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民一路辗转，回到了通达公司的暂住所。没电话郁旺婷，他想郁家是高干，节后往来拜年的人应该是络绎不绝，自己是一个出身低微的农民难融入那样的氛围中。反而最想见的是艾曼竹，他急切地想知道艾曼竹对水泥包装袋一事是否有个明确的答复。他寻呼了艾曼竹，而艾曼竹迟迟没有复机。江上民等了半天，竟在沙发上睡着了，确实他也困了。火车上拥挤不堪，厕所里都塞满了人，想方便一下都很艰难。有男青年用喝过的啤酒瓶偷偷接尿，再从窗口扔到车外。江上民也学着这么做了，估计车上的女人只能尿在裤子里了。车内空气污浊难闻，想睡着觉那还真是没那么容易的事。
向红开门而入，听见熟悉的呼噜声，就知道是江上民已经归来，她蹑手蹑脚地来到厨房，为江上民准备饭菜。沙发上的江上民呼声是越打越重，还伴有含混不清的说话，突然大呼：“小芹，小芹！”惊坐而起，右手摸摸左手，又倒下复眠。
向红听到梦呓声，出来探看，未见其他，复返厨房，蒸笼里的包子已是热气腾腾，一股香味飘进江上民的鼻孔，他因饥饿而自然醒来。寻香进入厨房，两人四目相对一眼，向红仍旧做作手中的活。江上民怔怔地站着，慢慢地张开双臂把向红拥在怀里。向红稍稍挣扎了一下，便放下手中的抹布，僵停了下来。江上民把下颌搁在向红的肩膀上，脸在她的头发上轻摩：“过年好！这个年你辛苦了。”向红没吱声，眼泪默默下垂。“虽然我们的孩子没了，但我不希望这是我们关系的终结，我会深藏于心，直至盖棺的那一天。”江上民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两只手又不自觉地摸到了向红的胸脯上。向红挣脱而出：“小江，福民公司决定调我回去，等批文下来，我就回公司上班。以后你冷暖自知，照顾好自己，做事多长个心眼，在顺境中多点反问，不要给别人当枪使了，还给人家送子弹。我们都是人家棋盘上的棋子，砧板上的殂肉。”江上民的反应极为漠然，似有东耳听西耳出之感，未当回事。向红也就闭口不言了。其实江上民春节在家闭门谢客时是已有精心分析的，他故意不听是不想在向红面前表明自己的心迹，心中藏有一字“装”，他要永远地装下去。
向红端出菜，又拿出一瓶好酒，给江上民满上。
节后的京城依然是寒冬的气息，艳阳从东方升起，一直照到郁旺婷的脸颊上，她揉揉惺忪的眼睛，又打了个哈欠。虽说是过节休息，实际是比平常还累，吃，喝，玩，乐，真是一个字不少。这个春节郁旺婷是玩疯了，同以往相比像是换了一个人，又重回童年时代。这不，高中女同学今天生日，又要参加下午的生日宴会。床头的寻呼机响了，是通达公司的电话，她估计是向红来的，便下床复机：“喂，早上好，红姨！”电话一端居然无声。她又喂了几声，一个低沉、极富磁性、朝思暮想的声音钻进她的内耳。“亲爱的郁总，郁老师，新年好！”江上民故意模彷央视新闻联播主持人的声音。“坏蛋！你回来啦？啥时到的，我还以为你失踪了呢？想死我了，宝贝！”郁旺婷哽咽：“你快快过我这边来，下午要参加同学生日宴，我邀请你陪我一起去。”电话那端传来“得令”二字。
