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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风调雨顺(下)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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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唐王璟和砚卿冯兖的意料,上官犹屠刚刚接掌前线兵权,就又献上了大功一件:果然在七天之内,拿下了由越国第一名将顾勇武把守的中吴府,这座越国陆上精锐,八都军的大本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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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王正欲大行封赏之际,却只听得內侍宫人大声道:

“建初寺方丈,守意禅师,帐外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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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王只得暂时作罢,挥手示意之后,端坐龙椅,等着进帐来的禅师,告知来由。而帐前侍立的上官犹屠也跟着后撤一步,脸上却是闪过一丝轻蔑的神色,随即退去砚卿冯兖的对面,与之一同立于唐王座下两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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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师一经入帐,便双眉紧锁,看了上官犹屠一眼,随即拜会唐王。唐王一时心情大好,便笑脸相迎,询问禅师来意。守意方丈便将自己为免生灵涂炭而只身入城劝降,成功说服守将顾勇武缴械弃城投降的经过和盘托出,然后便痛陈上官犹屠,俘杀降将,下令屠城之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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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业十种,杀生为首。”

方丈再语,便又是佛家经义。唐王听得,不禁皱眉颜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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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伐征战,本就不义。何况,上天有好生之德。将军既已得胜,本该救死扶伤,以消业障;却纵容部下,盗抢劫掠,还痛下杀手,屠戮全城。如此暴行,实乃人神共愤!将军,如此罪孽深重,你就不怕坠落泥犁,永世不得超生吗?!”

守意方丈一时义愤,手中所持的锡杖重重掷地,生出一声沉闷的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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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成就陛下霸业,虽刀山火海,万死不辞!何况堕落无间?!正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上官犹屠并未正视守意方丈,却是回的干脆。这让龙椅上的唐王璟,听得为之一振。差点就叫好拍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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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恭听良久的砚卿冯兖,气定神闲,拱手施礼之后,也趁机开口,冲着守意禅师说了起来:

“大师在上,恕在下冒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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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征战,刀枪无眼,伤及无辜,在所难免,此为其一;之前,越国陆军中坚,阻我大唐于无锡一线月余,至伤亡不计。加之,守将乃越国第一名将,诛之可震慑巨大。如今力战而胜,势必杀一儆百,以儆效尤。正所谓:‘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此为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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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兖稍稍停顿了一下,复又继续道:

“我军攻越,战线漫长且旷日持久。粮草军饷,皆耗费巨大。中吴府乃鱼米之乡,富庶一方。如今派兵收缴战利,充实粮饷,以解燃眉,借以轻减后方税赋,可谓利国利民,此为其三;且据细作禀报,城内居民无论老幼,皆倾力助军,参与城防。如此,虽手无寸铁,却皆是通敌行径,按罪论处,无可厚非。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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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阿弥陀佛……。”

守意方丈忽然一语,打断了冯兖的陈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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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慈悲为怀,德高望重,我等瞠乎其后,望尘莫及。然,上官将军职任军中,报国尽忠,浴血沙场,便是责无旁贷,义不容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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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将虽置身军旅多年,杀敌荡寇向来讲求一网成擒,斩尽杀绝。但滥杀无辜,绝非在下用兵本意,奈何当时场面混乱,一时难于控制,让奸小之辈混杂其间,趁机作乱,坏我军纪,败我主声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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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及此处,上官犹屠转向唐王,跪拜请罪:

“实属卑职失职,末将甘领责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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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王笑而不语,看了看言辞恳切的上官犹屠,又看了眼守意禅师。片刻之后,这才发话:

“大师高德,所示训诫,如醍醐灌顶,叫人受益良多。至于杀伐重罪,我等日后必当诚心忏悔,诵经消业,以求自度,早登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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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门自持戒律,家国亦存法度纲纪。唯赏罚分明,方能不失公允。此乃,聚贤汇士,治国安邦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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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传我诏令,犒赏三军。三品及以上将官,赐金百两,三品以下,赐银百两。以资奖励。”

“另,主军上官犹屠,用兵如神,勇冠三军,迁授征越三路兵马副元帅,特赐紫金鱼袋,策勋十转,封富春伯,食八百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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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陛下隆恩。”

上官犹屠上前拜谢,叩首之际,一旁的守意方丈看似颇有微词,未及发作,便被唐王抬手示意,挡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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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唐军乃仁义之师,如今贼寇混迹,乱我纲纪,**掳掠,实难赦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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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察御史冯兖听令,……”

“臣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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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命你携本王口谕,出监三军,以查奸小,以整军纪。如有中饱私囊,趁火打劫之徒,一经查实,即刻法办。军中将校,无论官职大小,一经获罪,从严论处,且可先斩后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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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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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

冯兖领旨叩拜之际,一旁的守意禅师也同时开口,却再次被唐王抬手示意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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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攻取中吴府,上官将军当居首功。然军中有人目无法纪,偷盗劫掠,滥杀无辜,此乃主帅失职。现扣除你一年俸禄,另没罚千金,以惩失察之罪。望你整顿军务,引以为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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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将遵旨,谢陛下隆恩。”

待冯兖及上官犹屠领旨退去一旁。唐王这才直面守意方丈,继而言道:

