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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爱情站在婚姻的入口

1

于晓彤醒来的时候,从贴着喜字的玻璃窗外传来清晰的鸟鸣声,晨曦透过窗帘照射进来,静谧而安好。

她侧了侧身,看着身边沉睡的男人,怎么都觉得帅:剑眉星目,鼻翼高挺,那薄薄的唇就像一朵千年的莲花,每一瓣都散发着芬芳,她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他的唇一口。

但对方显然觉得不够,坏笑着一个翻身压住了她,“还没有吃够?”

他有着结实有力的肌肉,摁住她的手腕时小腹贴着她的身体,让她面红耳赤,扭捏着身体,想要躲闪,“这大清早的……”

“你不知道早上的质量会更好?”他的双瞳就像火一样滋滋地烧着,唇边的坏笑要多流氓有多流氓。

“真没想到你这么坏!”她暖暖地望着他。想着平日里穿着制服严肃认真的他,再看现在床上向她“求欢”的男人,真是有点意外。

“慢慢就适应了。”说着他的舌头已经灵活地钻进了她的嘴巴里。

他的吻带着一股子霸气和占有欲,深深地吮吸着她,让她的喉咙处不由含糊地嘤咛了一声,身体也开始滚烫了起来……整个房间弥漫着缱绻缠绵的味道,像一首动人的歌,而那窗上的喜字更加欢喜了。

浪潮退却后,于晓彤的体内还带着微微的颤抖,她蜷缩进丈夫的怀里,郑重其事地说,“陆大法官,以后可得老实点,我现在受法律保护了。”

“可法律也得保护我呀!”陆永笑。

“我不管,总之你是我的人,你必须恪守夫道,忠贞不渝地爱我,疼我,呵护我,唯我马首是瞻!”

陆永微微一笑,捏捏她的脸,“是是是,从今往后我就是你身边一马仔,你指哪儿我往哪儿,绝对服从媳妇的安排。”

于晓彤满意地点点头,半侧起身,伸出小拇指,“拉钩!”

陆永“扑哧”笑出声,伸出小拇指与她扣上,“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变了的就是猪,就是狗。”

“是猪狗不如。”于晓彤认真补充。

“猪狗不如。”陆永附和着,大笑起来,“我媳妇今年到底是二十六还是十六呢?我是不是有猥亵少女的嫌疑?”

“恭喜你赚到了,我还真的只是十六岁!”于晓彤得意洋洋地笑,用手指在他胸前画着圈圈。

她还没有认真地瞧过他的身材,原来他也是有胸肌的,虽然没有倒三角的体型,但也很健硕了。她想了想,用脚把被子往下蹬。

陆永还以为她没盖着被子,拉过来想给她盖上。她握住他的手,“我看看。”

他从她娇羞的目光里就知道她想看什么了,戏谑一笑,干脆摆成个“大”字,“现在是人体课,请我纯洁的小媳妇参观男性身体结构。”

于晓彤既好奇又害羞,半推半就地看了,就像看一件新鲜的玩具。

她躺到他怀里,内心感慨,要是以前她真的很难想象会这样跟一个男人睡在一张床上,这么亲密,这么亲近——这个人从今天起夜夜都要睡在她身边了,他是她亲爱的丈夫了。

陆永吻吻她的额头,“媳妇,看够了吧,好累,再睡会儿。”

“我睡不着,陪我说说话。”于晓彤撒着娇,像趴在糖果上的蚂蚁沉浸在幸福里晕头转向。

“你说,我听着。”陆永真是累了。

于晓彤扁扁嘴,“我又不是天桥说书的,我说,你听?咱们聊天!你昨天在婚礼上唱的那首‘At Last’真好听,还有遥控飞机送戒指是谁想出来的点子?就你那一点浪漫细胞都没有的智慧怎么想得出来?对了,我最喜欢的环节你猜是哪里?是穿过红地毯缓缓走向你的那一刻,漫天的花瓣,让我感觉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陆永,你爱我吗?”

于晓彤想到昨天,内心激荡,这一生就算有过无数个快乐的时光,但都不能与昨天的婚礼相比,她绽放了最盛大的美丽,怀揣着最深切的期待,幸福,幸福。

“爱你。”陆永觉得于晓彤的声音越来越远了,他困乏地闭上了眼睛。

于晓彤想抓起丈夫的手臂咬一口,却看他像块石头一样迅速地沉入了睡眠中,一腔柔情就被生生地摁了下去。她多想在这个温馨浪漫的早晨跟他依偎着聊聊,聊聊他们昨天的婚礼,聊聊他们未来的生活。她想要对全世界宣布,她,于晓彤结婚了!和身边这个深爱的男人要携手共度以后的日子,一直到永永远远。

看着一脸倦容的丈夫,她到底是没有舍得咬下去,撩开被子的一角,蹑手蹑脚地起床,拿着床头柜上的手机进了卫生间。

刚坐到马桶上,一股子冰凉刺激了她,她弹跳着起来,然后明白过来,又生气又好笑,从今天起她再也不是一个人住了,而是和一个男人——她的丈夫生活在一起了。她得提醒同样单身惯了的他,要记得在便后把马桶盖子放下来。

她一边蹲马桶,一边打开手机。平日里她的手机是二十四小时开机,昨天不一样,昨天是洞房花烛夜,她可不想这浪漫重要的时刻被某个不识趣的电话给打扰了。

果然,一开机就看到几条来电提醒,再看看时间,还不到七点,正想关机,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她想都没想就接起来,那边传来林枫有些焦急的声音,“师娘,王府井那有个杀人案,我现在带着机器过去……”

话还没说完,于晓彤咬牙切齿地打断,“知不知道我今天新婚第一天?!”

因为知道婚礼第二天很累,他们把去西双版纳的机票订在了第三天,这样好休整一天,再开始他们的蜜月旅行。

她话语里的火药味让林枫拍了拍脑袋,“我,我,我忘记了。这不是一遇到新闻第一反应就是给你打电话嘛,那,师娘,你甭管了,我这就过去先采着。”

“郭铭呢?”

