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每一步都像赤裸着脚踩着刀子上，她还是一步步走到顾阿姨的座位前，深深深深地鞠了一躬。是命运太过残忍，是老天开的玩笑，她是多么敬重和喜欢这个女人啊！连他也不知道，她曾经是嫉妒着他的！
手中的铅笔用力一划，笔芯断了。赵淼收回思绪，开始埋头认真做笔记，几缕头发搭在了耳边遮掩了所有情绪。
下课了，林宣早已在教室门外等她。
赵淼收拾了东西出去，两人边走边聊，决定出去吃。
已经过了一个月了，再见到唐糖赵淼起了歹心，实在很想捉弄一番！
“林宣姐姐，你们有没有看到我欧巴？他怎么还不出来啊？”虎头虎脑的小东西一见到她们就扑了过来。
赵淼示意林宣别出声，一口接道：“你欧巴见我渴了，帮我买水去了，等一下就回来。”
“什么？”小家伙惊愕地张着血盆小口，“我欧巴帮你买水？怎么可能！我欧巴又不喜欢你，凭什么帮你买水？”
赵淼装作很得意地拨弄着头发，故意刺激小家伙：“你怎么知道你欧巴不喜欢我？其实，他很早就跟我表白了，还写了封情书呢。”
“什……什么？表白？情书？休要胡言！我欧巴那个天神一般的男子，怎会看上你这个凡人！”小家伙激动得口水四溅，于是又穿越了时空开始各种犯抽。
这时，唐夏出来了……
看到自己的欧巴，小家伙委屈地上前质问：“欧巴！你刚才去哪儿了？是去帮赵淼姐姐买水了吗？你爱上她了是不是？还表白写了封情书是不是？是不是？”
这下丢人丢大了！臭小子，还真问啊！接受到唐夏古怪的视线，赵淼只好敷衍地笑笑，尴尬得要死。
林宣在一旁憋着笑，唐夏明知是个玩笑，本来手中没水的他，拉开背包的拉链后恶作剧般地拿出瓶农夫山泉递给她。
她风中凌乱，像看疯子一样看着唐夏，这货是唯恐天下不乱吗？！
“不——不——”凄厉的抗议声从小唐糖嘴里咆哮出来。仿佛遭到了抛弃一般，他节节后退，小脸蛋苍白，“欧巴！你在唐糖的心里就像天上的神仙啊！神仙怎能爱上一个凡间的女子？仙凡有别啊！”
赵淼面无表情地对唐夏说：“听到了吗？仙凡有别，看来小女子只能拒绝神仙哥哥的好意了。”
唐夏弯了弯嘴角，眼里闪过笑意。
这一幕拍偏偏被唐糖看到，小家伙嘴一撇，赵淼还没眨下眼睛呢，就见他满是泪水……“欧巴，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你们明明不配啊！”
见小家伙哭了，唐夏也不好再捉弄。
“唐糖……”
“我不听我不听！我才不要听！欧巴你无理取闹！为什么要这么对唐糖？！你说过只喜欢唐糖一个人的！”
真是基情四射啊！赵淼拉拉林宣的手问道：“这小子的父母不会是演员吧？”
林宣吃着羊肉串含混不清地回答：“你现在才知道啊？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赵淼望天感叹：好疯狂的世界！
林宣接着说：“那一家子都是戏团的，真希望你哪天可以到他家里去做客，这样就不会对唐糖感到大惊小怪了。”
“好了不要闹了！”唐夏终于受不了了，开始阻止这部由唐糖小朋友领衔主演的闹剧。
赵淼哭笑不得，及腰的长发被风吹散到胸前，她将挡住视线的几缕拨到耳后……
唐夏莫名其妙看她一眼对林宣说：“我和唐糖先走了，回头见。”
“嗯，回头见，好好儿哄哄你的‘小女友’，哈哈。”
“我们也走吧，去吃什么好呢？”
“随便你。”
两人随便找了一家小饭馆坐下，点好菜，谈论着小唐糖一家。
天气转冷了，赵淼只穿了一件衣服，风一吹，她瑟缩着身子冷得发抖。
菜上好后，吃到一半，手机响了，赵淼接到了家里的外婆打来的电话。
电话一挂，她不小心碰倒了桌子上的茶水，湿了一身……
“林宣，我有事要回家一趟，你帮我跟老师请个假，拜托你了！”
“怎么了？谁打来的？你没事……”
林宣话没问完，就见赵淼冲出了饭馆……
医院说你妈出车祸了……没抢救得回来……
赵淼脑中空白地跑着街上，耳边模糊地回荡着外婆的话。
满大街都是枯黄的银杏叶。一张张陌生的脸全都不认识。
……
她跑得渐渐喘不过气，撞倒一个又一个行人。行人对她大骂出口，她混乱地道歉，不知何时泪水在脸颊疯狂蔓延。
没抢救得回来……没抢救得回来……
看，你受到惩罚了吧！
“喂！没长眼睛啊？跑那么快去投胎吗？真是的！邵阳，你没事吧？”
“……”