“大师,如您所见,此次论功行赏,奖罚分明。因战事吃紧,不易刑责,主帅失察之罪,暂不深究,还望大师体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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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言重,在下不过一介毳客,怎敢妄议军政。”

“烈祖当年,辟一方净土于乱世,休养生息,勤政爱民,方得我大唐今日富庶一方,傲视天下。还望陛下,秉承烈祖遗志,与民同憩,为政以德,方能基业稳固,重就太平盛世。届时,天下归心,万邦来朝,陛下大业可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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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大师指点,待回京之后,在行拜会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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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道群生性命微?一般骨肉一般皮。劝君莫打枝头鸟,子在巢中望母归。”

方丈守意施礼拜别,转身之际,口中默念白居易的诗文,随即,神色黯然地出账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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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中吴府的守意方丈,得以将被枭首示众的越军主帅顾勇武及一众将官,一并收殓。又经唐王特许,准予归葬。僧团于是派人参与护送,将一代名将的棺椁,南下送往越国国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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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闻顾勇武以身殉国的噩耗,越国国主痛哭流涕,直呼“丧我良将!”随后,举行的国葬,由国主亲执祭奠。国都上下,万人空巷,哀嚎遍野,天地都为之动容。其间,国主一改往日颓势,慷慨陈词,点燃了全体军民内心的复仇之火,极大鼓舞了保家卫国与侵略者血战到底的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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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虽难于挽回败局,各地守军依旧拼死抵抗,越国至此再无降将。而唐军虽胜券在握,所到之处,无不坚壁清野。每攻取一处城池,无论大小,也都要历经惨烈战斗,付出巨大代价,方可得手。如此,令前方将士犹如深陷泥潭,苦不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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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滞留中吴府的唐国僧团,刚举行完一场声势浩大的水路道场,借以超度亡魂,救拔众生,祈福消灾,布施斋食。傍晚,回到近郊的宿地,稍事休整,继续准备将于午夜时分,于城外进行的施食法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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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日来,僧众遍访各地,救死扶伤。却见曾几何时的繁华之地,鱼米水乡,如今却处处尸横遍野,饿殍枕藉,满目疮痍,惨不忍睹。一时,人心浮动。守意禅师及其他高僧亦有所察觉僧团内部的种种微妙变化。于是,趁着短暂的间歇,守意方丈将众人聚于一处,商议去留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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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次唐国僧团以建初寺僧众为首,携金陵各大寺院高僧随军同行。守意方丈于是向几位师兄及各院高僧请示。不久,就率先立于众人中间,开口宣布:

“经与诸位大德商定,此次议事,不履仪轨,不行羯摩。在场者,皆可各抒己见,畅所欲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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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安静的围坐着二三十人的茅草屋内,起了一些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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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王刚愎自用,穷兵黩武,以至这江南锦绣,民生凋敝,生灵涂炭。”

“如今国主无道,跋扈恣睢,率兽食人。我等为伍其间,岂不是为虎傅翼,助纣为虐?!”

两位禅师,一前一后,表达着内心的担忧。这也代表了一部分人的观点,一时引得底下一阵细碎的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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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白骨遍地,满目疮痍。我等势单力薄,虽竭尽全力,救死扶伤,亦不过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一人一句,再次在人群中激起一阵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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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倒不如归去,早行仪轨,甄选灵童,济万民于水火,脱苍生出苦海。……”

就此折返金陵的提议,甚嚣尘上。眼见众人中,持此观点的不在少数,守意方丈默不作声,静于一旁,冷静得似乎胸有成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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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诸法皆空,不舍一切有情。”

人群中,传来一声清亮的少年声言。引来众人侧目。却见,是小僧尘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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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我得佛,国有地狱饿鬼畜生者,不取正觉。”

“设我得佛,国中天人寿终之后,复更三恶道者,不取正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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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我得佛,国中天人,乃至闻有不善名者,不取正觉。”

“设我得佛,国中天人所受快乐,不如漏尽比丘者,不取正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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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我得佛,十方众生,发菩提心,修诸功德,至心发愿,欲生我国。临寿终时,假令不与大众围绕现其人前者,不取正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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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目直言的尘微,先是引用了《大般若经》经中典句,又列述了《佛说无量寿经》中,阿弥陀佛四十八大愿中的五愿。这才睁开双眼,立起身来。随之,向面前的诸多高僧行礼,然后直抒胸臆,侃侃而谈起来。一时,引来阵阵赞羡。先前主张退返金陵的几位高僧,也忍不住频频点头,对这位精通佛文经义的晚辈,表以赞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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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云:‘作百佛寺。不如活一人。’俗曰:积跬步,以至千里;聚细流,以成江河。我等且行八正道,践梵行清净,令诸阐提,普欲度脱,早登彼岸,如此便可令我佛慈悲,光耀众生,及至恒河沙数。实乃功德无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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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弥陀佛。尘微所言,如醍醐灌顶。老衲诚然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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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子不敢。一时诳言,还望诸位大德海涵。”

眼见高僧谦受,尘微连忙躬身回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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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微所言极是。正所谓:‘弗以善小而不为’。佛门普度,慈悲为本。本就应济世救人,助脱苦海。眼下置身越境,救死扶伤,超度亡魂,我等责无旁贷,不容轻慢。”

