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还有一个月时间,橡谙回学校重新收拾了东西,打算回家看看父亲,上火车之前先打了个电话,但父亲没有接。
橡谙回家时已经过了中饭时间,父亲不在家,她简单解决了饥肠辘辘的肚子后又给父亲打了个电话,这次直接是关机,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橡谙从睡梦中醒来,父亲还是没有回来。
执行任务去了?
橡谙印象里已经是分局副局长的父亲虽然工作繁忙,但长时间不着家的时候非常少,以前她还小,父亲每天中午下班还会赶回来给她做中饭,晚饭更不用说,就算要值班,也会回家吃过晚饭再去。橡谙和父亲住的是局里的房子,离分局只有五分钟的路程,橡谙决定去局里找父亲,回了家快24小时了还没见着她有点想自家老头了。
熬了绿豆稀饭再煮了两个咸鸭蛋,橡谙提着自己准备的“爱心餐”大摇大摆地进了分局大门,还不忘跟门口值班人员招手打招呼,这里的人她没有一个不熟悉的。
值班员见到橡谙略有些惊讶,抬了抬手,欲言又止。
“这不是小谙吗?听你父亲说你暑假不回来的嘛?”说话的是刑侦一队的王队。
“本来这么打算的,不过临时又有时间了,王队,老橡在吗?”局里人都称父亲为老橡。
“老橡在医院呢,听说是胃出什么问题了。”见橡谙瞬间脸色煞白,赶紧补充,“他那都是老毛病了,应该没什么大碍,最近队里事多,他也不让我们去看他,你去了替我跟他问好啊记得。”
橡谙略微松了口气,再见也没说,扭头就往父亲常去的武警医院跑。
橡谙知道父亲的胃病已经折磨他很多年,但从来没有想过会被它夺走生命。
再见到父亲时,橡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病床上的那个男人,脸颊消瘦皮肤暗黄,眼睛深深凹陷,衬得眉骨怪异地凸起,那双坚毅深沉的眼睛此刻已经暗淡虚弱,甚至比以前小了一大圈,鼻子上挂着氧气管,两只手臂都打着点滴,还有一些管子从薄薄的被子里伸出连接在床两侧的两台机器上。
看到这一幕,橡谙脑子里第一时间出现的是电视剧里身患绝症的角色,下一刻,奄奄一息的病人就要永远离开了。
一阵保温桶掉落的破碎声后,病床旁和父亲搭档多年的局长橡谙嘴里的魏叔叔顺着病人的眼光转过身来,就看见橡谙逃也似的往外跑的背影,和满地的狼藉。
橡谙被魏叔叔追上之后,眼泪已经流满了脸颊,泪滴啪嗒啪嗒地从下巴掉落:
“魏叔叔,爸爸他,他——”
魏局长在市公检法系统里一向以行事果断著称,此刻却有些丝毫犹豫,但也只是短短的几秒沉默后,便吐出几个足以让橡谙崩溃的字:
“胃癌晚期,节哀。”
父亲是在橡谙暑假之前就已经住进医院并确诊的,他本想着不用专门告诉她,反正也快放假了,再者也怕影响她期末考。可是后来接到女儿的电话说要去看男朋友,他还是什么也没说,也许这样也好,等她回来时自己已经不在了,亲眼目睹亲人去世毕竟太残忍了。
橡谙觉得自己坏透了,欧详说的对,自己太不孝了。
可是现在她没有心思检讨,因为她已经被恐惧吓坏了,她害怕父亲离开她,她已经失去母亲了,老天爷为什么还要带走自己的父亲?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错事,才会遭受这般残忍的惩罚?
