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顿时乱作一团。小宁是武校毕业，多少有一些散打根基，加上一身肥肉皮糙肉厚，此时发作起来犹如引清兵入关前的吴三桂，又堪比常板桥怒吼水倒流的张翼德，不过这时的怒是“冲冠一怒为报仇”，又因为馆里实在没有桥，所以只能听他干吼而不见桥断水流；菠萝仔从小就和阿哲四处滋事打架，有时两人双剑合璧，有时单枪匹马，即使在阿哲远去新疆参军之后，自己也未曾丢弃“打架斗殴”这一业余爱好，出道以来历经大小百余战，也算是在战斗的层云之中冉冉升起的打架新星；小帅来自东北，人虽长得不甚高大，但健硕得像是一头牛犊，此时怒目而立，端的是铮铮铁骨热血男儿，仅凭那一腔豪迈，已是咄咄逼人；小熹来自湘水楚地，古时已有“楚虽三户能亡秦”的刚毅，近世亦有“若道中华国果亡，除非湖南人尽死”的霸蛮，这样的组合在混战之中虽然因人数的确太对不起如此波澜壮阔的场面而被困在当中，但一时半会儿还没有人员伤到。
血流成河有时是一种壮观，尤其是当成河的血并不是自己这一方人流出的时候。
四人竭力奋战，这时只见小熹专注于对付秦松，手里的一段椅腿狠狠地把对方打出狼狈的模样，但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因为过于投入去收拾这道貌岸然的家伙，他全然未曾防范“白衣男”已在他背后举起那一段凳子腿。
千钧系于毫发，菠萝仔把眼前明显是“流年不利，今日不宜出门”
的“眼镜男”一棍撂倒在地上，让他用切身举动展示了“五体投地”的形态，但还来不及接受这样的膜拜，他转身迎向“白衣男”。
小宁经常提及“他之所以热衷于打架这门艺术，除却‘除暴安良’
（有时也会‘除良安暴’）后的快意，还因为身处其中往往能让人感受到时间不待的紧迫以及抉择的艰难”。现在，菠萝仔真切地体会到这种“紧迫”与“艰难”棍棒当头，如果落下，会狠狠打在小熹背上，而想要“空手入白刃”，时间显然吝啬地没有空余。
凳子腿在睁大的眼睛里映出一道弧线的影子，一向喜欢干脆利落的菠萝仔一刹那用最简单的方法破解了这两难的选择：他横冲向前，伸出胳膊挡住将要打向小熹的凳子腿。
“咚”受伤的胳膊失去了对手的控制，菠萝仔右手里握着的椅腿掉落在地，小熹转过身来刚好看到惊险的一幕，他扶住菠萝仔，两人对视一“你没事吧？”
眼，几乎同时脱口问道：
“我没事，你怎样？”小熹急切地问。
“好像……也没事嘛。”菠萝仔笑着回答，像是为了证明，他故意将右手五个不太灵活的手指逐个舒展一下筋骨。
两人对话的时候，小宁早已冲过来和“白衣男”打作一团，匆忙之余“怎么样，死不了吧？”看到菠萝仔吐一下舌头，眼还不忘转身亲切慰问：
睛狡黠地眨一下，他这才定心战斗。
“好吧，下半场开始了。”菠萝仔看着混战的人群，不顾小熹的搀扶，又一次双手紧张地握在一起而后轻柔地放在唇上，他寻一个战斗力貌似很强的对手走去，正准备动手的时候，突然听到前面关上的大门“轰”
的一声被人从外面踹开。
大门猛然开展，众人抬头望去，只见白鹏那一张如南极千年冰霜封冻的脸徐徐展现，在他身后，几个体形高大的男生手里握着木棍轻轻在手上敲打这样的动作，很有“专业打斗”的气势。
见此情形，大厅里打斗的众人蓦然静止，大家瞪大眼睛看着白鹏以他惯有的步伐缓缓走进。他冲菠萝仔微微点头，而后看着小宁，简短问道：
“怎么样？”
“没事，就这么几个小兵小将，还不能把我怎么样。”小宁又有一些托大。
“居和，今天我不和白鹏听后转头看向“白衣男”几人，他低低地说：你们为难，回去跟路飞说，要打架直接冲我来，别想着再动我兄弟，你动他一下，我十倍奉还。”
那个被叫作“居和”的“白衣男”非常善于把握形势地站在那里低头不语，而刚刚被菠萝仔打倒在地的“眼镜男”却像是脾气十分暴躁，他不“打就打，啰唆个啥子……”说着冲上前去，只可等白鹏说完就大喊一声：