“师父昨天喝高了,现在手机也关着。”

“这家伙连我结婚也偷懒!”于晓彤不满地说,“行了,你先去采着,记住采访要点,除了拍现场和知情者一定要拍到官方说法。”

“只是,”林枫迟疑一下,“我就一实习生,不知道别人愿不愿意接受采访。”

于晓彤想要挂了手机不理会此事,心里却有些迟疑。林枫这还没出师呢,第一次独立采访到底能不能抓住重点?这应该是条大新闻,若是被别家抢先播出来做了独家,她虽然不至于挨批评,但会觉得很没面子。

自从她接手政法口子,从来就没有漏报过一条重大新闻,还常常做独家报道,就连省台同样跑政法口的记者也不能小觑了她。

“我这就过去。”于晓彤终于下定决心。

于晓彤用最快的速度收拾自己,开门的时候才想起床上还躺着她新婚的丈夫呢,又折回趴到床边上吻了吻他,轻声说,“台里有事儿,我一会儿就回来。”

也不等陆永答复,她心急火燎地就朝外扑了去。

陆永听到卧室外的声响时,还以为于晓彤已经回来了,穿着平角内裤和拖鞋拉开门就下楼,当看清眼前的人时,他像被踩了尾巴一样逃了回去。父母正领着一帮子亲戚进来,母亲徐梅笑得合不拢嘴,“还在睡呢,赶紧起床啦!”又招呼着大家,“坐,来,坐沙发,那儿,那儿还有椅子呢!”

有人嗫嚅着问,“要换鞋不?”

“没那么多讲究,直接踩!”徐梅豪气地说,她也没有换鞋,像主人一样招呼着大家参观新房,“要说这房子我还真看不上,都到三环了,上个班真不方便,可我儿子说了,现在的人都不爱住城里了,空气污染,再说有车也方便。”

一众亲戚纷纷附和,无一不流露出羡慕。

“真是不错!”

“太安逸了!”

“瞧这装修,比琴琴家的还好!”

亲戚说的琴琴是徐梅的侄女,嫁了个什么老总,在亲戚里也是号令人羡慕的人物,可现在她儿子也成了亲戚中的翘楚,让她太有面子了!

第一次来看房子的时候徐梅还嫌弃这不是高层,一栋楼房就四层,可听着于晓彤解释也就明白,原来这种四层带电梯的房子比那二三十层的楼房更值钱,人家这是阳光花园房,四层楼就住两户,一家两层,带天井也带室内花园,她徐梅这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房子,何况一分钱都不用她出。

再说说小区环境,到处都是花草树木,假山喷泉,那车子都走地下,小孩子可以随意在小区里跑,安全得很。小区还有游泳池、篮球场等等,不仅如此,小区隔壁还是一所著名的外国语学校。

徐梅激动得都要哭出来,没想到呀,真是没想到,他们陆家竟然会拥有这样一套大房子。

陆永家境一般,母亲徐梅是水厂工人,就是每天走片区抄水表的那种,父亲陆富国是个小企业的会计,后来单位改制也就内退了下来,每个月领几百块的退休工资,这几年退休金才涨了一些,一个月有一千四百块,而母亲虽然已经过了退休年龄,但坚持上班,因为这比拿退休金多领四百块。

陆永还有个弟弟,陆安。陆安喜欢画画,读的是那种艺术学校,这种学校学费一年都得几万,对于这样的家庭来说负担很重,加上这两年父亲的身体也不太好,医药费也是一笔大开销。

他们至今住的还是水厂的旧宿舍,九十年代的房子,外墙白灰都已经斑驳脱落,楼道口满满当当的都是杂物,八层楼也没有电梯。

陆永一家就住在八楼,虽然楼层高,但徐梅挺满足的,她在八楼楼顶上了把锁,这楼顶别人上不去,就成了她的“一亩三分地”,她在楼顶种了些葱蒜番茄之类的菜,有阵子还砌了个小棚子养起了鸡。

她是那种精打细算的市井妇女,恨不得把一分钱掰成两半来花,去买菜的时候最后总是把几毛的零钱给抹过去,买棵青菜得把人家面上的几层叶子都给摘了,若洒了水?没关系,她就站在旁边一遍又一遍地甩,非要把水给甩干净了才行。她掂量掂量就知道老板有没有耍秤,要是觉得不对立马拿出随身的方便秤就给称上了。她绝对不会让别人占一点便宜,但若是能占到别人的便宜那是一点儿也不含糊。

不过在生活的千锤百炼之下,徐梅也优雅不起来,两个孩子要养呢,工资就那么点儿,她不得不这样抠着过下去。以前亲戚们有个人情请她,她能找借口不去的一定不去,实在是非要给礼金的也得带上个塑料袋子去,等到宴席散掉就打包些剩菜剩饭回来。

好在陆永争气,考上公务员,还当上了大法官,在徐梅的眼里,儿子就已经光宗耀祖了,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

陆永有些心酸,但对于母亲的显摆得意并没有制止,母亲一辈子都在卑微地做人,现在能有点炫耀的资本也就由了她去。

陆永换好衣服才开门下楼,招呼着,“四老姑,四姑爷,大奶奶,二舅,三舅,大伯,大婶……”

长辈们也一并招呼着陆永。

“小于呢?怎么这么没规矩,长辈来了,还睡!”徐梅摆着婆婆的架势,不满地问。

“台里有点事儿。”陆永笑着想要扯过话题,“冰箱里有水果,我去洗点儿。”

徐梅脸色一变,“这叫什么事?你们这才结婚呢,一个女人家相夫教子最重要,再说你工作那么忙,她总该多在家里照顾照顾你的生活!”

“妈,”陆永打着圆场,“那是她的工作性质,时间上没个准。”说着推着母亲的肩膀去了厨房,让她帮忙洗洗水果,再让父亲在外面招呼客人。

没了外人在,徐梅看儿子一眼,“儿子,妈是过来人,这刚结婚那就好比两个老虎占山为王,谁把谁制住了,谁就能赢一辈子!你得让你媳妇知道,你娶的是个女人,而不是个女强人。她把你伺候好了那才叫正事!你呀,别太好脾气地顺着她。”

陆永笑着说,“知道了,妈,回头我跟她说说。”

陆永当然不赞同母亲的说法,但他也知道跟母亲是说不清楚的,她的观念是传统的,陈旧的,要让她改变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他只能顺着母亲的话,不惹她生气。

徐梅今天不打算轻易地放弃帮儿子“占山为王”的机会,她要让媳妇知道,结婚了就得把丈夫放在第一位。她拿出手机递给儿子,“给小于打电话,让她回来。”

陆永有些意外,“妈,她这会儿忙着呢,等她回来我会说她的。”