葬礼是分局负责的,办的很简单,是父亲的要求。
橡谙的眼泪似乎已经流干了,此时的她正面容呆滞地和每一个前来送父亲最后一程的人鞠躬回礼,耳朵里仍然是父亲临终前跟她说的话:
“小谙,欧详不错,你能在过年的时候把他带来给爸爸看,爸爸就已经很清楚了,爸爸想你妈妈了,等爸爸走了,你妈妈就有人陪了,别怪爸爸自私,你和你妈,我注定只能陪着其中一个,但爸爸放心,因为你还有欧详陪着,别难过,爸爸妈妈会在另一个世界幸福生活的。”
橡谙记得七个月前的春节,橡谙把又是一个人过年的欧详拉到了自己家和父亲一起过年,并正式把他介绍给父亲,吃完饺子后橡谙去厨房收拾,欧详则陪父亲在客厅里说话,她故意藏在厨房门口他们看不见的地方竖着耳朵偷听,其他什么也没听见,就父亲那句“好好对我家这千金宝贝啊,要不然我把她留在身边养一辈子也不交给你”和欧详的回答“对她不好,我自己这关就过不去”听得真切,当时的橡谙心里甜得跟掉进蜜罐子一般,这辈子有这样两个男人深深爱着自己,圆满了。
而此刻,那个想把自己护在怀里一辈子的父亲,却突然不见了。再没有人给她讲离奇的案子当睡前故事,再没有人津津有味地吃自己做的卖相实在不敢恭维的菜品,再没有人抱着梦见妈妈而哭醒的自己轻轻安慰“没事,爸爸还在”……
橡谙没有告诉欧详父亲去世的消息,不是她不想,她没有想象的那么坚强,夜里一个人辗转反侧的时候,她不止一次给欧详打过电话,但电话那头永远是那机械的女声: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橡谙知道,这时候的欧详,已经下作战部队了,刚刚离开学校真正进了部队,一定很忙,纪律也更严,欧详曾经告诉过她,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关机,如果想他了,或者有事找他,电话没人接就给他发信息,他只要看到会第一时间回复过来。
看来到了他所说的“万不得已”的时候了。
后来的某些日月里,再回忆起这段黑暗的日子,橡谙挺庆幸在她人生最黑暗的那些时光里没有欧详的陪伴,甚至连一个电话和短信的沟通都没有,因为在那段灰暗的岁月,她自学成才,学会了坚强,学会了内心的强大,她想,以后的人生,不管再遇到多大的打击,她也能勇敢面对了。
离开学还有一个星期的时候,舒数约橡谙出去。橡谙父亲去世的消息她已经知道了,计算着她该整理的也整理的差不多了,不管是葬礼还是心情,才打了电话过去把她叫出来,钟少平已经问过她好几次约橡谙的事怎么样了。叹了叹气,舒数给钟少平又拨了个电话。
橡谙到的时候,咖啡馆雅间里只有钟少平一个人正低头品着手里的美式咖啡,见她进来便招呼她过去坐。
“数儿呢?”橡谙有些疲惫,这个时候的她已经筋疲力尽了,却还要来应付这样始料未及的场面。
“舒数,她待会儿到。”钟少平撒了个谎,这次的见面,只有他们两个,但他不确定说出真相后橡谙会不会摔门而走,所以得先给橡谙吃颗定心丸。
已经毕业的钟少平早在两个多月前就已经回来辅助父亲搭理家里的产业,穿上修身西服的他褪去了学生时代的不羁,俨然一副商界新秀的模样。
橡谙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一边往他对面的位子上走一边说:
“你倒是进入角色得快。”
要了一杯卡布奇诺,橡谙伸出左手端着杯把轻啄了一口,无名指上的铂金钻戒在钟少平眼里是那么地刺眼,他决定尽快进入主题。
“你有什么打算?”他已经从舒数那里第一时间知道她父亲去世的消息,约她出来,也是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后决定的。
橡谙看了看钟少平,平静地说:
“没什么打算,学习,毕业,工作,和所有人一样。”
“欧详他,知道吗?”钟少平又瞥了瞥那枚戒指。
“他最近很忙。”我联系不上她。
橡谙苦笑了一下,后面那句当然没有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