惜“哟”字尚未出口就被白鹏迎面极快出手的一拳打在脸上，而后出于惯性地往后退出几步，好在有了刚才被打的经验，勉强没有跌倒，但这确然证明了他预言的准确“啰唆个傻子”。
菠萝仔等人皆知，白鹏是天生的战神，一拳的力道大得吓人，而且出手极快，在高中时代就已号称“专治各种不服”，像小宁这种在“服不服排行榜”上名列前茅的同学在挨打过后都曾明确表示“再不敢轻易尝试”。
“还想打的就继续过来，我这边其他人不会动手。”白鹏说着用眼神将背后的人支开，表示出他单打独斗的诚意。
“我们走。”就见他们纷对方见状，再没有人敢动，只听居和说一声：
“怎么，欺纷走向门外，菠萝仔望着走在最后的秦松，用异样的语调说道：负我们人多啊？”
白鹏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就像一缕阳光映照在冰雪之上，“要不去但很快便隐去了踪迹。他回身看着周围的人，小宁摸着肚皮提议：
吃饭吧，我都快饿死了。”
众人对这提议仅是用笑声表示认可。只是小帅和小熹在剧斗之后都有一些疲倦，而且出于文学生的清高，他们潜意识里也不觉排斥着这些整日打架的“坏学生”，所以两人委婉拒绝白鹏出于友善的邀请，菠萝仔本想“波仔，你也一起来。”
随他们一块儿回宿，却听白鹏低声说道：
看着白鹏脸上一如既往的风轻云淡，菠萝仔还是猜到他一定是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言说，所以只好目送小帅两人离开，随后与众人一道前往西门外的一处餐馆。
饭菜上桌，大家吆三喝五，开始胡吃海喝，每一个人都变作了大大的“敬人者人恒敬之”这样的美德此时酒囊饭袋，不停地往里填塞酒菜，在酒桌上被发扬得淋漓尽致。
菠萝仔生性好动，特别喜欢人多时的热闹，但独对于酒桌上的觥筹交错却时时怀有畏惧，看着旁边醉酒人像是要连同杯子一起喝下的情形，他一直奇怪怎么会有“啥也不说了，一切都在酒里”这样怪异的说法。
而在此时，让他感到奇怪的另一件事是，为什么白鹏一定要自己一同前来？
他与白鹏是高中时代的挚交好友。那时，把打架当作青春之必然附属的菠萝仔在见到白鹏有麻烦时便会义无反顾地“抄家伙相助”（比如参与教训小宁那一次）。两人交好，一来由于同班且有着打架的共同爱好，二来两人都喜读武侠小说，经常在深夜相互结伴忍着倦意伏在被窝细心研读，而向来不拘小节的白鹏在前一册书刚被没收之后，转手接到的另一册书往往是由菠萝仔递来当然也有“时运不济”，两人同时被逮，那就一起被罚到训导主任办公室“深刻检讨”，立志“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但这“新人”往往没做几天，便又再一次堕入轮回。
菠萝仔抬头用无限疑惑的眼神盯着坐在左旁的白鹏，似是不经意间，就迎来一道熟悉而有灵犀的目光。白鹏喝下杯里的酒，他清一下嗓子关切“波仔，你最近一定要特别小心，路飞一定会跟你为难，我不清楚地提醒：
你们之前有什么过节，但听说他最近结识了军区里一个当兵的，四处指名道姓地打听你。”
“打听我？那好啊，我正在发愁初来乍到名不见经传。”菠萝仔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他嘴上说得轻巧，但内心里一念乍起，自己并没有招惹什么“当兵的”，没来由被人打听，不过转念又想，因缘凑泊，向来也没什么无缘由的事情，那也索性一蓑烟雨任平生，等到日后世事铺展，自然也就知道到底是怎样的因果。
“经你这样一说好像跟我也有一些关系，不过重要的是下次打架之前一定要提前通知，别又一下子被人家扔了出来，我可不能保证每一次准能接住，尤其是，小宁，你又胖啦……”不想再去思量而惯于玩闹的菠萝仔又开始拿小宁打趣。
