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天剑山,且看这渔舟上父女二人。
丝玉跟二叔本性就是乐天之人,不喜忧愁,转眼十日说笑而过。虽是说笑,但二人心里毕竟都有一丝挥之不去的阴影,丝玉更是日日挂念小一,常常哭湿衣袖。
又一日约是清晨时候,天空突然阴暗昏沉,云层不知积有多厚,一向平静的海面仿佛要挣开铁链的野兽,吼吼作响。远处天际电闪不止,似是要将海天一同撕裂。片刻狂风大作,割面生疼,海浪好像被踹了屁股的野驴,暴怒不息。
船身不断摇晃,很是不稳,瓮中之水不时洒出,二叔将《石关秘术》交与丝玉,又把干粮衣服抱在怀中,生怕溅起的海水打湿了包袱。丝玉藏好那本书册,看着这海浪如此威猛之势,心头害怕,身子蜷缩一团。紧紧揽住二叔的胳膊。
二叔心道此番风浪着实不小,不知我们父女二人是否有命逃过此劫。一只手紧紧扶住摇晃的水瓮。
这般恐怖之景,更甚于万丈深渊之上过独木,更惊于歹徒之刀舔人血。父女二人静静相依,尽说了些暖心的话。鸟之将死其鸣也悲,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二人眼见活不成了。
过了半晌,丝玉低声问二叔,或者是因为海浪之声太大,压低了丝玉之声。丝玉慢慢道:“爹爹,你说有来生吗,我还想跟你,跟伯伯,跟大娘,跟小一再过几年这样快乐的日子。你说下辈子小一还会记得我,待我好吗。”
二叔没有作声,轻轻拍拍了女儿的手。似是想起什么人来,眼睛变得湿润起来。心里念道:孩子他娘,你若泉下有知,保佑我们苦命的玉儿吧。
二叔想到女儿如此红颜良善,却竟一生命苦,如何对得起早去的妻子。转念想到,若家人泉下相会,也胜过孤魂野鬼了!
飘了不知多久,海上依然是此恐怖之景。突然,渔舟摇晃之下似是与什么物件在水中相撞,二叔探首查验,见水中有一条碗口粗的巨型铁链,紧紧绷起,铁链竟然在浅水之中拉紧起来,却不下沉,也不知连接什么地方。但二叔似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他与丝玉顺着铁链,将小舟向那个方向拉去。不知这样行了多久,铁链越来越深,通向海底深处去了。一时间,二叔也不知深海竟然有如此古怪之事。但不管如何,最后一点希望也似破灭。而风暴正蓄势待发,不用片时,他父女二人将葬身大海。
突然之间,二叔眼中放光,变得有神起来,远方海雾中,竟然似是有一块孤岛,阴沉的天空下,孤岛显得格外深黑诡异。“玉儿你看!”二叔遥指,正是那孤岛。丝玉眼睛登时也睁大有神。失声欢呼。死里逃生的狂喜,二叔放声高喊,丝玉更是笑靥如花,手舞足蹈。二人似是早已将海上这大风大浪抛在脑后。狂风巨浪之中,渔船摇曳而行,船上有二人拼命划向孤岛。
王家父女二人侥幸得救,且先不说这深海孤岛之中有什么在等待他们,看看那个布衣少年离家后究竟遭遇如何。
韩一沿着海岸,一路向北划去,奋力少歇,每每遇到村落人迹,就会打听二叔与丝玉的事。如此不知已行了多远,他眼中目光坚定毅然,不曾想放弃过什么,亦不曾想逃避过什么。他深信娘平日说的,皇天不负有心人。
如此过了十多日,风浪稍大则靠岸停歇,无风小浪则继续驱船而行。此时时值盛夏,海上湿气过重,加之韩一心身具疲,竟伤了风寒。
这日韩一鼻塞头晕,面色苍白,四肢乏力,寸步难划,于是转舵上岸去了,附近没有村落,韩一找了一颗树下休息。周围郁郁葱葱,远处有几座不怎高大之山,却不失俊伟之气。韩一也知风寒渐重,如此下去丝玉寻不找,身体先垮了。天又将黑了,于是心中拟定上岸待一段时日。把病养好,再启程赶路。
直觉告诉他,丝玉就在北边,在不远处等待。韩一因想到村子南方人烟罕至,丝玉必是北去了。这几日正刮北风,多雨且清冷。果然男人的直觉非同一般的烂,如此十日之后,韩一已与丝玉千里相隔,海天一方!
傍晚黄昏,韩一拖着疲乏的身体,爬上了一颗葱郁大树,由于伤寒所致,他只觉得自己的头痛难耐,似是灌了铅一般。枝桠间,他寻一处躺卧之地,双手抱一个紧身,准备将就过夜。
韩一并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在何处。只觉这北方的晚夏同样炎热不堪,炙热的骄阳蒸发出海中大量水分,弥漫在空气中,令他觉得粘稠恶心;幸运的是,偶尔来的凉爽海风会来将闷热感一扫而光。
约有一刻钟时间,韩一闭目想起家乡的情景。突然,他身上传来一阵突兀的清凉感,被这清凉感侵袭,韩一全身打个激灵,他睁眼看去,见一条黑白纹理的细蛇从自己身上爬过,这蛇速度极其迅捷,黑色与白色纹络如锯齿一般咬合在一起,黯黑花纹如同深夜一般,而皂白花纹如精银灿灿,一看便知是毒物中的剧毒之物。
韩一当下大惊,险些从树上摔下来,幸亏这蛇只是从自己身上掠过,否则小命难保。他刚稳住身形,望着毒蛇去的方向看去,只见数十步之内,恍若有一人的背影在前,毒蛇正是朝此人蜿蜒而去。韩一心道,倘若这人被此毒物咬一口,定然有性命之忧!说时迟,那时快,韩一甚至连思考都化成一瞬,大喝一声“小心,有蛇!”
这喊声如撞钟一般,清脆嘹亮,同时又十分急促,怎奈韩一发力过猛,一个踉跄从树上跌落下来。真是好心没好报,烧香惹鬼跳。韩一重重摔在地上,左腿小腿传来撕心之痛,不止这些,刚才那毒物被这跌下树之人惊吓到一般,迅如闪电,已在韩一肩头留下四颗深深的牙印,伤口处开始迅速转黑,血脉淤沉如同污泥,紧接着他只觉脑海中似刮起一阵巨大旋风,将他整个人带入漩涡,如同搅碎一般。在昏厥之前,他隐约看到一个青色身影匆匆跑向他,按倒在他的肩头。
昏迷之间,他想起那个夜雨,梧桐树下。未曾相拥却已别离,只余下丝玉那暖暖的柔情不肯离去。青色身影从韩一肩头抬起来,将最后一口毒血吐出在地,抬手轻拭去头上的芳汗,皓白纤细的手指微微弯曲,一美倾城。
接着,听到这女子轻哼一声,几滴鲜血从青葱似的指尖流出,落到韩一肩头的伤口处,融入不见,而韩一面色慢慢开始变得红润起来。青衣女子看他转危为安,婉然而笑,一美倾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