人生总有太多无法预料的事。莫文丽车祸去世，医院抢救无效，当场死亡！因为是闯红灯被撞倒，所以车主只赔了很少的钱。赵淼的外婆四处筹钱办了丧礼，一办完就晕倒住了院。赵淼请了假天天陪着老人，心中的痛压得她快垮掉！
老人的身体原本就很差，昏迷了三天没有醒，赵淼没日没夜地守着，几天未合眼。
望着病床上那苍老憔悴的容颜，赵淼没有时间悲痛，没有时间流泪，只盼着老人能快点醒过来。她害怕，真的害怕，她只有这个亲人了，她还想和她多生活些年！
幸好第四天的时候，老人终于醒了。醒后，嚷着要出院，赵淼拗不过，问了医生，医生同意了才办了出院手续。
出院那天，林宣来了，带着唐夏。虽然这样的组合有点怪异，但赵淼实在没有太多力气去想太多。
平安到家后，直到老人睡下休息了，赵淼才把唐夏叫到一边当面感激他。
办丧礼花光了所有的钱，老人住院根本拿不出钱，她厚着脸皮找到了林宣，林宣手里没抽出那么多，于是帮他找到了唐夏。
“谢谢你，我会尽快还你的，真的谢谢你。”
“就当还你一个人情好了。你节哀。”
“谢谢。谢谢。”除了谢谢也无话可说。
送走林宣两人后，赵淼回家就开始打扫屋子，一刻都不曾停下来。挂好莫文丽的遗像，她怔了许久，然后把煮好的粥端到老人的房间。
老人没有休息，坐在床沿，手里拿着一条还是崭新的棕色围巾默默垂泪。赵淼认出那条围巾是几年前莫文丽送给老人的生日礼物。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她只好陪着老人一起坐着。老人慢慢开始讲女儿的事。
小时候……少女的时候……第一次交男朋友……结婚……离婚……二婚……赵淼静静地听着，哪怕老人讲得再伤心，她也给不出任何反应，内心深处茫然一片。
讲完了，最后老人摸着她的头，问她：“孩子，你在恨她吗？”
她眨了下眼睛，仿佛根本不知道老人在说什么。
“恨？”
“我知道，我知道，她心里也一定对你是充满愧疚感的！她走得并不安心！可是……她太坏了，不是一个好孩子，不是一个好母亲……”老人形如枯槁的手颤抖着，说得有点混乱，悲伤的眼泪不住掉下来。
赵淼叹口气，看着碗里的粥，一种缓慢的痛渗入血液里。
“外婆，粥凉了，先喝粥吧。”
等老人睡着了，赵淼才疲惫不堪地回到自己房间。
她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眼睛干涩到怎么也流不出泪。心上仿佛被挖了一个洞，没有痛觉，只是一片麻木。
她翻出枕头下的一个小荷包，从里面拿出一枚戒指宝贝地握在手心里低喃道：“你知道吗？她死了，她死了，我是不是应该开心呢？她一死，应该就能赎罪了吧，你也不会怪她了，对不对？顾阿姨应该也会原谅她了，对不对？真好。这样真好。她的死一定是老天爷的惩罚。一定是。”手中的戒指越握越紧，紧到快划破了掌心的肉，血从指缝中溢出来。
“怎么办……我开心不起来啊……顾小妞……”
莫文丽走后，赵淼与外婆两人相依为命。人一走，往事随风，以前的恩恩怨怨，遗忘是最好的选择。
隔天，抽出了一天的时间，赵淼买了火车票回了躺以前的家。那套房子，算是莫文丽留给她的最后的财产。她估了价，卖出去的话应该四十万不到。
这个家什么都没有变，她走的时候什么样子，现在依旧是什么样子。这个家，勉强可以称得上是个家吧，尽管以前她再恨再怨。
连酱油味精放的位置都不曾移动过！赵淼走进厨房，里面未变化的一切，让她恍惚地想起那年他说她是胆小鬼……
“你敢跟我约定一个二十年吗？二十年后我们还是会在一个小小的厨房里挤来挤去，我还是会从后面抱住你，酱油还是海天牌的，鸡精还是太太乐，你满头大汗，我帮你擦汗，你亲我一下，我亲你两下，这样闹来闹去，闹到最后我们只能吃黑糊糊很难吃的饭菜……”
还有她说过的话。
似乎是食言了呢。
果然，有些大话不能乱说啊。
赵淼悲凉地笑，转了个身，眼前又晃过一幅画面——
“让开让开，别在这儿碍手碍脚的，老娘做饭还用你来监督吗？”她系好围裙，把她推到外面，她在外面怔怔地看着她手脚麻利地划开鱼肚，掏出里面不能吃的心肺。
她的表情认真又严肃，仿佛是在做一件无比神圣的事。
她看着有些好笑，无意识地笑出了声。
她回头凶她：“笑什么笑，嘴边的蛋糕都没擦干净呢还好意思笑。”
她不笑了，用袖子胡乱擦了擦。
“真恶心。”她嫌弃地说着，却仍旧走到她面前帮她擦了个干净。
仰着头，赵淼捏了捏鼻梁，狠心按了回忆里的暂停键。