守意方丈,沉默片刻,终于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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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诸位高僧大德之言也不无道理。甄选灵童之事,利世利民,功在千秋。此乃我佛门首要,不容有失,应尽早安排,妥善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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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之计,唯有分行两路,齐头并进。依贫僧之见,就由同泰禅师,分领一众,返回金陵,打点处理,灵童事宜,余留僧众继续随行唐军,除继续布施救助之外,另行谏言止战之责。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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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有劳守意,同泰两位禅师,各领僧众,齐头并进,济世救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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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弥陀佛。”

众僧起立,各向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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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留之事,一经定夺。一路僧众便即刻起身折返金陵。而留下来的,则由方丈守意率领,即刻开始为夜晚行将举行的焰口施食法会,紧张的忙碌准备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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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中吴府城外,唐国僧团协同当地流民及僧众,同行焰口施食法会。零星火把掌灯的空旷郊野,诵经之声郎朗。而相距不远的无锡城内,唐王修缮一新的行宫大殿之上,照旧莺歌燕舞,鼓乐齐鸣。喧杂与庄严,一并升腾,响彻云霄。却终究被稀释进这无边的夜幕里,成为这片漆黑的死寂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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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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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鸡鸣古寺高僧,携僧众返回金陵,从前方战火连天之地带来的各种小道消息,便在这座如故安享太平的城市的大街小巷里流传开来。一时间,坊间流言四起,市侩议论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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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紧邻市井,闹中取静的玄真道观内,则不浊于世,平淡如常。庆山和一鸣,连同其他弟子照旧在观内修习功法课业,日复一日,勤勉如故。备考三级羽试的例行功课虽几近已饱和,二人还是趁着休憩的时间,自寻僻静之处,加紧苦练。每日的晚膳也是常常缺席,二人都只让师兄弟帮着带回些许干粮,待练功回来后聊以充饥。经由数倍于人的努力和毅力,二人的功课从三个月前的初出茅庐,一窍不通,如今在不知不觉中已然迎头赶上,一马当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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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练功晚归,自后山返回住所的一鸣和往常一样,照例会绕去禁地外围的竹林一趟。原本,都是为了探看一下在此看守禁地的师父,布凡道人的近况,顺便再对每回都是烂醉如泥的他嚷嚷着训斥一番,随后再心满意足的返回自己的住所歇息。如此这般,渐成了惯例,虽然每次见师父大醉,一鸣都会表现得痛心疾首,却是偶尔会被招呼着偷偷溜出观外,去给布凡道人弄酒来喝时,又都忍不住欢喜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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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就在近日,“秋白二圣”终于自嵩山道家总坛返回金陵。在与布凡和元静道人商议过后,慕容秋便以道家阴派统领的身份命布凡道人率茅山弟子与之一同深入越国国境,济世救民去了。而“秋白二圣”之一的慕容白,则接替布凡道人,坐镇玄真观后山,看守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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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凡道人的不辞而别,令一鸣心里有些失落。一个多月以来,一鸣却依旧每日例行着前往后山探看。每每见师父经常出没的林间空地中央,那块青石板上空空如也,一鸣便又会顿生些许惆怅。随即便又和师兄庆山一起折返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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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外出折返的观内弟子口中,陆续传来有关前线战事的消息,令一鸣对深入越境的布凡道人很是担心。一时间,弄得忧心忡忡,心绪不宁,甚至于影响了平日的操练和课业。庆山为此,也对自己的师弟颇为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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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入夜,练功结束,再次绕去后山禁地的一鸣和庆山二人,在得见远处林中空无一人之后,悻悻得返之际,一回身,却见“秋白二圣”之一的慕容白,已在两人身后,伫立多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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慌忙躬身行礼的庆山和一鸣两人,心想着擅自接近后山禁地,行将违规受罚,一时不免有些紧张,以至于礼毕之后,仍不敢抬起头来。慕容白见状,便笑着蹲下身来,仰望二人。四目相对之际,庆山和一鸣扁豆忍不住笑了起来。尴尬的场面,顿时缓解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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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你二人数月来勤勉不减,功法课业各有精进。既然如此,身为三羽备试弟子,又怎会如此大意,身后毫无防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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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

庆山一时无从答对,身旁的一鸣倒是眼疾手快,急忙回道:

“前辈道法超然,功力深厚,如高山仰止,我等浅薄之辈,望尘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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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嘴滑舌。”

“嘿嘿。”

眼见一鸣妙答如流,庆山便又放松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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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归正传,近日,见你二人修习功法,孜孜不倦。召神,纵术,皆有长进。却不知,体术,剑法,可曾轻慢荒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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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禀前辈,自当日话别时起,我与师兄二人便一日不曾懈怠,唯独最近因元静道长外出,课业暂歇之故,其临行前曾有交代一些课业,因为内容多了不少,这几日便都在练习温故,一时无暇兼顾,还望前辈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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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我曾有言在先,待我自嵩山折返金陵之际,便要邀请南宫世家子弟前来切磋比试。可曾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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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嗯。”

一鸣一时兴起,连连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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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江南战事不断,幸得各地道长协助,教务得以顺利开展,眼下难得清闲片刻,正好可借此机会,兑现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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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诶!观内弟子,我辈中人多重功法,剑术平平,无一能战。‘南宫’乃当今剑术四大世家之一,排行第二。这下,总算是能见识见识高手了!呵呵!”