“这可是你们结婚的头一天,这么多亲戚在呢,她怎么着也得给我回来!”徐梅坚决地说。虽然说这房子车子是儿媳妇家的陪嫁,她在亲戚邻居面前很得意,觉得自己儿子太优秀了,儿媳妇不仅倒贴,还哭着喊着要嫁到他们家来,但她心里还是有些担心儿子被儿媳妇欺负。

陆永迟疑一下,还是拿起电话打给了于晓彤,还没出声,就被她先抢着说了,“忙着,一会儿打给你。”

陆永“喂喂”两声,可那边已经用冰冷的“嘟嘟嘟”来回应了。

徐梅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这媳妇真是“得到了就不当一回事了”,想当初她怎么死皮赖脸地追儿子?这才刚结婚呢,就蹬鼻子上脸了。她随即抢过陆永的电话,回拨过去,但于晓彤的手机一直没有人接,直到音乐铃声结束。

陆永看着怒气渐生的母亲,赶紧说,“妈,她肯定这会儿在忙。那么多人在外面呢,赶紧去招呼,一会儿中午我请大家在外面吃饭。”

徐梅压低嗓音,“你钱多啊!外面吃多贵呀,妈这就去买菜在家里做饭。这些人也真是的,非要到你新房来看看。”其实是徐梅昨天在婚宴上主动说邀请他们过来瞧瞧新房的,她一辈子都过得紧紧巴巴,这回儿子的新房是把她所有的脸面都给挣回来了。

2

直到把片子剪辑制作出来,时间已经到了晚上七点。于晓彤揉了揉肩膀,觉得有些疲倦。她走到窗前,从三十楼看过去,华灯初上,万家灯火,就好像无数颗小星星悬挂在那里,天空是暗色的,像是被深墨色的一块布幔给遮住了,把城市压得低低的。

想着那些灯火里有一盏灯在为她留守,于晓彤的内心就软了一下。她收拾好东西,迫不及待地往家赶。

在电梯间遇到导播冯飞。冯飞有些诧异,“不是在休婚假吗?”

于晓彤浅浅一笑,“遇到个突发事件。”

“你可真拼呀。”冯飞的语气很热情,“要说我们栏目组谁都得向你学习,有冲劲,有干劲!”

虽然当着面把于晓彤表扬了一番,但冯飞转身回到办公室却跟其他同事撇撇嘴,“做给谁看呢,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有多爱岗敬业似的!”

于晓彤当年从川大新闻系毕业以后,先应聘进了省电视台,在一个民生热点栏目做实习记者,诚心跟着带她的师父准备在职场好好拼杀一番。可是上班好些日子了,她除了给师父端茶递水,写写新闻稿编辑同期声,什么重点的东西都没学到,后来终于被点拨醒了,这电视行业有句话是,教会徒弟,饿死师父,电视台里,别看着工作人员挺多,但一大半的人都是招聘进来的,就连在电视台工作了五年的师父,还是一签合同的员工,每年电视台进那么多职场新人,能进来的哪个不是有点家世背景的?再说一个萝卜一个坑,他要是把她教得出众了,那他也只能洗洗自己然后挪个坑了,何况于晓彤那锋芒毕露的样子,他从一开始就处处地防着她,怎么可能教她真东西呢?

有一天电视台接到线报,说有家小作坊在制作地沟油,并且总是在深夜的时候进行交易。师父派于晓彤去作坊外守了一夜,夏天的蚊子直把她咬得腿上手臂上梅花点点,真是苦不堪言,再加上师父的冷嘲热讽,说她娇气吃不了苦,她一生气一冲动就跟他起了冲突,说他根本就不好好带徒弟,说他采访的时候收红包……一冲动就甩袖子离开了省台。

在家待了些日子,听说有线四台新闻栏目招聘记者,她就应聘去了有线四台。这个有线台说起来就是一个打酱油的台,混在省台后面,拿些别台过期的重播带播播,福利待遇平平,一点也不受重视。不过母亲罗安怡听女儿说起辞职,也就淡淡地说,“这工作环境是最重要的,像那种钱挣得多,压力大竞争大的工作妈还舍不得你做。上班也就是玩,玩得开心才继续做,玩得不开心那就换个地方玩,反正我们养得起你,你就是不工作我们也乐意。”

于晓彤撇撇嘴,“您女儿我就这点儿啃老的出息?我可是一个很积极很有事业心的人!虽然有线台比不上省台,但有线台发展空间大呀,我一定得做一档收视率超高的节目,到时候省台的人求我回去,我都不回!”

父亲于建业笑了起来,“我家姑娘有志气,爸爸看好你!”

于晓彤就是温室里长大的祖国花朵。于建业是招商银行南门支行的行长,罗安怡是省社保局养老保险股的股长,家庭条件优越,父母的教育也宽松,在一派民主祥和的气氛下长大的于晓彤那是过得风调雨顺,无忧无虑。不过于晓彤倒也没有恃宠而骄,反倒很努力地学习,书念得倍儿棒,而且也很热心积极地帮助别人,就说上大学那会儿,别的同学都在忙着恋爱打扮,她却是做社团搞公益做义工,别人忙着翘课的时候她已经学了第三门外语,别人忙着约会的时候,她已经做了好几份环保计划书,她把生活过得蓬勃朝气,积极向上,一腔热情地要靠自己的努力做一番成就。

第一份工作是于晓彤遇到的第一个挫折,到了有线四台后她进了《新闻现场》栏目组,记者编辑加起来十多人,她先分到的口子是做教育的,可这教育没什么大新闻,她扛着机子就跟着教委的一帮人开开会,再报道几个政策,中规中矩,一点意思也没有。她一腔雄心就华丽丽地被晾晒在太阳下。

于晓彤可不愿意这样随波逐流下去,除了教育新闻其他新闻也开始带着做,接到热线的新闻,从省台旧同事那里打听来的新闻……可没想到她这样积极的工作态度却还是惹来了同事的不满。制片人李绍权找她谈话了,说她抢别人口子上的新闻不符合行规。于晓彤辩解说那些新闻别人不做为什么她就不能做?李绍权拍拍她的肩,语重心长地说,同事之间的竞争是要正当的,而不能让别人难堪。

于晓彤被雷得里嫩外焦。她只是想要把一份工作做好,却没有想到即使来到有线台也要面对同事的排挤。她又想到辞职,可这一次忍了忍,对制片人说,她不想只跑教育口。制片人大手一挥让她配合郭铭做政法新闻。