接下来的时间，她将房子收拾干净了，到卖二手房的中介那儿登记了信息，然后买了火车票，又准备往回赶。
回忆太伤感，这座城市，不宜久留。
“小淼！”
听到这个声音，赵淼的脚步犹豫地停下。
她缓缓地回头，看到顾邵阳的爸爸就在不远处……
“顾叔叔，您还好吗？”对着这个男人，赵淼心里说不出的复杂，她想不清楚自己到底该不该怨他。
“叔叔还好。好得很讽刺。”顾嘉铭望着远方，几年的岁月，已在他脸上留下不少痕迹，让他苍老太多。
赵淼不知该说什么。
“你呢？去了别处还习惯吗？一年到头都没见你回来过，邵阳他年年都回来呢，只是那小子回来几天又走了。”
“刚开始不太习惯，后来渐渐就好了。”赵淼神态宁静，笑容也很宁静。
顾嘉铭有话到了嘴边又吞回去说着别的：“看着看着，你和我那儿子就长这么大了。叔叔老了。小淼怪叔叔吗？”
“您是说以前的事吗？”
“因为叔叔，你和邵阳……”
赵淼眼神一黯，原来叔叔是知道的。
“怪。但不会一直怪。也许时间久了，就忘了。”
“那你妈妈呢？”
“只能怪她自己。”她的语气透着一股冷漠。
“小淼，我能……去你妈妈的墓地看一眼吗？”费力地咳嗽了几声，顾嘉铭提出这个原本不应该的请求。
差不多到时间了，赵淼起身离开座位，对顾嘉铭礼貌地拒绝道：“顾叔叔，何必呢？我是七点半的火车，该走了，您请保重身体。”
“好……你也，保重。”
回来后，圣诞节一过，没多久就放了寒假。赵淼开始在一家杂志社实习，天天忙碌着。快过年了，她给老人买了新衣，把家里布置得热热闹闹。随着时间的推移，老人好多了，不再天天伤心，只是身体还是很差，时常小病不断。于是赵淼每月会去一次庙里替老人祈平安。
这天，下着雪，地面湿滑，赵淼从寺庙回来，买了菜往家里赶。大过年最多的就是强盗，他们那栋住楼已经有两家住户遭到了偷窃，每天留外婆一个人在家她都会担惊受怕好一阵。其实不止担心外婆，最近一段时间，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老是被人跟踪！上班下班，不管去哪里，总感觉后面跟着一个人。
她心里毛毛的，便把这件事告诉了林宣。起先，林宣还自动请缨当保镖，每天都送她回家。后来，有几次来不了，便叫了她那还在念高中的弟弟林默，有一次，甚至还叫了唐夏！劳烦到唐老爷子头上，她觉得怪怪的，不太自在，就谢绝了之后的好意。
快到家了，走在过道里，手机突然响了……
“喂，您好？”
“是我，你能联系上林宣吗？”
这声音……赵淼一看来电，惊悚了。
“我只有昨天跟她联系过，今天打她手机关机，怎么了？”
“没什么，如果她今天有跟你联系，记得电话我。”
“哦……好。”可是你怎么会有我电话的？赵淼心里嘀咕。
“还有事吗？”大半天了居然还没挂断，莫不是想催她还钱了却不好意思开口？
“抱歉，你的钱要再等些日子，我有个下个月就能……”
“还在被跟踪吗？”
“啊？我这个……应该没有了。”大概吧。
赵淼边讲电话边小心观察着四周。很奇怪，每次走到楼道里她都感觉不太对劲儿！左手边有一块比人还高的木板，那木板后面……好像……不自觉地放慢脚步，她走得轻轻的，不敢有太大动静。昨天就听说二楼的张阿姨就被抢了！
心跳变快，赵淼的心中有些害怕。
外边的太阳落山了。
夕阳染红了这条楼道。
她往前走着，离木板很近了！本来想一口气跑上楼的，但她偏偏眼尖看到了木板后那个映在地面上的淡淡的影子……
是个人！赵淼当场吓尿，还在通话中的手机“啪”的一声掉到地上——
听到动静，赵淼清楚地再次看到那个影子晃了晃，但是没走出来。
她呆在原地，刚反应过来想拔腿就跑的时候，地上的手机不识时务地传来唐夏的声音……“还在吗？为什么突然不说话了？”
赵淼一边朝后退一边冒冷汗，她在想是不是该大喊一声救命让唐夏听到？如果遇到什么不测，他至少会帮她打110。
“如果你不说，那就听我说吧。”
从来没有哪一次，手机的音量有那么大过！
静幽幽的空气里，回荡着唐夏磁性又硬邦邦的声音……
“我发觉，其实我们俩很合适，要不在一起吧？”
一时间，赵淼以为自己是在幻听，震惊到连跑都忘记。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的手机，打闹呈真空状……她真不知道，他对她居然还存有这份心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