庆山一时兴奋,双手握拳一阵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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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气倒是不小。”

慕容白笑着,又看了一鸣一眼。见其镇定自若,神色中却是带着一抹忧郁,便开口说道:

“你二人暂且回去好好休息,睡个好觉,明日一早,我便带南宫世家子弟前来讨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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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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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凡道人,乃当世茅山上清第一高人。论功法修为,其实力并不在我之下,况且,此次南下越境,我师兄亦在随行之列。如此绝不会有性命之忧。这一点,一鸣你大可放心。切莫让徒生的安危之虑,影响了自己眼前的修习课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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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辈训诫的是,一鸣谨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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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鸣与庆山,一回到住处填饱了肚子,便在简单的洗漱之后,直接就寝安睡了。舍去了原本例行的温习夜读,只为第二天能有饱满的精神和状态,迎接来自南宫世家未知子弟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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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照例起了个大早的一鸣和师兄庆山,因为有约在先,便没去出操晨练,而是待在屋内,等候慕容白的到来。其间,两人倒也没有偷闲,而是一起手不释卷的坐于桌案前习读经书典籍。一鸣更是拿出一直随身携带的《抱卜子》,反复研读,以加深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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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多久,便有弟子前来传话。一鸣和庆山于是合上书卷,一同来到了到观内一处僻静的别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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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踏入园中,一鸣便注意到了慕容白身后站立那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小丫头。一鸣眼见这虽同时身穿素服,却绝非自己身上这般粗俗面料的丫头,很是面善,便忍不住眯着眼睛,仔细打量。只见那丫头,自两人入院起,由远及近,便始终低眉怒目,直勾勾地盯着一鸣和庆山,确切的说,是恶狠狠地盯着一鸣一个人。这让一鸣,连同身旁的师兄庆山一块儿,都很是不解,一头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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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对面站着的南宫秋月,自打一鸣入院,便认出了这个曾经在扬州元月,对自己出言不逊的小乞丐。又因为不久前,曾被自己父亲南宫玉请来家中白吃白喝的布凡道人,在剑法比试中羞辱,从而发奋苦练至今,只为一雪前耻,以至于这数月间,吃了不少苦头。如今仇人相见,可谓分外眼红。忍不住又想起布凡道人肆意吃喝时的丑态,秋月看着眼前这个仇家,尖嘴猴腮的徒儿,一时很有些旧仇未平,又添新恨的味道,不禁怒火中烧。而一鸣也在打量许久之后,渐渐想起些什么。于是跟着秋月一起,脱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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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

“小叫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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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两人初次照面,便剑拔弩张,针锋相对。这让在场的慕容白和庆山都颇感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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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看来都是相熟之人。也好,免得客套了。庆山,一鸣,你两谁先上场与秋月比试?”

慕容白给三个孩子分发完木剑,便开口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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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为长,还是师兄先请吧。”

一鸣抱拳向慕容白请示,却是惹得秋月很是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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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由一时激动,南宫秋月便冲着一鸣大喊了一声:“少啰嗦!”便举剑刺来。一鸣慌忙提剑格挡,一面后撤。两人双双退入院中空地,就此跳过了并该有的礼数,直接比试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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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处的枝头之上,飞临的两只雀鸟,也叽叽喳喳的打闹个不停。忽上忽下,忽左忽右,跳跃于枝杈之上,隐现于树叶之间,好不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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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蛟龙出海!”

“狮子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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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龙过江!”

“鹏程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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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凤朝阳!”

“仙飞天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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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龙吐珠!”

“银蛇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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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泽龙蛇!”

“蜈蚣斗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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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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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鸣对阵南宫秋月,你来我往,有攻有守,一时之间,看似不分高下,难分伯仲。可惜,在场之人,却个个都心知肚明。眼见自己座下高徒,急功近利,急于求成,以至于破绽百出,失误连连,慕容白不禁轻轻地摇了摇头。而一旁观战的庆山,则眼看师弟一鸣本有十足的把握制服对手,尽早结束比试,却偏偏故作吃力的模样,处处示弱,对此也是无可奈何,不忍直视,于是干脆抬手掩面。秋月心里更是明白,虽然自己气势如虹,步步紧逼,对手虽略显颓色,却始终游刃有余,且未尽全力,便已与自己势均力敌,平分秋色。这令秋月窘迫不堪,倍感羞辱。如此,未及片刻,秋月便已恼羞成怒,一招一式开始变得僵硬的同时,也越发凶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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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白,于是大声喝阻,示意比试暂停。近处枝头的雀鸟,应声而散。而南宫秋月却并未就此罢手,直直地朝已然停手收式的一鸣刺来,未曾收敛分毫劲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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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此关头,庆山一个箭步,冲了上来,赶在秋月尚未触及一鸣身体之前,挑开了这直刺的一剑。应声退撤了一步的秋月,神情意外,将目光从一鸣身上立刻转移到了庆山这边。庆山此刻,正为秋月不知进退的鲁莽行事,而感到不悦,丝毫没有觉察到师弟一鸣方才背身持剑时,另一只手上的细小动作。而这,全被慕容白看在了眼里并识破:正是由于一鸣暗示纵术,在自己周身形成气墙,令秋月的奋力一击被瞬间化解,由此造成的停滞,让上前的庆山得以及时赶上,并成功格挡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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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月一时惊惧,转念又对突然冒出来的庆山,心怀不满。于是不顾慕容白的示意,又和庆山展开一阵厮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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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斗漫天!”