在跑政法新闻的时候,于晓彤遇到了陆永。

3

于晓彤的婚房是汶川地震后买的,那会儿房市低迷,像这样的小区和户型才卖六千一平,罗安怡当机立断,全额付款买了这套房子,也是预备着给女儿做嫁妆的。后来成都的房价噌噌地上去,房价几乎涨了一倍,当时这套房子市值是一百二十万,后来装修又花了四十万,这刚刚晒了一年,女儿就结婚,对罗安怡来说,真是刚刚好,她觉得自己的决定太英明了。

于晓彤刚打开门,就听到里面像个菜市一样热闹,各种声音交汇,她不由怔了一下。

“晓彤回来了。”二舅妈先注意到于晓彤,赶紧招呼,“这么晚才下班,你这班可够辛苦的。要我说陆永那么能干,你也甭挣那点工资了,回家当全职太太多好。”

于晓彤也就昨天在婚宴上见过这些亲戚,还晕头转向一个都辨不清,不知道如何喊人,只是礼貌地笑笑。

等她换好鞋踏进客厅,心突然就像掉水里,凉凉的。虽然瓜子皮、水果皮、糖纸是堆茶几上的,但还是有很多的残羹碎屑掉地板上,那锃亮的木地板被踩得灰头土脸,还有浅色的布艺沙发上,一个奶娃娃穿着鞋子在上面爬来爬去,楼上几个小孩跑来跑去,“咚咚”的声音让她一时半会儿没太适应,这是她家吗?怎么一天的时间家里完全变样了?

还有,她那亲爱的老公呢?

于晓彤隐忍住内心的不满,朝楼上卧室走去,刚推开门,一股子酒气扑面而来,再一定睛,床上躺着一个男人。

陆永从书房里出来,手里握着游戏手柄,看见于晓彤,笑着说,“吃饭了没?还有菜,让妈给你热点儿。”

于晓彤不满地说,“怎么把家里弄这么乱?还有,我那床上躺着谁?”

“二舅,他喝醉了,不仅二舅,赵可他们几兄弟也喝醉了,都还睡着呢。”

“陆永,怎么可以让别人睡我的床?!”她沉着脸问。

“不是别人,是二舅。”陆永低声解释,“晚上我把床单被褥都换了。”

“可是……”

于晓彤还想说什么,已经听到徐梅在楼下喊着了,“小于,你回来了?正等你呢。叔公他们要回去了,你开车送送,一会儿回来再送你舅他们。”

于晓彤瞠目结舌,这,这,这,什么情况?

她刚下班回来,饥肠辘辘,婆婆竟然还让她开车送亲戚,把她当成女司机?要是在自己家,这么晚还没吃饭母亲早心疼上了。

可是,这是她新婚的第一天,她能跟婆婆说不吗?

陆永知道于晓彤闹情绪了,赶紧拥了拥她的肩膀,像哄孩子一样,“先应付一下,一会儿回来老公给你揉揉肩膀。你也知道我不会开车,所以只能辛苦你了,乖乖的,别撅嘴了,这小嘴都可以挂个油瓶了。”他迅速地在她唇上亲了亲,于晓彤的心又柔情了起来。

“小于,”婆婆在楼下不耐烦地喊着,“快点。”

于晓彤觉得又累又饿,再加上这些亲戚她还不熟悉,所以一路上都没有怎么讲话。

那天晚上她开车跑了三趟才把人给送完了,她头一次觉得自己的车太小了,恨不得把所有的人都塞进她的“欧宝”里。

等她累得快散架,到家的时候婆婆还在那里抱怨,“今天亲戚们第一次来,你说你上班到这么晚,不回来吃饭连电话也不接,这怎么当别人老婆的?”

徐梅的心里其实是有点轻视于晓彤的。在她看来,儿子太优秀了,怎样的老婆找不到?就说儿子之前找的女朋友,不仅出过国留过洋,还是个博士,家境模样都很不错,但儿子还不是没有要?

另一方面,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是于晓彤追的儿子,但儿子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搭理她,还不是她脸皮厚才终于让儿子肯娶她。

这样的媳妇,从一开始就让徐梅有了心理优势,总觉得要是没车没房我才不会让我儿子娶你呢!

带着优越感,徐梅在对于晓彤的态度上就随意很多,那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了。

“妈,晓彤挺累了,明天我们还得赶飞机呢。”陆永拉着于晓彤的手上楼,而她机械地由着他。

她没有回答婆婆的话,不是因为她真的怕了婆婆,而是以她的修养她不会跟长辈起冲突。昨天在婚礼上她还觉得自己像个公主,从此以后就过上幸福的日子,但今天她才突然发现,原来她变成了灰姑娘,她的婚姻生活才开始呢,怎么跟之前的预期很不一样?

事情还没有完。

婆婆追到楼梯口说,“小于,妈看你是挺懂事一姑娘才同意让我儿子娶你,可你不能一结婚就变了吧?这新婚第一天哪有丢着婆家一堆亲戚不管去上班的?还有,刚才你舅公打电话说你送到的时候人都没喊一声,你说你这样不是让陆永丢脸?人家只当陆永娶了个多好的媳妇呢,却一点礼数也没有!”

“妈,妈,妈!”陆永连声阻止,“晓彤今天上班很累了,这会儿饭都还没吃呢!”

“陆永,你让你妈说话!”陆富国厉声说。虽然他老半天没吭声,但心里也是不悦的,这媳妇当着那么多亲戚的面摆着个臭脸,这不是表示不欢迎人家来吗?

于晓彤垂着眼,感觉肺里被什么压迫着,空气都被抽走了。

陆永牵着她的手,想要给她某种安慰,但于晓彤突然一把甩开他的手冲进卧室,“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屋外的三个人都有些意外,徐梅这一次声音放低了,但说出来的话却还是硬生生地钻进了房间,她说的是,“这还不如上一个呢!”

于晓彤太知道上一个指的是谁了,那是陆永之前的女朋友,可是现在跟陆永结婚的是她,为什么他们还要拿那个女人说事呢?