按照郁旺婷的指引，江上民来到一家大型国营百货商场门口等候。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江上民在门前来回踱步。玻璃门前靠墙倚立着一“模特”引起他的注意，他感觉像郁旺婷，但又是纹丝不动，不见拐杖。“模特”发际高耸，编结精致，一缕缕发丝纹路清晰，发夹巧用，造型优美，一簪横穿其中，蛾眉黛眼，鼻挺口红，肤白细嫩，内着玫瑰色印花旗袍，外罩白色大毛领青蓝长呢大衣，腰带收身，脚蹬红色高跟鞋。身歪胯扭，左臂挨墙，右手作蓝花指造型，左脚前支示人，张口扬脸，目不斜视。江上民匆匆扫视，也没细想，双眼仍然环顾四周，不见踪影。忽闻一声“江上民”，却不知声来何处。江上民只有用心地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仔细收寻。“江—上—民！”又是一大长音，江上民顺音回望，似觉此音从那“模特”处发出，于是近走细看。郁旺婷依然定格伫立。江上民来回走了几次竟不敢前去试探。“傻蛋，我累了。”这是郁旺婷的声音。江上民抱头下蹲，笑得他只想躺倒在地。两人热切相拥。江上民拿出藏在她身后的靠墙的拐扙：“你扮得太像了，我真的不敢认为是你，这得益于你的舞蹈基本功。”“你老婆还行吧，傻蛋。今天参加同学生日part，我特意了化妆，因为我要带你一起出席。要你到商场来是想给你选身衣服，然后再去理发室做个发型，成不？”江上民愉快地点点头。
酒店包房内张灯结彩，一男同学引亢高歌，十来对男女同学在翩翩起舞。郁旺婷的出现让男女同学发出喔喔的尖鸣。男同学停止歌唱：“欢迎郁旺婷同学的到来！”大家热烈鼓舞。“郁旺婷同学应该是高中毕业后第一次参加同学活动，我们请郁旺婷同学给我们讲几句，好不好？”郁旺婷在掌声中跳上舞台接过话筒：“亲爱的同学大家新年好！首先祝寿星生日快乐！毕业这么多年没能和大家同乐，是因为我缺一条腿，现在不同了，我找到了我的“腿”，他就是我的先生江上民。”江上民点头示意，飞机头上的反射面油光可鉴，一身全白列宁装和白皮鞋在大红羊毛围巾映衬下显得格外精神潇洒。女同学们再次发出高分贝的喔喔声来表达自己赞美之情。
有男同学请求郁旺婷和江上民献舞，女同学击掌欢呼。郁旺婷收敛了笑容，她知道同学们爱看她在高中时跳过的舞蹈，可江上民不会跳呀。但见江上民拿着一只拐扙向同学们挥舞着手健步如飞地走上舞台。这是他生平第一次登上有人观看的舞台，尽管舞台不大。郁旺婷心里很是吃惊，面部表情依然微笑甜蜜。江上民心想，郁旺婷有舞蹈功底，我只要做几个舞蹈造型就行，其余任她发挥，这个不就是玩玩的嘛，又不是比赛，样板戏里的李玉和的动作还记得几个。如果不上台就会丢了她的面子，同学们如何看我，我也是“大学生”一个哦。于是他走上了舞台。上了舞台递了拐杖，和郁旺婷耳语几句，郁旺婷会心地点点头。
音乐响起，江上民摆了个跨步造型，剑指前方。郁旺婷一手摁住他的肩膀，一手撑着拐杖，悬空架起单腿数秒落下。江上民换姿，手稳拐杖，背朝上。郁旺婷顺势从他后背滚过，单腿跪地，双臂柔柔似鸟飞翔。江上民转身慢慢地来回划动拐扙，随即站身立变大字形状。郁旺婷起身抱着江上民的腰臀抽走拐扙。江上民围着郁旺婷扬臂转了两圈，将郁旺婷拦腰抱住，郁旺婷勾脖斜躺。江上民发力将郁旺婷高举头上……
同学们欢呼雀跃，竖指赞叹俩人琴瑟和鸣。郁旺婷洒泪笑夸江上民文武皆行！
“江上民！”一个清脆响亮的女性声音打断了郁旺婷的赞美演讲，全场突然寂静，所有的目光“歘、歘、歘”歘向来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