“空山灵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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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枝玉叶!”

“花外流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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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夕照!”

“旭日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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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鸣退去一旁,看着师兄庆山跟秋月继续比试。慕容白也罕见的沉默不语,继续静观其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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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一鸣,庆山可并不怎么懂得什么叫怜香惜玉。念及秋月年幼,庆山原本无意为难,但眼见其对自己师弟一鸣不敬在先,便临时起意,决定借机对其好好教训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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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鸣和慕容白的注视之下,庆山借由自己年长且力气更大的优势,很快就掌握了主动,用犀利的进攻,向秋月施压,令其疲于应对,渐处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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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浪淘沙!”

“天罗地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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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横四海!”

“只手遮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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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

终于,手中所持的木剑被庆山震落之后,撤后一步的秋月便双手一甩,竟仰天哭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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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师父,他们两个打我一个,欺负我,你也不管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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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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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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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山,一鸣,还有南宫秋月,三人所习剑术的水平良莠不齐:庆山死记硬背,招式生硬,发力多是刚猛,少有变通;一鸣出招散漫,多是偷工减料,招式绵软,徒有其表,少有实效;秋月则熟记招式,亦能随机应变,见招出招,奈何急于求成,每每仓促出招,而至破绽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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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鉴于此,且玄真观主持道长因教务暂离,课业停滞,慕容白于是决定将南宫秋月留于观内别院,与一鸣及庆山一起,修习剑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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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其父准允,秋月只得硬着头皮,暂别衣食无忧的富贵生活,转而借宿观中,与两个自己很是反感的道门子弟一同练剑。期间,因为清苦及严格作息而频生郁闷和抱怨自然不少,更多的还有三人练功之际的种种相互捉弄和恶作剧。如此,倒是让每日枯燥的修习生活,平添了一抹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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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谷雨,已是春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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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连日之际,大地也在阵阵回暖。料峭的春寒,终于一去不返。外出的百姓也终于如释重负,轻装上阵,不必再担心天气变化无常,乍暖乍寒,叫人徒感风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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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置身观内多日,不闻窗外,一心练功的庆山,一鸣和秋月三人,依旧如故恪守的作息时间,过得忙碌而充实。虽都是小小年纪,却个个奋勇争先,不甘人后。一个是身负国仇家恨,承担着宿命的重任,无路可退,不容有失;一个是为自己唯一的至亲一个完满的交代,更为锄强扶弱的远大理想而不知疲倦;一个则是为争强好胜,为证明自己,更为出口恶气,而力争上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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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彼此暗中较劲,日积月累,渐入白热。这一切,也都被慕容白看在眼里。连日来,彼此打闹之际的剑拔弩张,和假戏真做,终于让人前不动声色的慕容白,决定择日携众出观,游走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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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雨正日,骤雨初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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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山和一鸣以及秋月,起个大早,整装完毕,来到慕容白的住处,却见同样是起个大早的慕容白,此时此刻,正独坐园中,一边饮茶,一边欣赏着近处盛开的花卉。

“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慕容白念着前朝诗人刘禹锡的诗句,自顾的陶醉,全然无视已经立于面前良久的三名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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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出发啦。雨过天晴,事不宜迟啊。早去早回,我还要练剑呢!”

南宫秋月,第一个大声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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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正所谓‘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如此良茶美景,岂容辜负?待为师小酌一杯。不过片刻光景,尔等出游及练功之事,都误不了,误不了,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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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饮雨前,是曰‘二春’。你们看,这芽叶肥硕,色泽饱满,香气怡人,乃真上品也。”

慕容白边说边举杯朝着三名弟子一阵展示,却遇秋月恶狠狠地眼神,眼见其不解风情,其余两位又无动于衷,于是悻悻地收起杯子。却又想起了什么,于是起立转身,朝着全副武装的一鸣,询问道:

“一鸣,你大包小包的,这是干什么?……鼓鼓囊囊的,里面都装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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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辈不是说要登高涉水,闲游踏青吗?我特意给大家准备了些东西,以备不时之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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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鸣还在作答之际,慕容白已闪至其身后,弯下身来,打量起他腰间所佩之物。

“天水符……,上皇竹使符……,老君黄庭中胎……真秘符,……”

“入山辟虎狼符,玉神符,八威五胜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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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都是老君入山符,我昨夜特意赶制的。这边还有,都是涉水渡川用的,东海小童符,制水符,等等等等。嘿嘿。”