新婚的激动、快乐、幸福和满足就像退潮一样,缓缓地、缓缓地隐匿了下去。夜色那么深,就像藏着一头猛兽,窥探着想要伺机猛扑出来。

她默默地换了床单被褥,终于躺到床上沉沉地睡去,夜里感觉到有人抱着她,她蜷了蜷身体,整个人陷进了这个温暖的怀抱。

等到第二天醒来,她又活蹦乱跳了,想着去西双版纳的蜜月,兴奋得像只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

陆永还担心她会继续怄气,没想到她竟然自动恢复了,心里更觉得她难能可贵。

那一路上他们玩得很愉快,碧蓝的天,棉絮一样的云,浓郁的原始森林,还有那些可爱的大象,他们就像置身在天堂,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幸福。

4

于晓彤自打接了政法口子,工作慢慢地顺利起来。

政法口子算是挺好的行业,新闻多,热点多,也容易做深度报道。于晓彤开始跟政法委、法院、检察院、公安局、司法局等等部门的宣传部接洽,不过那些宣传部门一听是有线台的记者,并不是特别热情。这样说吧,他们最重视的报纸和电视台,除了党报和省台,那就是市场化最好的报纸和电视台,像于晓彤所在的这种有线电视台,他们就算是发通稿也不一定传过去。

这回于晓彤利用了关系,找到大舅帮忙。

她大舅罗文明是省委宣传部副部长,跟下面宣传科的人打了一下招呼,于晓彤再去找新闻的时候别人就热情多了。

跟她搭档的郭铭也是才出来做新闻记者的新兵蛋子,充其量就比于晓彤早了两年。他学的是广告专业,靠着关系进了有线台,拿到编制也就是混吃混喝等退休。外行不知道的,一听,哟,电视台记者呀,那真是牛呀,无冕之王到哪里采访别人都得把你供起来,现在谁不怕曝光呀!可只有当了记者才知道,这个行业如果你真要认真那就得很辛苦,网上有句爆红的话说,深夜还在街上走,寒酸苦逼的样子,不是小偷,就是编辑记者。

郭铭抱着这就是一份“工作”的态度,不那么较真,加上专业并不对口,平时工作起来也没什么兴趣和积极性,常常就是找点旧新闻做做,四平八稳的。于晓彤跟他搭档,他倒是乐意。于晓彤科班毕业,年轻漂亮,又发自内心地热爱新闻行业,看她刚来栏目组时成天找新闻的热衷劲儿,他觉得跟她搭档,他可以更加偷懒了。

于晓彤跟郭铭年纪相仿,倒也很谈得来,他常常跟她讲讲有线台的“内幕情况”,什么哪个主播是小三呀,哪个栏目的制片人外遇呀,某个虚假广告又给了多少广告费呀,什么节目赞助商的猫腻呀,这些对天真单纯的于晓彤来说那就叫“匪夷所思。”

每每听来,于晓彤都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那眼神就跟朝露一样清澈,因为她留的是齐刘海,二十二岁的年纪看上去还像少女一般纯净,让郭铭都不好意思“玷污”她明净的心灵了,他挥挥手,“说了你也不信,算了,以后不跟你讲了,反正你涉世未深,千万得提防再提防,就我们那制片人,李绍权,你也得离远点。”

于晓彤瞪他一眼,“你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八卦呀?我觉得咱制片人挺好的。”

郭铭不置可否地笑笑,他两年前刚来电视台的时候也觉得这职业挺神圣的,可久了,听多了见多了也就越来越圆滑,离是非中心远点才是明哲保身的态度。

于晓彤虽然因为“抢新闻”的事儿惹得栏目组的其他记者有意见,但她在知道自己确实违反了行规后,积极主动地跟同事们相处,在聚会的时候抢着买单,在同事生日的时候送一份礼物,谁家有事也主动提出帮忙值班,这样大家也开始跟她打成一片了。

总的来说,于晓彤在有线台的日子慢慢地走上正轨,虽然还不是那么理想,但至少有了好的开始。

工作半年后,她顺利地取掉了“实习”二字,成为正式的记者。

两年后,她已经可以独立采编新闻,当然郭铭还是她的搭档,因为电视台记者跟报社记者不一样,报社记者就靠个笔杆子,但电视台记者是需要扛摄像机的,那摄像机一般都十多斤,是体力活,除了扛机器还得有个人举话筒,所以电视台记者基本都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不过于晓彤有时候也会带着轻便摄像机出去采访,后来两人又带了林枫这个实习生,郭铭就更加偷懒了,使唤林枫跟着于晓彤采访,自己就做做后期。

因为有着自己实习被“冷遇”的经历,于晓彤对林枫这个徒弟也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教真东西了。

林枫也是川大新闻系的学生,大四,小毛孩一个,嘴巴甜腻,因为郭铭和于晓彤都是他老师,就一个喊“师父”,一个喊“师娘”,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两口子,于晓彤抗议很多次,“什么‘娘不娘’的,你才‘娘’呢,就喊师姐得了。”

郭铭笑说,“这不挺好的嘛,咱们搭档都两年多了,也是亲如家人了。”

于晓彤“呸”他一口,“你存心让别人误会,害我嫁不出去?”

郭铭双手推着她的肩,推到落地玻璃前,看着玻璃上两人的影子说,“瞧,多好的一对俊男美女,挺般配的。”

于晓彤朝后一跳,眉毛一挑,“我看就是美女配野兽!”两个人平时在电视台嬉笑惯了,加上越来越熟悉,也很亲近,同事们都觉得他们挺暧昧。像电视台这地儿,“近亲繁殖”的人挺多,很多编辑记者都是一对儿,他们也没觉着有什么。

那林枫也是聪慧,看得出来师父郭铭挺喜欢他喊于晓彤“师娘”的,而“师娘”并没有太抗议,也就喊得更加顺溜了,喊得多了,于晓彤也懒得管了。

可这师父到底没有和师娘成为一家人,因为于晓彤的“真命天子”出现了。

5

参加工作近三年后,于晓彤就二十五岁了,虽然她没有把“新闻现场”做成四台收视率最高的一档栏目,但她采访到的一些独家新闻,深度报道还是引起了业界的注意。特别是在汶川大地震的时候,她第一时间就去了灾区,那时候还余震不断,在完全不通车的情况下,全是扛着机器步行,简直连命都不顾了,她是最早报道汶川情况的电视台记者之一,她也因此被评为当年全国的“百佳新闻工作者”。

父母对她的个人问题并不如其他家长那样迫切,在他们眼里,女儿还没长大呢,再说感情这种事催也催不来的,顺其自然吧。

宽松的环境让于晓彤的感情世界一片空白,直到见到陆永她才有了花开并蒂的感觉,如一个怀春少女,心跳得如打鼓,这可是她的初恋呀!

