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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山间有崖坪

安平镇北不远就是霄岭。

霄岭便是横亘大陆的莽莽骁岭的一部分。骁岭西起纳祁离草场,起势较缓,极其缓慢地往东延展,横越茫茫草原,越过凉地,在此与气势磅礴的洪河遭遇,在洪河的冲击下,形成岭谷错落,处处奇峰林立的大撒岭,而磅礴的洪河也在其后被迫分裂为数段水域,衍水也是其中一条。以撒岭作为分界骁岭以西被统称为西麓,以东便称为东麓,而东麓的山势渐高,并且越发开阔厚重,延绵数千里的山脉起伏,越是往深处走越是巍峨雄奇。而骁岭的最高峰也在这段山峦之中,一枝独秀的一擎玉柱竖立于群山之间。它上衔白云,下接群山,只要是晴朗,几乎大陆的每一个角落都能望见其身姿。因其山体雪白世人称它为玉柱峰,也因其高不可测又被称做干霄。还有传闻说有龙在此飞升,伴随雷霆火焰劈开了天地才有现世世界存在,而后巨龙化身为峰成为链接天地的门户,因此在民间它往往也被称作升龙山。骁岭东麓连接大海,与海相接处却是一方高千仞却不知宽几许的绝壁。光滑雪白的断壁笔直地插入海中,仿佛一柄白刃划进了蓝黑的绸缎堆。那白刃日夜接受着怒海冲击洗礼却沉静无语,曾有大国想要寻访它的尽头,建造大船入海,沿着绝壁一路向北,一路航行至极北寒域的深处,在那里连大海都冻结成冰,没有任何船只可以再深入,而那雪壁仍然沿着冰原雪线不见边际地延伸着延伸着……

然而这些称谓都只是这方沧莽山域显露在人世间一角的世俗称呼,而那方地界的真实面貌全都隐藏在它们身后,而这方山域则被世人称为——十万大山。

不是西姆雪域的皑皑雪山,也不是南荒的莽莽群山。

只是,十万大山。

这世间最神秘危险的禁地。

它是如此突兀地矗立在此处,而世人只能接受。

……

……

霄岭正处于骁岭东西麓过渡的一隅,面对安平镇的这段山脉有段缓坡,因此成为靠山生活的猎户樵夫入山的佳径,也因此形成了诸条山道。

高大的男子离开小镇后,顺着最近的一条山道就开始登山了。他走得看似闲庭信步,可是脚力竟也不慢,不多时崎岖山道口的林木间就再不见他的身影了。

山间气象不与世间同。

行一里,世音袅袅不再闻;五里,石径委蛇盘曲通幽,虬松老桂含烟袅露;十里,遇响泉,声彻数里,大如轰雷;三十里,仄径缥缈,石磴垂接,悬崖巨壑,不敢旁瞬;百里,青云霁日,豁然中开,下视连峦别巘,悉如培嵝蚁垤;复前行,山间早已没有路。

男子脚踏山岳,离了小镇就像是离了尘世束缚,一步迈出便仿佛能跨过千里云霭,万重山岳。他走在山林间,走兽也不避让,他走在崖畔,云霭仿若脚边生。他不停息地走着,穿山越岭,毫无阻碍,像一阵山风拂过,又似一缕云霭悠悠。走着走着,眼前似乎又是一座高峰,却不真切,因为山被白色的云雾遮了个严严实实。他脚步不停,穿过一片杂树林,林畔的茅草间有一堆倒塌的木料,似乎以往这里曾有个猎户的窝棚。他继续往前走,云雾越发浓密,萦绕不散,也不知道是从何时由何处升起,到后来身遭就像被人不断倾倒着浓稠地化不开的乳汤,咫尺莫辨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他却像是不怕行差步错,径直往一个方向不停地走着。

走着走着,耳畔仿佛传来一阵呜咽,似在极近,又像是在极远。男人略略偏头,却没有停下脚步。仿佛被他的行为激怒,呜咽瞬间变成了啸叫,一声连着一声,响成一片,也不知山林中隐藏着什么样的野兽,十分渗人。男子不耐地拂动了一下衣袖,突然间山间那本已浓得化不开的云雾仿佛有了生命般的就涌动起来,以难以想象的方式凝聚,浓烈地仿佛有若实质,然后沿着某种轨迹涌动回旋,仿佛踏起了某种无声的舞步,而在这无声的舞步当中,原先听来如此恐怖的啸叫声变得越来越弱越来越弱,最后只余一片宁静,而那男人一步未停地往前走过,只留下一个若隐若现的背影渐渐隐入云雾中,仿佛还留下了一声轻嗤……男人走着,渐渐地,脚下路径的趋势缓缓上倾,山道间的云雾寰肆四野,越发地旷达不羁起来,明明是无形之物,却有种灵动之感,实在是让人费解。因为男子穿行而过,云雾在无形中开始沸腾,它们被从沉睡中唤醒,然后仿佛有什么人告诉了它们非常好的消息似地都开始雀跃起来了。有物事轻抚男子的衣衫,像在招呼着什么,又像顽童在把玩他的衣摆,然后仿若有风起,轻拂而过,来到他的身旁就停住脚步,然后始终追寻在他的身遭左右,就像许久不见的友人此刻正与他并肩而行。男子面色越发平和,脚步也更加轻快。走着走着,他的脚步突然慢了下来,渐行渐缓,渐行渐缓,这一回,他终于停下脚步。他低垂着头看着脚畔的茅草,全神贯注地,偏着头,皱起眉头,显得有些费解,又像是看到了极有趣的东西,眉头渐松,嘴角渐渐扬起。他越看越入神,显得兴趣盎然,最后干脆蹲了下来,继续入神地看着。