一鸣笑着,很有些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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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道门仪轨庄重,且不说,施法做术,皆讲章法步骤,单说这画符,本就以朱砂绘于符纸之上,方存法力。你这……草纸杂乱,大小不一,且墨汁涂就,如此粗制滥造,简直胡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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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家法术,涵盖阴阳,涉及鬼神,岂能儿戏?符箓之术,切忌一知半解,自以为是,稍有不慎,鬼神共愤。若非道法高深之辈,切莫轻易尝试,以免遭受血光之灾!尔等切记!听明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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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子切记。”

一鸣听罢,这才一边闷闷不乐地跟着师兄庆山和秋月一起随声附和,一边从腰上解下麻绳串联在一起的自己亲制的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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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前辈,书上说:‘凡为道合药,及避乱隐居者,莫不入山。然不知入山法者,多遇祸害。’如此,又作何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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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你小小年纪,也还知道《抱卜子》这本书。《等涉》篇里所言山林凶险,确实没错。但唯有对症下药,方能化险为夷。像你这般病急了乱投医,岂不更加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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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你且收了这些行囊。只带上水壶干粮便可。今日之行,凡事有我。一切听从安排,保你安然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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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

一鸣点了点头,于是跟着庆山一起,提拎着背囊,返回了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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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白领着弟子们,一行四人出了金陵城,先是北上幕府山,登高远眺长江天堑的壮丽及对岸秀丽的风景。随后南下,绕过虎踞龙盘被称为“帝王之宅”,已归入皇家禁苑的钟山,来到金陵城南郊外的方山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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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山远望如一枚方印,而又称印山。因为位于金陵南下的必经之路,故自古沿途往来商客,络绎不绝。慕容白也带着弟子们在此地摊贩处,吃了碗面。随后,就领着众人,径直登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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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半途,慕容白终于停下脚步,转头询问身处队伍中间的一鸣,沿路一直都在嘀咕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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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前辈,抱卜子曰:入山宜知六甲秘祝。祝曰,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凡九字,常当密祝之,无所不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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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白只看了一眼一鸣,便不复多言。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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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众人悠闲地游走于山林之际,领略满目青翠,听闻鸟语花香之时,落在队伍最后面的一鸣却时不时地冲着两边的从来灌木,阵阵吆喝,呼唤之声,忽高忽低,终还是引来了前面三位的注意,齐齐回望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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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鸳鸯?什么四脚?”

秋月急着搭话,一脸的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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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是‘云阳’,‘四徼’。”

“抱卜子曰:山中有大树,有能语者,非树能语也,其精名曰云阳,呼之则吉。”

“山水之閒见吏人者,名曰四徼,呼之名即吉。”

一鸣,耐心的向秋月解释着《抱卜子内篇》,《登涉》中有关山林精怪的记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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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白听着,一时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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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闻,先师葛玄创立洞玄观于山南,之后,小仙翁葛洪又在此隐修。故而,念及其所著《抱卜子内篇》中的内容。还望前辈见谅。”

一鸣忙着欠身施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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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我没记错,书中所载精怪尚有许多,你可知晓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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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寅日,有自称虞吏者,虎也。称当路君者,狼也。称令长者,老狸也。”

“卯日称丈人者,兔也。称东王父者,麋也。称西王母者,鹿也。”

“辰日称雨师者,龙也。称河伯者,鱼也。称无肠公子者,蟹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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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日称寡人者,社中蛇也。称时君者,龟也。”

“午日称三公者,马也。称仙人者,老树也。”

“未日称主人者,羊也。称吏者,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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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日称人君者,猴也。称九卿者,猿也。”

“酉日称将军者,老鸡也。称捕贼者,雉也。。”

“戌日称人姓字者,犬也。称成阳公者,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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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白沉默之际,眼见一鸣倒背如流,对所阅的《抱卜子》如数家珍,让一旁的庆山和南宫秋月,都有些暗暗吃惊。

.

“问道求学,最忌生搬硬套。先贤之说,放之今日,应当融会贯通,活学活用。且鬼神之名,不可妄言。人鬼殊途,绝非儿戏。‘福祸无门,惟人自召。’望尔等引以为戒,切莫再自作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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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子知错。多谢前辈指点。”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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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中所载金饼散、昌辛丸、独摇膏、茵芋玄华散……,如此等等,皆是仙家密要,如今已无从考据。不过,有关管盛蜈蚣,知蛇而动的记载,倒是确有其事。”

.

“求学之道,在于明辨。”

“是。”

.

“那,前辈,我们还去洞玄观拜祭先师吗?”

“不在今日。”

.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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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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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日傍晚,练剑完毕。慕容白将一鸣,庆山,秋月召至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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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山,你出招太过生硬,每回都是劲力刚猛,势大力沉。如此,虽能重创对手,但会影响和减慢速度。所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无外乎一个‘快’字。此乃制胜的关键。何况,克敌之术也讲求一个‘巧’字。伺机而动,蓄势而发,以瞬间的爆发力击败对手,远比你全程依靠蛮力,无休止的缠斗要来的实际和可行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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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鸣,而你正好相反,回回出招都是不拘形式,点到即止,举止轻飘,慵懒写意之风,倒是颇有你师父布凡道人的神韵。然而,以你这般年纪,却是万万要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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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忘形’,确实是功法上乘之要。讲的是不拘泥死板的招式,随机应变,行云流水,潇洒自如。但这都是以精进苦修的武学和经年积淀的功底为基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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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万事万物,从无到有,皆非一蹴而就,凭空而生。正所谓‘积土为山,积水为海。’唯有基础扎实牢固,方可承载高楼凌云。切不可本末倒置。否则,便是空中楼阁,华而不实,徒有其表。如此,便只能落个哗众取宠,闲散轻漫之嫌。而这,也正是练武治学的大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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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你,秋月,虽是三人中年纪最小的,却是得我亲授,且苦练多时,一招一式,都有板有眼,张弛有度,收放自如,在三人中最为形。若假以时日,必能领悟其中精髓,而得神形兼备。”