认识陆永的那天,于晓彤正做的一个新闻是个轰动全市的灭门案,凶手跟那家女儿谈恋爱被骗了不少钱,但那女方要跟他分手,他一怒就杀了女友一家三口。于晓彤去采访的时候,宣传部门就找来了陆永,他是负责这个案子的审判员。

那天郭铭扛着机器,于晓彤举着话筒做采访,就站在高法行政楼的院子里,天空是那种由浅入深的蓝,陆永站在十月微凉的天气里,像梧桐树一样挺拔,他有那种成熟男人的笃定和从容不迫,穿着深蓝色的制服套装,更显得帅气英挺。于晓彤的心微微一动,感觉到一种像风暴一样不可抵抗的诱惑。

她得承认,真的有制服诱惑这一说法。

“对于这样一起恶性事件,陆法官有什么警示公众的吗?”于晓彤问。

“在这里应该提醒一下谈恋爱的男女,应该抱着真诚认真的态度交往,不能伤害到别人也伤害到自己。”

于晓彤走的时候跟陆永握了一下手,她的脸红了,从指间传来一种感觉像是电击一样把她“电”到了,他的目光温暖如水,声音平和安静,给人一种踏实安稳的感觉。回去剪片子的时候于晓彤看着镜头里陆永的脸更是心潮澎湃,就连他淡褐色的下巴都让她喜欢得不得了,认定陆永就是她必须得嫁的男人。

隔天,于晓彤又去找法院宣传部的人,说是有几个问题想补充采访一下,这一次她没有跟郭铭一起,自己拿了台轻便摄像机,结束的时候问陆永要了手机号,宣传部的人半开玩笑地说,“陆法官可是我们法院最帅的单身汉,于记者要是有兴趣,别客气,赶紧给拿下。”

“好呀!”于晓彤清清脆脆地回答,倒是惹得陆永有些不知所措。

那天正好到了饭点儿,宣传部同事要请于晓彤吃个工作餐。

要换了平时,于晓彤就得拒了,可这次她没推,还邀着陆永一起。

宣传部的同事看出端倪,心里乐呵,顺水推舟地说真是不巧还有点工作,这吃饭的事儿就请陆法官代劳。

陆永问于晓彤爱吃什么,她指了指街旁边的小吃店说就那儿随便吃点吧。

他们坐在拥挤的小店里,他点了几个小菜还有一份蹄花雪豆汤。

餐厅非常简陋,一次性塑料桌布,一次性塑料碗筷,地上还有些来不及清理的纸巾和骨头,但客人还不少。

陆永抱着“完成任务”的态度请于晓彤吃饭,所以她说哪儿他也没说换个好点的地方,反正想着以后也不会打什么交道,他哪里知道于晓彤下面的话会让他差点没被一口猪蹄给噎死。

于晓彤就着人声鼎沸,暖眉暖眼地问,“陆法官,我做你女朋友怎样?”在她看来,喜欢就是喜欢,何必浪费时间等着对方来追?

陆永以为自己听错了,问了一声,什么?

“我是说我想做你女朋友。”于晓彤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他,特别严肃认真的样子。

陆永一怔,猛地咳嗽起来,一块小指大的骨头差点被吞下去,呛在喉咙处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别提多难受了,于晓彤见状赶紧朝他后背猛打几下,那块骨头硬生生地给吞了下去。

“这太快了吧!”回过神来的陆永看着于晓彤期待的眼神,磕磕巴巴地说。

“感情这种事没什么快不快的,喜欢的一秒钟就喜欢上了,不喜欢的认识再长也不喜欢。”

“可是,”陆永停顿了一下,“可是,我有女朋友。”

于晓彤傻眼了,不是说单身吗,怎么又冒出来个女朋友?

陆永接着说,“这挺突然的,但,真的,我挺荣幸的。不过我有女朋友的事并不是托词,我真有女朋友,因为她工作在外地,而且不太熟的同事我也没说过,所以让你误会了。”说着陆永拿出手机来,翻出他和冯静容一张又一张的合影,“这就是我女朋友。”

于晓彤如石化一样呆坐在那里,各种情绪纷飞。失望、难过,尴尬,沮丧……她二十五年的人生经历里从来没有应付过这样的场面,以前总是别人追她,追着追着就成她哥们儿了,她太单纯了,别人都不忍心再对她“下手”了。

于晓彤失魂落魄地离开时,天已经很晚了,陆永替她叫了辆出租车。

其实于晓彤有车,只是故意没开,想着一会儿可以让陆永送送,没想到陆永也没提送她的事,只是帮她拦好车,等她上车的时候,又认真地看了看车牌号码,那种细心让于晓彤的心骤然缩成一团,眼泪哗哗地落下来了。

她还没恋呢,就已经失恋了。

陆永说自己有女朋友的事并不是借口,他真的有一个交往八年的女朋友,冯静容。

冯静容是陆永的同班同学,也是她追的陆永,大学毕业那年冯静容想让他跟她一起出国读研究生,他拒绝了。

像他那样的家庭环境怎么还能“富裕”得出国读研,就算全额奖学金也不行,他必须迅速找份工作,还要找一份在父母眼里很稳定的工作,所以他决定考公务员。

冯静容对陆永的选择很不能理解,在毕业那一年考托福去了美国,一去就是两年,而这两年里陆永考上了省里的公务员,进入中级人民法院,成了一名五级法官。

陆永考上公务员对母亲徐梅来说那是骄傲得不得了的事,虽然他告诉母亲法官等级得分为四等十二级,他属于最低的等级呢,但在她眼里,大儿子是太优秀了,不仅是吃皇粮的,还是个受人敬仰的工作。

陆永在中级法院待了五年,因为业务水平出众,本来三年才能晋升一级的,他五年内已经晋升到三级法官,又调任到高级法院做了审判员,审判员再往上就是副庭长,庭长,他的前途那叫一个光明。

可是在前途似锦里,陆永的感情却是有些纠葛。

冯静容去了国外读研,很多人都觉得冯静容出去了就不会再回来了,他们这段金童玉女的感情铁定玩完,但没想到冯静容回国了,还拒绝了北京那座超一线城市几家律师事务所抛的橄榄枝,回了成都。

一路观望的同学说,要是他们都不在一起了,他们就不相信爱情了。

确实,他们从大一开始谈,谈了四年,毕业没分。

冯静容出国两年,他们也没分。

回国后冯静容和陆永就住在了一起,未婚享受已婚待遇,那结婚是迟早的事,加上两人事业都旗鼓相当,陆永是法官,冯静容是律师,这是多么完满的一对呀。

可是同居两年后,冯静容考了博士,考的还是北京大学的法律系博士生,她上北京去了。

因为陆永从中级人民法院调到了高级人民法院,也就没多少人知道陆永有个谈婚论嫁的女朋友。

其实陆永心里明白,他和冯静容的八年感情已经是垂死挣扎了。

冯静容的离开只是给他们感情一个缓冲期,八年的时间不算长,却是他们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岁月,最浪漫的,最温情的,最纯真的那些日子,他们是真心相爱,爱到了骨髓里。

他知道冯静容是为了他回国的,他无比的珍惜,但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一提结婚的事冯静容就推三阻四呢?他总觉得结婚是他们必然的结果,他们在一起八年,已经熟悉得像老夫老妻了,可是冯静容为什么就是不肯领证呢?

