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将行桐州，母后悄悄将芳华录放到她的行囊，笑与她言：“无忧此行，欢喜否？”那时小小孩童，思索了好一会儿才答道：“去见外祖父，无忧欢喜。出宫玩耍，无忧欢喜。然离开母后，无忧不欢喜，吃不到母后亲手所做糕点，无忧不欢喜。故，悲喜参半。”
记得母后是如何作答的？
“世间诸事，做不到尽在掌握，故而生忧，不得常欢喜。但无忧只需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即便不如人愿，也可长欢喜了。”
“无忧要做自己想做之事，要长欢喜？”
“是的，无忧要长欢喜。”
那时，马车愈行愈远，母后与她挥手的身影也愈来愈模糊，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一抹晶莹划过。那时她只知，这是一场分离，却不知这个期限竟是永远。
慕浅若抬眼，眼中情绪尽数隐去，她道：“母后少时，曾偶然得知。”
太后又问：“此物可在你手？”
“在的。”慕浅若答道。
“你可曾翻阅？发觉其中不对之处？”
慕浅若细细思索，当年母后去世，她曾翻阅芳华录，自习华殇一舞，再之后便再未动过此书。
唯一一次仔细翻看，还是在桐州的那次。
当时她翻看自己的行囊，见到芳华录，欣喜万分。只是她阅尽全书，却总觉缺了些什么。
那本芳华录的末页，记录的是惠后所作之舞，名曰齐愿。
齐愿并不如华殇那般为世人所熟知，但却是惠后一生所作最后一舞。
那舞过后，惠后便香消玉殒。
之后，四方起义，陈国国破，陈帝自缢，天下从此五分，直至今日。
慕浅若习得华殇，之后再见齐愿，却发现一件事。
“我手中的芳华录……似是有所残缺。”慕浅若这样说道。
“残缺？”太后皱了皱眉。
“是。”慕浅若点了点头，“且……是抄本。”
她手中的芳华录并不陈旧，且其间字迹，是她极为熟悉的柳体，是她的母后亲手所录。
“祖母为何问及此事？”慕浅若颇有些疑惑的看向太后。
太后叹了口气，道:“六年前，阿素曾将此书送至我这儿保管。”
“阿宁，可有人说过，你与你母后生的很像。”
太后看着慕浅若，恍惚间看到了记忆里那个熟悉的身影。
阿素是她亲自挑选的儿媳妇。那年宫宴，她一眼就相中了那个立在成国公世子夫人身边的少女。
一袭红衣，很是好看。
满场的世家贵女，就她生的最美。
太后当时心想，这么好看的人儿，若是做了自己的儿媳妇，日后带在身边看着，实在是一件令人欢喜的事情。且这少女身上那股从容不迫的劲儿也是她所喜欢的，便想着为长子做这一桩姻缘。
后来，她同儿子说了这件事，儿子起初还不愿，待知道了人选，竟然红着脸说要问问人家姑娘的意思。
太后觉得有趣，长子平时处处稳重，没想到还有如此情绪外露的时候。
再之后，阿素嫁进来，时常入宫与她做伴，自己没有女儿，便将阿素当作自己的女儿。
先帝驾崩，她去泰山修行，临行前阿素来送她。
她笑着对她说:“若是以后敏周欺负你，告诉母后，母后为你做主。”
阿素点头应了。
一别便是永远。
思绪回笼，太后深吸了口气，似是没有问出方才那句话，只是缓缓道：“六年前，阿素派人将芳华录交与我，随着芳华录送来的还有一封信，信中说了两件事。”
“一是芳华录暂时放在我处，何时归京何时归还与她。”
“二是三年内，无论何事，千万莫要归京。”
太后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慕浅若皱了皱眉:“无论何事，莫要归京？”
“这也是为何阿素丧仪我未曾归来的原因。”
说及此事，太后的心中并不是不悔恨的。初时收到信时并未发现什么不对，待到宫中传来阿素病逝的消息方才有些慌乱。后来她常常在想，若是她当时多问一句，阿素是不是就不会死？
她才不会相信什么病逝的托词，若不是有阿素的嘱托，她定是要回京查个清楚。
可……那个孩子啊。若是自己食言了，怕是会生气的吧。
太后这样想着，慕浅若的心内亦是五味杂陈。
母后……她到底想做什么？
若是起初她还觉得是那所为的改命之法，可如今……她越来越不敢相信了。
至少，母后做的这一切，已经不单单是为了改自己的命格了。
她心里有了慌乱，脑中又理不出头绪，不由得面上便带出几分，太后望见，只当她思念母亲，没有出声。
待慕浅若平复了些许，太后将一本略显陈旧的册子递给慕浅若:“这便是阿素当初交与我的。你是她的亲女，如今便给你吧。”
慕浅若接过册子，手略微有些颤抖，太后便觉她是伤感，不由拍了拍她的手。
慕浅若抬眸，扯了扯唇，唤道:“祖母。”
太后拉她坐下，看向慕浅若的目光祥和了些:“阿宁，我今天说出这件事，并不是想让你探一个究竟的。”
“你母后做事有她的章法，从前我不会干涉，现今也不会。我将这东西给你，也是想着这是你母亲的遗物，想要交给你亲自保管。”
“我知你有自己的想法。也知道你想做许多寻常姑娘不会做的事。”
“你只管去做，我皇室的公主，想做什么都可以。只，莫要伤者自己。莫要自己扛。”
“你身后有父有兄，再不济也有祖母。祖母虽然老了，但还是可以护你一护的。你不必那般辛苦。”
“祖母……”慕浅若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太后看在眼里，心下叹气。但还是放开了慕浅若的手，道：“时候不早，你今日定也是累了，去歇息吧。”
慕浅若于是起身告退。
回侧殿的路上，慕浅若闭了闭眼，一行泪水滑落。
她很幸运，她有一帮很好的亲人，但有些事情，若是不查个清楚，她不知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
她不能冒这样的风险。
…………
正殿内，太后揉了揉眉心，曲姬从后殿出来，问道：“娘娘，可得到答案了？”
太后摇了摇头：“小七看上去并不知情。”
“那……”曲姬想说什么却被打断。
“说到底，也只是我心有不甘。”太后起身，“那封信查的如何？”
曲姬答道:“目前只能知道背后之人与上次的刺客无关，至于其他……还尚未有结论。”
“实在查不出来便不要查了。”太后走至窗边，明月高悬，“反正我这一身老骨头，也实在没有什么好令人图谋的。”
“快中秋了啊。今年难得团圆，希望能过个好节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