“但你运功出招,总是急于求成,以至自乱方寸,纰漏频出,终是被人找出破绽,一击而溃。如此,以十足胜券在握而败,岂不可惜?”

.

“凡道家功法体术,皆以气为本。呼吸吐纳,虽是微乎其微,但若运用得当,亦能撼天动地,甚至扭转乾坤。是故,庆山和一鸣平日所学的上清一派呼吸吐纳之术,便是秋月你所欠缺的经理要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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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如今你三人既然同学一处,便当趁此机会,取长补短,互通有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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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山,明日开始,便由你监督一鸣的剑术操练,务必严格要求,让他的每一招每一式,都重归正途,微毫不差。”

“是,弟子领命。”

.

“一鸣,就由你教授秋月坐忘心法,早晚课时,一同温读《服气精义论》、《坐忘论》、《大洞真经》等典籍经文,好让她早日学会行气之术,戒骄戒躁,重归平和。”

“弟子领命。”

“啊?哼!”

.

“至于你,秋月,庆山剑式刚猛生硬的问题就交由你来处理。平时练习之际,多多指导,务必让他变得粗中有细,刚柔并济吗,达到如你一般收放自如的水平。”

“徒儿领命。”

.

“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望你三人能互帮互助,勤勉自持,刻苦用功,早得精进。”

“是。”

.

之后的日子里,庆山,一鸣和秋月三人,彼此间,虽然时不时地仍有捉弄打闹出现,却也遵从慕容白的示意,互相帮扶,彼此监督着开展操练和课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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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彼此间的对立和敌意渐渐退却,本是不屑一顾的对手,渐渐成为互助共勉的伙伴。经由长久的相处,各自眼中原先嗤之以鼻的对方,其略胜一筹的长处,及视而不见的优点,也随之显现,甚至,有时还会博得些许好感。

.

平淡如水的生活在玄真观内,静悄悄的持续着。直到孟府头人前来探望,其一并带回的各路消息,这才把充实而惬意的庆山和一鸣,拉回了战火连天的现实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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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伊始,唐国便举全国之力,两线作战,征闽伐越。坐拥江北半壁河山的中州璺帝,征讨南境多年,此时却未趁鹬蚌相争之际,行渔翁之利。反倒是增兵云梦大泽,独战南楚一国。此举实在令人不可理解。而唐楚联合,共抗中州多年,此刻却在盟友独木难支之际,屯兵据守于江州一带,隔岸观火,更是匪夷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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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来探视庆山及一鸣的孟诏德,落座于二人住所之内,正滔滔不绝地陈述着近日有关时局的见闻。而眼见其又要连篇累牍地说教了,庆山和一鸣便只得彼此悄悄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很是无奈地侍立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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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先前一直置身事外的西蜀派兵袭扰,至中州攻楚的步伐减缓。不过,南楚后继乏力,兵员物资都已几近枯竭,照此情形来看,云梦泽失守,不过只是时间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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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唐军在越闽两地,势如破竹,皆以逼近两国国都,看来吞并两国全境,已成定局。却不知,西线楚国一旦失守云梦大泽,中州铁骑顺势南下深入,心高气傲,不可一世的唐国少主,届时又该如何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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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于一旁,洗耳恭听的一鸣和庆山,面面相觑,一时无着。却见秋月携带书卷出现在门口,正欲前来请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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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鸣!”

秋月高喊着一鸣的名字,跑至门口,却见屋里另有其人,连忙闭嘴收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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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安坐的孟诏德,注视着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丫头,一时间也有些惊奇。打量了一番之后,转头便询问起庆山:

“这位是?”

.

“回禀父亲,这位是秋月,南宫家的大小姐。”

“秋月,这是我家父。”

.

“在下孟诏德,有幸得见当世四大家族之一的南宫世家大小姐,荣幸之至。”

“小女南宫秋月,见过伯父。伯父见笑了。”

.

眼看着平日里对自己指手画脚,吆五喝六的蛮丫头,这会儿变回了大家闺秀,一副知书达理,小鸟依人的模样,庆山和一鸣都暗暗惊呼,大感意外。

.

“月儿,你来所为何事?”

孟少德起身,关切的询问着秋月,身后的一鸣却是灵机一动,赶忙过来搭话。

.

“伯父,月儿是过来请教问题的。我们三人如今都在慕容前辈这里修习剑术。之前前辈有命,令我两帮助月儿习读功课。想必,这会儿又到了温习课业的时间了。”

一鸣直直的望着孟诏德,一面隐蔽地拿胳膊推搡了一下身旁的师兄庆山。庆山于是心领神会,急忙附和。

.