“咚”听到这话的王小宁一下子拍案而起，他整个身体颤巍巍地像是桌上受了震动而不停晃动的酒杯，只听他冲着菠萝仔气急败坏地嘶喊：
“菠萝仔，你他妈的就是拿了我的狼心当狗肺，告诉你，这一次可完全是因为你我才跟他们干仗，你小子知不知道，刚才那些人在舞会上一直说你调戏路飞的妹妹……”
小宁说到气愤处，禁不住又拍两下桌子，他眼里最是容不得沙子，又有一身侠骨肥肠，此刻不知是由于着急还是刚才吃得太饱被撑到了，他一双手哆哆嗦嗦指着菠萝仔，历数其恶贯满盈之罪恶，唾沫星子与慷慨激昂共舞。
菠萝仔真怕他在怒气之下把桌子掀掉，好在白鹏赶忙过来圆场，他拿“波仔，这可就是起酒来满满倒进杯里，转手递给菠萝仔，微微笑着说道：
你的不对了，我看小宁全是为了你好……来，快干了这一杯，权当是给小宁赔罪。”
“那怎么行？至少得把这一瓶给我灭了。”一瞬间“怒目变笑颜”
的王小宁一把将酒杯拦下，转而从身后另拿出一瓶啤酒，放到嘴里用牙齿“砰”的一声打开，倒也省却了再寻开瓶器的麻烦。
“你都用嘴咬过了，还让人怎么喝？”菠萝仔说着皱一下眉头。
“哎呀，你小子还学会嫌弃了？”小宁见状将递到中途的瓶酒转回，一仰脖，自己咕咚、咕咚喝下两口，然后继续刚才未完成的工作，将瓶里剩下的酒意气风发地递向菠萝仔。
“好！”菠萝仔接过酒瓶，纵声一阵欢笑，毫不犹豫地仰头喝下。其实，喝酒的乐趣并不在酒的好坏，而是在于有谁和你一起喝下。
旁边的人起哄似的鼓掌叫好，一群人“添酒回灯重开宴”，又一轮的觥筹交错。当时不晓得，日后才明白，那一些被允许肆意妄为的岁月，就叫作青春，而在那样的日子，每个人都应有过义气相许，舍生忘死，这样的青春才不至过于苍白。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
纵酒狂歌之后，头脑昏沉的菠萝仔歪歪斜斜地走回宿舍，刚一开门就见众舍友正聚在一起，以人多势众的阵容包围着刚从女生宿舍赶回的林娃这情形看来就是自宿舍成立以来仅在“宿舍公约”中提到过的“全体舍员批斗大会”。
“说，你小子究竟是怎么给勾搭上的‘一品班花’？看你整天忠厚老实，原来还是‘包藏祸心’？”小帅以强悍的“代表政府代表人民”，当然主要还是代表他自己的声音发出了批斗开始以来的第一声质问。
“没有啦，我们就是刚巧一起参加舞会，就相约做舞伴嘛。”林娃又一次藐视了这种审判的威严肃穆，百川灌河一般汇聚在他身上的一道道散发着羡慕嫉妒恨的凌厉目光竟像荡在风中的一丝蛛丝一样被轻易抹去。
“哎呀，‘就相约做舞伴嘛’那第二支曲子的时候你怎么不跟我交换舞伴呢？”小熹继续着小帅未竟的革命事业，发出“置之死地”的提问。
“可是，你好像没有舞伴啊？”林娃显得极委屈的辩解使小熹的努力功败垂成，同时验证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可操作性。
“我靠，少废话，快老实交代，要不然……嘿嘿……”小帅张牙舞爪地向前，流露出妄图“严刑逼供”的嘴脸。
冷静的林娃却像真要看看“要不然”之后的结果，所以他大义凛然地选择了沉默。
“兄弟们，上啊……”小帅做出一个“自由引导人民”的手势之后便和小熹率先冲上前去，两人把林娃又一次摁倒在一帆床上，一番动作后以叠罗汉的形式将其压在下面，而在林娃一声声惨绝人寰的呼救声中其他人也热切地加入战斗。
所谓“人民”，往往是这样一种动物，在没有感知“自由”引导的时候，他们总是最安分的群体，即使饱受压榨，受尽凌虐，他们也总是安然对待，逆来顺受，就像上帝手里抱着的羔羊；而一旦感知了某种信念的指引，无论正确与否，群众的力量就获得了充分的释放，很多全民参与的运动由此而起，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但火光有时能驱散黑暗，有时却引起灾难。