徐梅刚开始对冯静容挺满意的,可是看到冯静容一会儿出国读研,一会儿去北京读博,也不满意了,她觉得一个女人折腾什么呀,结婚生子那才是正道,何况儿子这么优秀,她把儿子拖下去不是耽误时间吗?她还着急抱孙子呢!

徐梅催着陆永赶紧结婚,陆永也没法说是冯静容不答应,只得找借口搪塞过去,说是条件不成熟。

徐梅觉得有什么条件不成熟的,要说房子陆永也都有了,虽然是单位分的福利房,也就小两室一厅,但对于那些买不起房或者买了房却是房奴的人来说,陆永的条件已经够好了。再说房子还在二环呢,按照市价来算也有几十万的资产了。

自从冯静容去北京后,陆永心里也挺不是滋味的,平时两个人联系也是淡淡的。

再说于晓彤,她对陆永一见钟情又被他拒绝后,她的内心第一次品尝到了痛苦。她找到好友杨诗歌倾诉一番,杨诗歌顺口就说了句,不是没结婚嘛,人又在北京,你就再努力一把,兴许还能柳暗花明又一村。

于晓彤就听进去了,其实按照她的性格也不是那么轻易就放弃的人,只不过需要一些动力罢了。于晓彤跟杨诗歌谈到最后,铿锵发言,“我决定了,一定要拿下他!”

于晓彤开始跟陆永接触,给他发短讯,打电话。陆永对感情一直很自律,这也是他一段感情可以谈八年的原因,他从一开始就抱着结婚的态度与冯静容交往,何况他们还有了夫妻之实,所以对于于晓彤的短讯他一概不回,电话开始也接,后来就不接了。

于晓彤打听到陆永的家,找上门去了,没想到就在那里遇到了徐梅,这个她未来的婆婆。于晓彤敲门,是徐梅来开的,她过来给儿子收拾整理一下,打开门,看到是个挺漂亮的姑娘,心里升腾起欢喜,也就热情了许多。

“陆永是我儿子,这会儿有事不在,你先进来等等他。”徐梅笑着上下打量于晓彤,心里更是高兴,这姑娘长得跟青葱似的,又白又水灵,穿格子衬衫,一条牛仔裤,很大方朴素,她最不喜欢那种妆化得花里胡哨穿得吊儿郎当的女孩,这眼前的于晓彤很容易就让她产生了好感,再套几句话就问出来了,她在电视台工作,二十五岁,父母都是好单位好工作。徐梅越问越是喜不自禁,这简直就是天上给她掉了个媳妇下来。

等到陆永回来,徐梅找借口就先走了,她想着,这姑娘找上门来了,那他们的关系肯定是非同一般,她也就不当灯泡了,临走还拉着于晓彤的手说,“小于记者,有空到家里来坐坐,一定得来,阿姨给你做好吃的。”

徐梅欢天喜地地回去了,回去就跟老头子说了,虽然陆富国觉得这事儿没谱,但看妻子已经十拿九稳的样子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隔天,徐梅就给陆永打电话,说要请于晓彤到家里吃饭。

陆永刚审完案子,有点疲倦,语气就有点不悦,“妈,您别瞎掺和了,我跟静容好好的,这不是劈腿吗?”

“啥,啥劈腿?”徐梅不懂。

“就是一脚踩两船。”

“儿子呀,妈已经看明白了,冯静容那船是沉了,你也别死心塌地了。要是她真想跟你结婚,就她二十八岁的年纪了还不赶紧把你抓牢了?你还能要她真是她的造化!”

“我跟静容没问题,您别操心了。”陆永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有点虚,他知道他们的感情有问题了,但又说不出来具体什么问题,他们就是不像以前那样联系频繁,也不像以前那样热络,她的生活圈子,他的生活圈子,他们都不再向对方敞开,每次电话都是索然无味的几句就挂掉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失望,这样的状态他也在努力想要改变,但在他想要诉说衷肠,表达思念的时候,她总是冷淡地撇开了话题。

他渐渐明白,他们难以割舍的是八年的感情,而不是他们彼此了。那些美好的时光,那些共同的回忆,让他们都在放与不放之间徘徊。

他不知道是于晓彤的出现促使他下定决心放弃这段感情,还是冯静容的态度让他下定决心接受于晓彤,也许所有的事情发展下去都有个契机,他和于晓彤的关系就是在这个契机里有了实质的改变。

平心而论,他对于晓彤是有好感的,她漂亮,热情,对他也很好。他想用冷处理的方式来淡化她的情感,因为他觉得于晓彤是出于冲动才喜欢他,等到他的感情被点燃,也许于晓彤的感情也冷却下来了。

他拒绝于晓彤,很坚决。

那个时候冯静容终于跟他提分手了,甚至没有打电话来说,而是发了一封邮件给他,告诉他,她打算毕业后留在北京发展,他们的关系也只能无奈地结束了。她说八年过去,她发现最幸福的那段已经过去了,她不能接受他们的感情变得这样平淡,不能忍受他们变成最熟悉的陌生人,她甚至能够预感,如果他们只是为了对这段感情有一个交代而结婚,他们的婚姻也只会走向支离破碎。

陆永看到邮件的时候,心里有难言的痛楚,虽然他已经预见他们的感情会这样消亡,但内心里还是希望有奇迹出现,他和她相爱了这么多年,为什么就不能结婚呢?