在他脚畔的草间,伏着一个瘦小的少年。

……

……

苏折醒来时,发觉自己已经没有身处那古怪的山雾当中,因为他能感受到铺展在身上的和煦天光,而雾中则是接触不到天光的。他却无力再思考更多,感觉疲惫地连眼睛都无法睁开,只觉得天光暖融融的温暖得他想再次沉沉睡去。

然而下一瞬间他的直觉便让他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危机感。他感觉自己仿佛被一只巨大的野兽注视着,正面临一种前所未有的威胁,使他每个毛孔里的汗毛都耸立起来。他来不及做多反应,甚至来不及睁开双眼,就本能地驱使身躯暴起,抽出插在腰间的猎刀,跳离原地,然后收紧身体,横刀在前,绷紧全身力气摆出蓄势待发之势,犹如一只浑身炸起毛来的小兽。

然后他才发现眼前并没有什么野兽,只有一个裹在黑衣里的男子半蹲在不远处。

再然后才察觉自己已经回到山间的崖坪上。这崖坪十分宽广,有水有树,天光润泽,一片通透。背靠山崖一面还有块石岩,岩台不小,两面环山,草木茂盛。台上有间草屋,屋旁的空地被一截简单的石墙围了一围,里面种了些菜蔬还有药草,还有一脉截引水泉而成的石潭,此刻正发出潺潺的水流声,不远处还有栋蓝色的两层木质小楼。

来不及反应如何回到崖坪,苏折惊魂未定地冲男子喊到:“你是哪个?啷个跑到这儿来地?你要做啥子?”

男子直起身来,未做回应,直接开口问道:“你是苏折,苏合的儿子?”

苏折一怔,下意识地点点头。

这个站立起来的男子异常高大。从他身上,苏折依旧能感受到那种若有若无带有极强压迫感的强大气息,然后苏折敏锐地发现那种带有压迫感的力量没有一丝落在自己身上,反倒是有某种可亲的气息一直在撩拨着他的触觉,让他直觉亲近,使他在迷惘中有些警觉:以往,只有他的叔父会给他这样的感觉,而这只是个初次见面的陌生男人。

男子看着他的眼睛说:“苏合是我的族人,曾受我的庇护。”

苏折一惊,心想莫非这就是叔父曾提起过的母亲那位老师?不禁仔细打量起眼前的男子,像个小兽般小心翼翼地嗅探着,若是没错这也是他们一直停留在崖坪上等待的人。

“苏合是你的母亲,虽然比起你的母亲来,你身上的火种微弱也不稳定。但我族繁衍艰难,即便是如此微弱的火种也是难得,只怕你的母亲在山下的境遇也并不单纯……”男子沉吟着,看着他的眼神略带怜悯,看得苏折有些局促不安。“总之既然你也继承了我族的火种,我族对所有弱幼成员都有保护的义务,从今以后,你也受我庇护。”

言必便向他伸出手来,苏折有些惊喜,未经神智反应就很自然搭上那只大手,被他领着往岩台走去。

……

……

一路走着苏折还有些懵懂地问着:“大叔,那你叫啥子名字喃?我该咋个称呼你喃?”

男子有些微怔,想了想说:“苏合叫我鸿蒙。”脑海里浮现起先前那被孩童包围着的书生,“或者你也可以唤我……先生?”

……

……

走着走着,苏折猛然又想起:“可是先生,我想下山找我叔父,这个事情……还有点急……”

鸿蒙冷哼一声:“下山?想下山等你先能过了山中的云雾阵再说吧!”

苏折感受到身旁的男子气势突然一变,无形中就释放出无上威压,顿时汗毛一紧,脑中一片空白再说不出话来,残存的意识漂移着想到:原来山里那些古怪的迷雾是个阵啊……

他没意识到一旁的鸿蒙还在喃喃地念着:“下山,下山,为什么都想着要下山,山下是什么好玩的地界吗?山下那些东西各个都是莫名其妙的,没事就打来打去,打完之后还想跑上山,说了也不听……说了也不听,明明答应了在山上看看就好,看着看着就跟人跑了,跑就跑了吧,一不小心还就死了……”

念着念着他皱起了眉,露出难受的神情来。

……

……

走着走着鸿蒙安慰苏折到:“你放心,只要你还待在云雾山阵里,就是绝对安全的。”

苏折张了张嘴,犹豫再三,还是开口说道:“但是先生,我被困到阵里头快两三年了,哪儿都切不到,要不是曾经学到些狩猎的本领,能逮到些漏进来的小兽山鸟,差丁点就饿死裘了……”

鸿蒙:“……”

苏折毫无察觉地继续诉苦:“其实吃食还在其次,主要是到后头盐巴都快用完了,吃不到盐巴就没得力气,越到后头就越是恼火,幸好石台上还有活水……”

鸿蒙不禁抹了一把脸……

良久,他才弱弱地开口:“这是因为阵枢遗落在外,起了变故,才把山阵锁死的缘故……以往……不是这么凶险的。”

“现在既然我回来了,不用阵枢也能激活大阵。等你可以跟大阵沟通以后,也不用阵枢便可操控大阵……当然,阵枢不能一直遗落在外,等你可以沟通大阵外出之后,你便去把它寻回,以后自有其它用途。”

鸿蒙看着懵懂的少年说:“阵枢现在应该……在你那叔父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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