我们的青春,它就像我们的孩子,谁会忍心看它半路夭折?”
“学院不是保证下学期会赞助公演吗?”
“我们怎能确定这不是推搪?在学生会这么久了,难道你还不知道,有些事就算说定也不一定算数的吗?我不想、也不能拿自己的心血去验证或真或假的敷衍……晨冰,这是我们在剧团最后的时间,明年大四,很快就会毕业,我们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像现在这样纯粹的为着一个梦想而不顾一切地努力。”相高听叹一口气,一大滴热泪在他眼里打转。
“给。”晨冰伸手递来一方纸巾,看着相高听紧紧握住他的手却没有去取纸巾,他笑一下,眼里的阳光像是投入石子的水面一样层层漾“我们认识这么久,有哪一次对你选择的坚持我说开,他吸一下鼻子说:
过‘不’?这部话剧不只是你一个人的,《梁祝》不在剧本上,它在这“一个人做不成的事,里。”晨冰说着用指间夹着烟的手指着自己的心脏,两个人去做,两个人做不成的事,那就一群人去做,你看看他们,在他们的努力面前,我们哪有权利沮丧?”他抬手指一下不远处休息结束此时正在相互串词的众人说着。
顺着那细瘦的手指指着的方向,相高听回头望去,那一刻,他眼里像盛放着两个太阳一样散发出光芒,在他面颊上,徐徐绽开一抹刚毅而坚定的笑容。
“走吧,大家等你指导排练呢。”晨冰吐出最后一个烟圈,他拉一把正在依靠眼里的阳光驱逐着内心孤绝的相高听。两人向渐已聚拢的人群走去。
时近中午,大家熟练地排练了一遍,因为都是下定了决心无论外界有怎样的困难,周五是定要如期登台公演,所以每个人都投入万分的努力,但不知为何,越是掌握得透彻,心里越发没底,众人表面上装作没事人一样,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渐渐升起一丝大战前的紧张。
菠萝仔身处其间,明显感受到那种若有若无的压抑,他能清晰地听到周围人的心跳,还有他自己的这种无规律的心动让人感到惊欣,生命的意义并不取决于寿命的长短,而在于平凡的岁月里曾有过心跳的次数。
相高听简短地评述刚才的排练,按照预想,这是公演前的最后一次集体全程排练,所以他未能免俗地讲一番气壮山河的豪言壮语来给大家鼓气,菠萝仔向来厌倦程式化的言语,但此时,他却希望相高听不要停下来,因为沉浸在这样整装待发的情势之中,他能暂时忘却内心的烦扰。
可是无论怎样的事情,有开始就会有结束。相高听讲完,大家相互击掌鼓励,然后纷纷散去,菠萝仔无限忧虑地正要离开,却听背后传来一声:
“小波,你等一下。”
他回过头,就见到小雨站在后面冲他喊着,她一把推开身旁的晨冰,“你和一帆吃饭去吧,我找小波有事。”
径自向菠萝仔走来,晨冰无奈地摇头,他像是心有不甘地转身和一帆一起离开。
看着他们走远,小雨走近一些,她直直盯着菠萝仔,就像入学迎新时“你说在开学的时候,晨冰最初见到一样,菠萝仔退后一步,只听小雨问:
为你指过路,那是发生在哪里的事情?”
“呃……就在西门男生宿舍那里。”菠萝仔不知小雨意欲何为,只能诚实地回答。
“不许想,快说。”
“那当时他和谁在一起?”小雨急切地问着,“呃……是他自己吧?”菠萝仔抓着头,努力回忆那一天的事情,很多事件像花间翻飞的蝴蝶一样翩跹而来,晨冰学长那清澈的眼眸,那里面盛满了从枝叶间跌落的阳光,猛然间像是记起什么的菠萝仔脱口而出一句在后来被一帆中肯地评定为“出卖学长”的话语“对了,那天有一个学姐喊他一起出去。”
“是谁?”小雨听后眼里闪过一丝恶狠狠的光,她抬起胳膊伸出两手紧紧抓住菠萝仔的肩膀,像是听闻某件骇人的事情一样惊恐地盯着他看,而当她从菠萝仔眼里看到自己狰狞的表情时,她顿时察觉自己的失态,于“对不起,小是极不自然地松开手,轻轻拍一下菠萝仔肩头被抓皱的衣服,波……不过这件事对我很重要……告诉我,那天,和晨冰一起的女生是不是和他穿着一样的衣服?”