“对,对对。父亲,我们该温习课业了。”

.

“……”

孟诏德环顾之下,三个孩童,目光真挚。只得放弃继续说教,站起身来,复又嘱咐了两人几句,便径直离开,返回府中去了。

.

如释重负的一鸣和庆山暗自庆幸着,在一旁眼见二人一反常态,积极回应自己的南宫秋月,一时也有些狐疑。不过很快,得手的一鸣和庆山就在接下来指导秋月习读经文之际,原形毕露。三言两语之后,双方重又冷嘲热讽,相互挤兑起来。弄得屋里顿时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

照例没去用晚膳的一鸣和庆山,练功完毕,自后山林中得返。下山之际,得见外出多日的道观主持,元静道人出现在慕容白暂居的别院之中。二人便忍不住重操旧业,蹑手蹑脚的靠了过去,躲进在院墙上的一处隐秘,探听着坐于园中的慕容白与元静道人的谈话。

.

“唐王已于今日抵京,据悉前线部队已经拿下越国东西两都,眼下正继续往东南沿海追击,正欲退避海上的越国王室及其残部。”

.

“越国军力曾号称南境最强,如今也已灰飞烟灭。据闻,闽国国主曾派人求援于邻国南锦,却是直接被阻拦在边境一线,如今心灰意冷,已然弃守国都,率众出海,退往流求孤岛上去了。”

.

慕容白,斟茶自饮,默默地听着元静道长继续叙述近日的见闻。

.

“随驾出征的建初寺方丈一行,此次也在返京之列。听说此前他与唐军前线新晋副帅,上官犹屠,曾有过激烈冲突。此事倒也并不奇怪,其在越国守将弃城投降之际,仍下令屠城,实乃人神共愤,罪恶滔天,难怪亦如守意方丈这样的得道高僧,也不免为之震怒。”

.

“上官犹屠?其宗族根植中原,仅一支南下。据闻此人剑法高超,平日少言寡语,为人处世都十分低调。听说一直都是任职禁军,当着默默无闻的中层将官,怎会如今会成为唐军攻越主力部队的副帅职衔?”

.

“听说是曾亲自登门拜访权臣冯兖,之后屡建奇功,方得破格提拔,官拜副帅。”

“素闻其为人中正,一向清廉自持。如何会去依附权贵,甘为鹰犬?”

.

“白云苍狗,世事无常,孰人能料。”

元静道人言罢,不禁轻叹了一声。随即又想起了什么,转而说道:

“对了,南宫家来人传话,说明日一早就接秋月回去。”

.

“嗯。这一晃也已半月有余,是该回去了。毕竟是南宫世家的大小姐,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这观内清苦,啜菽饮水的生活,玉兄终归还是舍不得啊。呵呵。”

.

元静笑着,饮了口茶,复又说道:

“说起秋月,庆山和一鸣两人,听说也都在你处操练,不知近况如何?”

.

“咳咳,……”

慕容白,有意无意的咳了两声,停顿了一下。

.

“两小儿,一张一弛,一南一北,一上一下,一龙一虎。”

.

“哦?愿闻其详。”

元静道人眼见慕容白卖着关子,便装着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洗耳恭听。

.

“庆山这孩子,扎实稳健,每招每式,都有板有眼,一丝不苟。相比之下,一鸣虽也勤勉,终究还是有些轻浮之气,虽也刻苦练功,出招却很有些信手拈来,不按章法。两人一个稳如泰山,一个浮若鸿毛。一张一弛,大相径庭。”

“庆山毕竟年长,且家教森严,多年来又一直受教于茅山正宗,中规中矩也是自然。至于一鸣,他从小村生泊长,布凡道长又是放荡不羁之人,不加约束,以至天真烂漫,无拘无束,也在情理之中。”

.

“一个是每次出击都拼尽全力,志在必得;一个是闲庭信步,胜负无欲;一个好似南空朱雀,风风火火,灼热激烈;一个如同北方玄武,虚虚实实,讳莫如深;一个宛若青龙在天,云游九霄;一个好似猛虎踞山,威震四方。”

“二人身世背景,脾气个性全都大相径庭,如此南辕北辙,却能相濡以沫,情同手足,这一点,在如今这个尔虞我诈的乱世之中,尤为难得。”

.

“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只要因材施教,扬长避短,二人若是刻苦依旧,那么稍加时日,必能俯拾仰取,满载而归。”

“如此说来,就由贫道明日一早,对二人近期的功法课业做个检验,也好心里有底。为后续的授教做些准备。”

.

“那就有劳道长了。”

.

“近日奔波忙碌,想必也已颇为劳顿。此刻夜深人静,当早点歇息为好。”

慕容白对着近在咫尺的元静道人施礼,说话时却是格外大声。

.

“嗯,时候不早了,是该回去歇着了。”

元静道人一施礼,同样也是回的大声。

.

正当两人起身,相视一笑之际,远处墙角的暗处一阵微风拂过,引得阵阵婆娑。随后,明暗间或的树影,渐渐定格下来,陷于一如既往的静谧,沉淀入深邃的黑暗里,不复声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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