他们分手的事,陆永并没有告诉于晓彤,他想把心沉静下来。但是于晓彤的耐心超出他的想象,她就像下定了决心一样,一定要拿着一根棍子拗开他这块石头。

她的追求带着霸道和蛮横。下班的时候她会突然出现在他的办公室,扬着电影票非要他陪着去看;她还找了开锁王进了他空无一人的家,为了给他做一顿晚饭,当然那些饭菜不是咸了就是生了,可她认真的模样却让他心里有了些动容;他的生日,她开车带他去青城山看日出,在太阳腾空朝霞满天的时候,她主动吻了他,他能感觉到她的紧张。这是一个多么纯洁的姑娘呀,不知什么时候起,她已经以一种润物细无声的姿态进入了他的心里。

他抗拒的,不过是因为她跟冯静容太像了,她们都那么独立、有主见、狂热、主动……可是这样的感情会不会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拒绝,不断地拒绝,挣扎,再挣扎。

那天接到于晓彤的电话,她说下班过来找他吃饭,让他“安分守己”等电话,不许有别的安排。虽然陆永淡淡地说晚上还有事,但他心里还是有了期待。那时离他跟冯静容分手已经四个月了,于晓彤追他也有八个月了。其实在他的生活里,也有其他的姑娘向他表示好感,但她们小心翼翼的试探,安全迂回的接触却更让他感觉到于晓彤的单纯和简单是多么可贵。

一直到夜里九点陆永都没有接到于晓彤的电话,这在之前从来没有发生过,其实在那个时候他们已经处得像朋友一样融洽了,母亲的生日于晓彤去参加,弟弟开少儿绘画班的事她也帮了不少忙,想想,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关心”她一下。

电话一接通,于晓彤带着哭腔说,“在派出所呢。”

他的心突然被她的哭声击中了,爱意就在那一刻被撕开了口子,像开闸的洪水一样汹涌而至,原来他已经喜欢上这姑娘了,在她满脸面粉准备给他做饺子的时候,在她头发包着毛巾钻到床底下给他地板擦灰的时候,在她不顾“生命危险”想给他换灯泡的时候,在她蹲在地上认真给他擦皮鞋的时候,在她每一次扬着满脸笑容出现的时候,又或者是在她每一次被他甩开又甩开却倔强地挽着他胳膊的时候,在她在手腕上系着绸缎带说把自己送给他当生日礼物的时候……这个姑娘,他已经实实在在地爱上了。

他飞奔着去派出所,而她看到他的时候立刻就扑了上来,她惊喜地喊着,“陆永,陆永。”

“你没事吧?”看着她眼里燃烧的雀跃他心里有些感动。

“这位是……”旁边一个穿着水袖红呢外套的中年女人看着陆永问于晓彤。她气质极佳,保养很好,四十多岁的年纪,带着一脸询问,眼里却有着笑意。

于晓彤立刻挽着陆永的胳膊,“爸,妈,这就是我跟你们说的,我男朋友,陆永。”

陆永没有否认“男朋友”三个字,心里微微有些紧张,却很礼貌周到地喊了声叔叔阿姨好,再一回头,看到了郭铭和于晓彤的徒弟林枫,他们之前见过几次,也与他们打了声招呼。陆永了解完事情经过才知道于晓彤他们今天去采访一个新闻,但当事人不仅拒绝采访还起了冲突,把摄像机给砸了,这一闹就闹到派出所来了。

事情的结果是对方被行政拘留,而关于赔偿费的问题于晓彤却说了,“这个费用不用他出了,我私人给补上。”

于晓彤的热血精神陆永不是第一次见到了,在路上遇到不平的事她总是会挺身而出的制止,有些乞丐,明明一眼就知道是骗人的,但她还是会立刻掏出钱来。

于晓彤的父母对陆永挺满意的,他看上去成熟稳重,并且也很关心女儿的样子,再加上女儿成天在家里提到他,他们也不会横加干涉她的感情。

“以后采访的时候还是要注意安全。”陆永微笑着说。

“不放心?不放心就把我娶回家!”于晓彤侧着头,开着玩笑。

“好呀!”陆永想也没想地回答道。这不是陆永的轻率,而是他的认真,他不会轻易去开始一段感情,但只要他认定了这段感情那就一定是抱着结婚的态度。而且冯静容的事让他明白,相处了八年却不能走进婚姻那是因为结婚这种事是真的需要些冲动的,在感情最深的时候没有结婚,在感情淡下来的时候反而不想结婚了。

于晓彤怔住了,颤声又问了一遍,“你说真的假的?”

“没有比这更真的了,除非你是说假的。”陆永微笑着说。

“真真真真真……的。”于晓彤狂喜地蹦跳起来,转身抱着父母语无伦次地说,“爸妈,我要结婚了。结婚了,我真的要结婚了!”

派出所的人都呆住了。没见过这么不矜持的姑娘,不就是结婚吗,至于乐成这样?

罗安怡笑了笑,“这丫头,还自个儿求上婚了。”

于建业握了握陆永的手,“以后晓彤就要你多照顾了……你看哪天我们去你家一趟,跟你父母商量一下结婚的事。”

于晓彤被幸福砸晕了,事情怎么会这么峰回路转呢?她本来以为自己还奔在追求陆永的马拉松路上,可一个评委来说,你是冠军了。

第二天于晓彤就跟父母去了陆家。

郭铭对她说她不能太主动了,太主动以后就会变成被动,女孩子应该摆点谱出来,像她这恨嫁的模样以后在家里可没话语权。

她不信,也不听,要是陆永不爱她怎么会同意跟她结婚?那陆永爱她又怎么会在谁追谁上说事儿呢?

去了陆家,于晓彤的父母表现得很大度,没有要求彩礼也没有提任何要求,只说婚礼的事让陆家放心操办,他们不会有意见的。

陆永请了个假,选了个日子就跟于晓彤去把结婚证给领了。

先领结婚证也是于晓彤提出来的,她说得先把他定下来,定下来她就放心了,免得夜长梦多。

陆永越发觉得于晓彤难得,她单纯得对物质一点概念也没有,她不过问他的收入,也不在乎他能否买大房子给她富足的生活,她看重的就是他这个人。

她把爱情看得神圣而纯粹,甚至有些不切实际。

这是她的初恋,她竟然在过去二十六年里从来没有过感情经历,她所有的第一次都给了他,这满足了他一个男人全部的虚荣。

他是有过经验的男人,所以当于晓彤带着娇羞躺在他身下时,他觉得这是老天在拿走他一份感情时,又给了他最好的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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