受到刚才的惊吓,菠萝仔犹豫着接下来怎样回答,那时他还不会说谎,但他自己也知道,这一个问题的答案可能引发一系列的事情,而每一件事情,都不会像被抓一下肩膀那样轻松。他竭力思忖,这时听到一个声“小波,小波,你……你……”
音叫着:
菠萝仔回过头,只见甄程正向这边跑来,他一边跑一边喊着“小波”,但后面的话直到跑近才听清楚“你……你果然……在这里……”
“怎么了?”菠萝仔扶住躬身喘息的甄程。
“给……梦影……梦影留给你的……”甄程勉强抬起头,伸手递来一“梦影……今上午……到图书馆找你……你不在……她走了……赶本日记,飞机……让我把这个……送给你……我快把校园找遍……你在这里……”
甄程说完,弯身又是一阵咳嗽。
菠萝仔接过日记,这是一个特别制作的本子,黑色的封面上素描似的勾勒出一个女孩的笑脸,右下角像浮雕一样突出一个英文“Angel”。
看着封面上女孩熟悉的如一弯新月般笑着的眼睛,他眼里蓄满的泪水扑簌簌地落下来。
“怎么了,小波?”小雨关切地问一句。
“没事……”菠萝仔抽噎着回答,小雨知道男生流泪时不喜欢女生在“那我先走了。”
旁看到,所以拍拍他的后背,菠萝仔强忍着眼泪点点头,看着小雨渐渐走远,他推掉甄程递来的纸巾,低头咬住左手的食指,将哭声硬生生吞进肚里,一任悲痛在心里翻江倒海。
休息一阵儿,呼吸恢复如常的甄程扶菠萝仔在石阶上坐下,他轻轻拍着菠萝仔一下、一下颤动的背,像是借此转移他的悲伤。
“Let菠萝仔缓缓打开放在膝上的日记,扉页上,一行英文映入眼帘:
Venusguidemetomeetmysoulmate”。
相遇不是偶然,是命定的缘分。他翻开第一页,上面的日期,是入学报到那一天,晴,微风。
“……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男生从刚才就一直跟在后面,或许是他不认识路吧,我假装系鞋带低头望回去,那样纯净的脸,他睁大的眼睛里有一种未经世俗沾染的纯洁,我在心里很奇怪地想要慢一些走,再慢一些……他终于办理完报到手续,抬起头惆怅地四处张望,是在找我吗?我站在刚搬进的宿舍窗前,隔着透明的玻璃看他拖着行李箱寻觅着走进人群,突然记起妈妈很喜欢的一首诗: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阅读室里,甄程忙不迭地为我们介绍,我心里却在想着《红楼‘好生奇怪,倒像是哪里见过一般,何等眼熟到梦》中宝黛初见时的情形,如此!’‘我们是早已认识的’
我在心里窃喜,只想告诉甄程,,只是,他能认出我吗?……”
“……菠萝仔对陌生的一切似乎都充满兴趣,他像是很强大地对着世界张牙舞爪,可是我觉得,在他内心里,是有着深刻的自卑与孤独,因为对这世界充满恐惧,所以装作强大的与之对抗,有谁能够透传内心真正的认识一个人呢?只是我所认识的菠萝仔并不总是像外人看到的那样快乐,我能感受他的脆弱……”
“……不知道为什么,妈妈会要我去英国,同样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想听菠萝仔亲口对我说一句话,说不说有什么区别呢?在情感的世界里,‘不要走,惺惺相惜的温存远胜于表面甜蜜的浪漫,可是我特别想听他说:
留下来’。他没有说,即使带着面具他还是没有勇气,在桥上分开的时候突然下了雨,我看到他本来生动的脸颊由于恐慌与不知所措而失去全部的颜色和内容,眼里的光彩也涣散了,我在桥上,还是不知道为什么,淋着雨哭得很伤心。听说那座桥有一个名字,叫作‘断魂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