现在，众舍友在小帅的带领之下，像是领略了某种滋味，在一个“公民”权益往往间歇性不被承认与保护的时代，大家充分张扬自己“人民”
的身份，残酷“欺压”此时形单影只的林娃。
就像是鲁迅先生臆测诗歌创作起源于先民的劳动，比如大家一起抬木头，觉得吃力时，有人率先喊出“杭育杭育”，众人相接，于是有了“杭育杭育派”。众舍友无师自通地承接了这一传统，很受启发地结成了“一二三，压”派。
“一二三，压……”整个宿舍就这样沉浸在欢笑糅合着暴力的氛围之中。窗外，一弯斜月静挂天心，夜色沉沉，屋内众人相互嬉闹，酒醉的菠萝仔在一种难以言说的幸福与满足之中沉沉睡去。醺醺然之间，他旁观的一眼却发现小毕并未参与嬉闹，他脸上的表情，是那样凝重而肃穆的忧郁。
每一场落雨过后回到自己宿舍时松了许多，他信吃药，不然怎么妈妈总要在旁这暖流的作用下，迎着海风，看海到迟暮，就连落算走过。每一场他在最后回到自比昨天轻松了许每一场落雨过后，都会有一个灿烂的丽日晴天。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窗外的阳光已经明晃晃地照进屋里。昨晚林娃如愿去参加了舞会，如愿在舞会结束后送玉儿回宿舍，但他在最后回到自己宿舍时却并不如愿地被其他舍友逮住，狠狠“修理”一顿。回想着昨晚那惨绝人寰的“压人运动”，静躺在床上醒来已久的菠萝仔伸手摸摸额头，还是有点烫，但比昨天轻“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感冒了，当然要松了许多，他信手穿好衣服，翻身跳下床来，把正在下铺看书的王头儿吓了一跳。桑梦影看着菠萝仔脸上奇怪的表情，她轻柔地劝慰：
吃药，不然怎么好得了……”说着，她把那一堆药轻轻地推到菠萝仔手边。菠萝仔怔怔地看着，那些药在他眼里映出清晰的影子，他觉得像极了回到小时候，每一次生病不肯吃药，“乖，快吃，不吃药，怎么能好得快呢？”这样想着，只感觉一股暖流从心底升腾起来，顺着每一条血脉，流遍全身，那一个被打了结的胃，在这种妈妈总要在旁这样呵护着劝说：
“我出生在一座滨海的小乡村，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每一年夏天我都会跑去海边，暖流的作用下，熨帖地舒展开来。一阵失落在桑梦影眼里划出灰色的轨迹。菠萝仔抬头怅然续道：
迎着海风，看海上的日落。那时候，我在海边经常遇见一对老年夫妇，他们每一天都会在傍晚的时候，手牵手，一起坐在霞光里闲看日落我觉得那就是爱情，他们相互搀扶着行到迟暮，就连落日都变得如此旖旎……”据说，凤凰的眼泪是能够治愈伤痛的。生命里，总会遭遇数不清的心酸苦痛，只是经历过了，悲伤过了，只有在诉说的时候不再流泪，才能算走过。每一场落雨过后，都会有一个灿烂的丽日晴天。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窗外的阳光已经明晃晃地照进屋里。昨晚林娃如愿去参加了舞会，如愿在舞会结束后送玉儿回宿舍，但他在最后回到自己宿舍时却并不如愿地被其他舍友逮住，狠狠“修理”一顿。回想着昨晚那惨绝人寰的“压人运动”，静躺在床上醒来已久的菠萝仔伸手摸摸额头，还是有点烫，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感冒了比昨天轻松了许多，他信手穿好衣服，翻身跳下床来，把正在下铺看书的王头儿吓了一跳。桑梦影看着菠萝仔脸上奇怪的表情，她轻柔地劝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